這是沈思曼第一次真正見到太後娘娘,先前的一直聽聞讓她對太後并無任何反感,因而此刻面見自然也就相對客氣了許多,拜見的姿态還算是恭敬,至少與應對風玄玥時相比,那絕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她才剛站起要朝那從寝宮出來的尊貴太後行禮,身子還沒彎下就被忽然拉了起來,擡頭迎面看到一張溫柔可親的笑臉,笑眯眯說着:“小曼快別多禮,你能進宮來見哀家,哀家可真是高興得很呢。”
“謝太後娘娘厚愛。”她順從的被拉着到了太後面前,緊挨着她一同坐在軟榻之上,盡管因為姿态太過親昵而有些心裏不自在,面上卻沒有絲毫表現出來,臉上也沒什麽太多表情,不動聲色,不卑不吭。
太後正在将她細細打量,越看臉上的驚訝之色越濃,看着這不再始終低頭垂目不敢擡頭見人,不再嗫嚅無言性子軟綿怯懦,不再與她靠近或相對時手足無措坐立不安的丫頭,半饷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說道:“一直聽人說小曼你性子不再如先前,哀家也甚是關注,今日可算是真将你給盼來了,這瞧着倒好似回複到了你很小的時候,哀家見了也是放心。”
很小的時候?
沈思曼聽着最後那一句卻是不禁有些驚詫,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人說起她小時候的事情,即便是奶娘,先前也從不曾提起。而太後的這一句話又是怎麽回事?莫非沈思曼小時候并不是性子軟綿怯懦的?那是什麽讓她長大後變成那般軟綿,任人欺淩都不知還擊反抗?
此時,風玄玥正百無聊賴的坐在那兒轉頭看這殿內擺設,聽到這話也轉過頭來迅速的将沈思曼掃視一遍,撇嘴輕哼道:“母後莫不是眼花了?她小時候哪裏是現在的這般冷冰冰不近人情又行事狂傲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哀家跟小曼說話,你在插什麽嘴?”轉頭卻又笑盈盈對沈思曼說道,“你莫去理會他,他若是膽敢欺負你,盡管與哀家來說,哀家給你做主!”
“謝太後娘娘。”
風玄玥在椅上挪一挪,換個姿勢,不耐煩的說道:“趕緊的,說正事,本王還有許多事要忙呢,可沒空陪你們在這坐着。”
太後于是又瞪了他一眼,沈思曼倒是第一次對他的話有了那麽一點感激,她也是覺得此刻與太後這般緊挨着看似十分親昵的坐在一起,讓她很不習慣,卻又不好無禮的避讓開。
正好風玄玥說了這一句,她便順勢站起轉身面對太後,福身道:“民女鬥膽,請太後娘娘主持公道。”
太後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似有些失望。話說,她還想趁此機會多跟小曼說會兒話呢,難得能将她叫進宮來,都好久沒有見面了。
然後她伸手又将沈思曼給拉了回去,說道:“你所求之事哀家已經知道,這事本也是早該有個了結才對,拖延至今,即便是朝中也聽說是有了些聲音。這本不該是哀家理會的事情,不過事關小曼你,哀家倒是不妨要出來說上幾句,只是你說你五妹妹并非害你之人,可是有什麽證據?”
她搖頭,道:“目前并沒有什麽有力證據,不然就該直接将證據呈上,也不必鬥膽來懇請太後娘娘給我五妹妹一個替她自己澄清冤屈的機會。”
“那她若無法為她自己澄清,說服不了哀家呢?”
“若果真如此,也只能怨怪她命該如此。”
這回答太讓人驚訝,太後不禁怔了下,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了些力度,然後逐漸舒緩,含笑輕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哀家便答應了你又何妨!”
“你說什麽?沈思曼進宮去見太後了?”
左相府內,沈仲文正在書房裏處理事項,忽然得到這麽一個消息,不由得從太師椅上霍然站起,驚得前來禀告的人止不住心頭一跳,連連點頭說道:“是的老爺,小的也是剛聽說此事,說是二小姐今日出府之後去了睿王府,随後便與睿親王一同進宮,去拜見太後娘娘了。”
沈仲文在書房內踱步,神色中幾分陰沉幾分焦躁,沉聲說着:“她還跑去了睿王府?她到底想幹什麽?睿親王又是怎麽回事,以前也從不曾見他對誰這般關注上心過!”
那人垂首站在下方,聞言說道:“老爺,據小的所知,就在四天前,睿親王還出現在了二小姐的院中,門房無人知道他是何時入的府,也沒人看到他是如何離開。”
沈仲文倏然眉頭一皺,怒道:“那你又如何知道他去了二小姐的屋裏?”
他略一遲疑,還是說道:“那日小的見四小姐一直在夢竹院外徘徊,當天晚上,二小姐院裏的一個丫鬟被奶娘驅逐了出來,小的詢問得知,是因為她将睿親王來了二小姐院裏的事情告知四小姐知道。”
多餘的話他也沒有多說,相信即便不說,老爺也自然能猜測得出來。
沈仲文聽着,臉色好一陣陰晴不定,半饷冷哼了一聲。
那下屬不由得心頭一跳,神态越發恭順,低垂着腦袋,卻也有點想不明白老爺為何似乎并不喜歡二小姐,二小姐除了性子軟弱些之外,也并沒有其他的什麽大的缺點,現在雖說性子變得甚是古怪,但好歹也是他的女兒吧,還是沈家最金貴的小姐。
當然,想不明白他自然也就不再多想,如此念想不過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絕不會也不敢去探究。
書房內許久沒有其他動靜,沈仲文只是沉着臉踱步深思,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只覺得氣氛十分不好。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快步從遠處急匆匆奔來,一路直接來到書房門外,神色中幾分急切幾分驚異幾分焦灼幾分不安,似遇上了什麽極嚴重極讓人惶然之事,以至于竟連行禮通報都忘記,還在門外便說道:“老爺,太後娘娘忽然出宮,鳳辇正朝左相府而來!”
書房內驀然寂靜,沈仲文邁出踱步的腳竟直接停滞在了半途,怔忪半饷才恍惚放了下去,再冷靜,此刻面上也閃爍起了諸多的神情,然後霍然轉身出了書房。
“怎麽回事?太後怎會突然出宮,還往這邊過來?”
他直朝着左相府大門奔走,滿心的震驚在此問話出口後又忽然一凜,想到了剛聽說的沈思曼進宮去見太後娘娘這件事。
難道跟她有關?
這死丫頭,她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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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審訊
太後娘娘忽然出宮,駕臨左相府,鳳駕尚未到達便已将左相府攪了雞犬不寧。沈仲文震驚之下直接從書房沖了出去,往大門口而去的這一路便是一連串的吩咐命令下達,心中思緒起伏,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皆都轉了幾個遍,臉色說不出是驚還是疑還是怒,只偶爾眼中閃過的光芒,森涼、沉凝、疑惑、若有所思。
連串命令之下,整一個左相府都迅速運轉了起來,後院盧氏得到消息也是連忙命人為她整妝,勢要以最隆重的姿态恭迎太後娘娘的駕臨,同時她還将沈思瑜喚了來,同樣的梳妝打扮,焚香更衣。
待得一切迅速準備妥當,大門敞開,該前往恭迎的人都到了大門口,遠處太後的鳳辇也已拐過了彎,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之內。
沈仲文看着那威儀鳳辇,不禁目光閃了閃,然後率先邁步迎了上去。
姿态如此熱情恭敬,心裏卻不禁嘀咕,太後出宮這是何等大事,本該甄選日子商定時辰再準備鳳辇儀仗浩蕩隆重,今日卻忽然說出宮便出宮,連聲事先的招呼都不打,實在是于禮不合。不過盡管如此怨念,朝中大臣們卻大都明白,太後娘娘年輕時便不是個會按常理行事的人,即便先皇在世時,她貴為皇後,統禦後宮,也從來都是想到什麽便是什麽,先皇又寵她,從不曾責怪她的失禮。
今日駕臨左相府,還在出宮時讓人來通知一聲,已經是給了很大的面子。
太後今日雖是倉促出宮,但其實随行的儀仗也并不輕便,也是有浩浩蕩蕩的一大群,并正朝着左相府大門口不斷接近,終于在正對着大門前,緩緩停下。
沈仲文躬身作揖,一個十分恭敬的姿态,說道:“太後娘娘駕臨,府中準備倉促,更有失遠迎,請太後娘娘恕罪!”
他上前恭迎,身後自浩浩蕩蕩跟着一群左相府家眷,以盧氏為首,她的一子二女左右的跟在她身側,之後是一群地位高的丫鬟婆子,至于那三房妾室以及庶出公子小姐們,則只能遠遠跟在最後頭,随着老爺的恭迎而跟在大夫人的身後“呼啦啦”跪倒了下去,齊聲呼喊着:“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左相府門前跪倒了一大片,鳳辇停下,有纖纖玉手從辇中探出,輕輕将簾子撩起,露出了一張清麗脫俗的臉,只是這張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涼涼的,不過在看到立于鳳辇前,正躬身作揖的沈仲文時忽勾了勾嘴角,頃刻間,面上的線條分外柔和了起來,看得對面某人騷着下巴,不住眨眼睛。
她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而只是撩着簾子看眼前低垂的左相大人,悠悠開口說道:“父親不必多禮。”
聽到這個聲音,沈仲文愕然擡頭,一見她便不由一愣,随後臉上迅速的劃過了一抹惱怒,臉色微沉,一聲冷哼便要哼出口,卻在此時從辇內又伸出一只手,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臂,笑着說道:“你這丫頭,真是膽子變大了,在哀家面前竟也敢玩鬧胡來!”
她聞言轉頭回去,伸手輕扶那只後來的手,随後太後娘娘終于是從鳳辇內露出了臉。
沈仲文的一腔惱怒不得不強行憋回到了肚子裏,并在看到沈思曼扶着太後一起從鳳辇上下來,那姿态看來頗親密的時候,眼眸驀然劃過一線陰冷,又忽覺脊背一涼,微側首,眼角的餘光瞥見睿親王正跟在太後身後,似正在看他,目光若有深意。
他心中冷哼,然後垂眸将眼底的陰冷收起,迎太後娘娘下辇,恭敬的侍立在旁。
太後在沈思曼的攙扶下落地,站在那兒對着那跪了一地的左相府家眷及仆從們看了一眼,含笑說了一句:“都平身吧,不必多禮。”
然後便不顧其他,只拉着沈思曼進了相府之內,留身後一地骨碌碌亂轉,神思各異的眼珠子。
沈思曼扶着太後,或者說是太後拉着她一起進了左相府內,沈仲文緊緊跟随在旁邊,為太後引路,再稍微後面一些,是光彩飛揚的睿王殿下,慢悠悠不緊不慢的走着,一雙眼睛溜啊溜,将所有他能看到的東西全部都收入眼中,偶有神光閃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還是在算計着什麽。
再後面,盧氏等人在太後經過之後才站起,目光從與太後相攜的沈思曼身上掃過,又從後頭風采迤逦的風玄玥身上掃過,有面面相觑驚疑不定的,有怨恨暗生嫉火中燒的,也有目光閃爍似有算計的,然後這一群心思各異的人跟在最後頭,低頭垂眸,神态十分謙恭的跟了進去。
沈仲文在旁親自引路,直将太後引入到正堂大殿之內,浩浩蕩蕩一群人,分明和和靜靜但卻将整個左相府都給幾乎掀翻了。
終于,入府,太後落座,沈仲文帶着全家上下再一次的拜見之後,作揖問詢道:“太後娘娘突然駕臨,臣甚是惶恐,不知您今日出宮,是所為何事?”
他低着頭,眼角掃向被太後拉着立在身旁的沈思曼的衣角,直覺的以為太後今日出宮必定與她有關,更甚至,他還隐約猜測,可能就是為了前段日子的那件事情。
不由得眼中沁出淡淡的涼和怒,這丫頭真是不知好歹,竟還想要揪着此事不放,不是已經還她清白和公道了嗎,她還想如何?
沈仲文很是惱恨,可再惱恨他也不敢現在就發作出來,唯有俯首聽候太後娘娘的吩咐。
太後端坐在上,雙手交握收于腹前,一個很端正很威嚴的姿勢,面上帶着笑,也是不再如先前面對沈思曼時的親善,而是和煦中有了些高高在上的疏遠,于是更加威嚴。
她輕勾着嘴角,一抹淺淡而正經的笑,看着沈仲文說道:“哀家今日出宮,是因為聽聞小曼先前遭受之委屈竟至今沒有一個了結,這實在是不該。無論如何,小曼可是你沈家正正經經的嫡小姐,更是哀家未過門的兒媳婦,可不是能容人給欺負了的!”
果然是這事!
沈仲文保持着那作揖下拜的姿勢不變,聞言便說道:“太後娘娘所言極是,小曼出了那等是,臣也是十分惱恨,又萬分羞愧。都是臣教女不嚴,才會害小曼出了那等事。只是那孽女早已被收押天牢之內,卻至今也沒有對她的處置,臣也不知這究竟是為何。”
聽到這話,沈思曼擡了擡眼,太後也掀了下眼皮子,說道:“此事哀家已問過皇帝,皇帝說此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尤其對小曼來說,更是極其嚴重,所以還是想要先詢問一下小曼的意思,今日哀家便特意讓睿王帶了小曼進宮來見哀家,就是想要問問她的意思。”
沈思曼又擡了下眼皮,嗯哼?還有這等事?
風玄玥坐在側首位上,騷着下巴似笑非笑的對她抛了個媚眼,也不知究竟是什麽個意思。
沈仲文聽到這話不由擡頭看了沈思曼一眼,欲言又止。而太後仿似沒有看到他的神态,緊接着就又繼續說道:“哀家本想着此事也該早些了結,不然這麽一直擱置在旁也不是個事兒,不過就剛才哀家詢問了小曼的意思,卻竟得知,小曼懷疑當日算計陷害她的并非你府上的五丫頭,而是另有其人。”
太後這話一出,頓時整個屋內的氣氛都變得不一樣了,沈仲文還算冷靜,面上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對的神态來,沈思瑜卻驀然緊張,俏麗的小臉都微微發了白,盧氏偷偷伸手,用力在她身上掐了一下,直将她掐得渾身一顫差點沒跳起來,但也因此而清醒平靜了許多。
沈仲文又看了沈思曼一眼,那一眼森涼,然後再次朝太後拜了下去,說道:“臣惶恐,竟不知有這等事,只是尚且有一事不明,小曼自出事後便說忘記了以前的事情,那又怎麽忽然說認為算計她的另有其人了?”
聽着這話,太後也不禁皺了皺眉,眼中飛快的閃過一點不滿,對沈仲文竟這般不重視自己嫡女的不滿。
然後她輕輕撫動着指上那華麗護甲,說道:“正好哀家這幾日也沒什麽要緊事,便索性将此事做個了結,左相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一道弄個清楚,所以哀家才特意來了左相府,就是想要當着你們這些小曼的家人的面,一同将此事給結束了。”
沈仲文倏然眉頭一跳,然而不等他說話,太後便将目光從他身上轉移,落到了坐在那兒摸摸華美衣服,理理柔順長發的風玄玥身上,道:“玥兒,你去瞧瞧怎麽人到現在都還沒到?”
風玄玥詫然擡頭看向上方,然後緩緩的将手攏進了寬大袖子裏面,輕覆在腿上,不滿說道:“母後這麽急作甚?也不過才這麽會而已,該來的時候自然就會來了,兒臣也是累得很,坐下便不想動彈,起都起不來了。”
“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叫你去,你就去!”
他更委屈的撅嘴,紅豔豔粉嫩嫩水靈靈的,瞥一眼沈思曼,道:“您怎麽不叫小曼曼出去瞧瞧?她現在站在您旁邊也沒什麽要事啊,好歹這事跟兒臣一點關系也沒有,倒是與小曼曼才真的切身相關。”
這母子兩旁若無人的說起了話,這看似有點沒頭沒腦的話落在沈仲文耳中卻讓他眼神不住閃爍,偶爾瞥向沈思曼的眼神更顯陰森,若非此刻太後和睿親王皆都在場而使他發作不得的話,怕是又要出言訓斥了。
太後竟是說來左相府将此事了結?如何了結?真正的犯人不是就被關在刑部天牢裏面嗎?而現在又說什麽人怎麽還沒到,什麽人?難道是……
氣氛正詭異,有人急匆匆而來卻在門口突然止步,徘徊着不再上前,臉色古怪。
太後望向門外,看到那在門外遲疑的人,問道:“可是人都來了?”
那人忽然聽到太後娘娘的話不由被吓一跳,迅速而小心的看了沈仲文一眼,然後小心翼翼的邁進了門檻,剛一進門便是直接下跪,道:“啓禀太後娘娘,刑部陳大人前來拜見,還……還将我家五小姐也一起帶來了。”
沈仲文的眼角倏然一跳,沈思瑜臉色更白,身子搖了兩下,若沒有她親娘在旁邊死拉着她的話,怕是就要這麽癱軟下去了,倒是那本被禁足在屋裏,但因為太後娘娘駕到而暫且允許出門來迎接的陳姨娘,一聽到這話便是整個人都猛然間似光亮了起來,連一只低垂的頭也擡起,忍不住轉向了門外,滿臉滿眼的殷切激動之色。
“哦?來了?”太後似乎并沒有看到這些人的表情,笑盈盈說道,“那就趕快請陳大人和沈家的五丫頭都進來吧。”
“太後……”
沈仲文突然出聲,然不等他将接下去的話說出口,太後便笑着打斷了他的話,并說道:“沈相有何要說的?難道是挂念你家五丫頭是否在牢中受了委屈?放心吧,哀家先前還特意關照過,不管這五丫頭是否做了錯事,相府小姐的顏面還是要給她留着的,所以應當是無大礙。你若還不放心,這不馬上就能見着了?”
沈仲文的所有話當即被全部都一下悶了回去,只得拱手謝恩,謝太後娘娘的仁慈體恤。
刑部陳尚書很快就被請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刑部的小兵,正押送着沈思倩。
陳姨娘一看到挂念多日的女兒出現,當即便忍不住激動的沖了出去,淚水也一下子就滴落下來,呼喚着:“倩兒!”
聽到親娘的呼喊,沈思倩順着轉過了頭,一見到那正朝這邊撲過來的女子,也是不由得神情凄苦,眼淚一下子湧出,将那因為許久沒有清理的臉沖出了溝溝壑壑,哽咽着叫“娘”,這一叫,那淚水就更加的停止不住,仿似這些日子裏在那暗無天日的天牢內所受的委屈,也因為見到親娘而一下子全部都湧了出來。
然後下一秒,她被一推往前,陳姨娘也被盧氏拉了回去,拉着跪倒在太後娘娘的面前,請罪道:“賤妾不懂規矩,請太後娘娘恕罪。”
沈思倩也被一推,向前跪倒,聽到盧氏的這一句話當即便擡頭看向了上方,看到那坐于正中的威嚴夫人,還有那站在旁邊的沈思曼,忽然便想起了那日在天牢中,她對她說的話,眼中驀然升騰起希冀的光芒。
她等了好久,等得都快要絕望,以為不過是戲弄她一把而已。
原來不是?
她忽然跪着在地上前行,并朝太後娘娘用力的磕拜了下去,額頭觸地,發出“咚”的一個十分響亮的撞擊聲,哭泣着說道:“民女冤枉,從不曾算計謀害二姐姐,請太後娘娘明察!”
盧氏霍然擡頭看向沈思倩,一只手上還死死拽着剛才差點便沖撞了太後的陳氏,死死扣着揪着,指甲都陷入到了陳氏的皮肉之內,不禁怒道:“倩兒,休得對太後娘娘無禮!你做了那等錯事,到了現在竟還妄圖否認耍賴,真是太不像話!還不快向太後娘娘認罪賠罪!”
沈思曼淡淡掃過去一眼,說道:“夫人,太後娘娘都還沒有說什麽,你這般着急做什麽?”
“我……”
盧氏的目光是怨恨的,如有實質直射向沈思曼,只可惜這些并不能影響到沈思曼絲毫。
太後忽輕聲嘆息,頓時便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她便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看着沈思倩,說道:“哀家也是聽聞小曼說你算計陷害她對你并無什麽人好處,所以此事實在是奇怪得緊,怕你或許是受了什麽冤屈,便請哀家來好好的審問這件事情。不過話雖如此,你若不能給哀家證明你的确是清白無辜的,哀家可也不會放過了你。”
這話聽得盧氏和沈思瑜臉色蒼白,沈仲文目光閃爍,陳姨娘驚喜的瞪大了眼睛,也忽然安靜下來,只靜靜跪在那兒,不敢有絲毫有可能會惹得太後娘娘不快的舉止。
沈思瑜聞言擡頭看向上方,卻不禁神情茫然,吶吶道:“我……我該怎麽證明?”
“這是你要想的事,怎麽反倒問起哀家來了?”
太後的神态還算溫和,盡管依然高高在上的尊華,但并不嚴厲,也不讓人覺得膽顫害怕,沈思倩看着,漸漸的心情竟也平靜了下來,跪在那兒緩緩說道:“啓禀太後娘娘,民女從不曾有過任何傷害二姐姐的念頭,前些日子,二姐姐忽然出了那等事,我……民女聽說後亦覺得十分震驚和不敢置信,卻不知為何忽然被父親指認唆使丫鬟謀害二姐姐,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民女自認身份低微,萬萬不能與二姐姐相比,也從不敢對二姐姐有絲毫不敬冒犯,請太後娘娘明鑒!”
“哦?可哀家卻聽說你嫉恨你二姐姐自幼與睿親王定了婚約,便唆使丫鬟在你二姐姐的宵夜中下藥,還意圖将此事推到你四姐姐的身上,可有此事?”
睿王爺在旁邊輕輕把玩着發梢,聞言無辜的眨眨眼,小眼神又嬌又軟又綿的飄向了那面癱女,眉梢一挑,端的那叫一個風情萬種。
哎,小曼曼,你看本王是多麽的受歡迎啊,你真該對本王願與你這般親近而受寵若驚。
沈思曼涼涼瞥他一眼,又冷峭且不屑的移開了目光。
而沈思倩,聽到太後的話之後當即用力的搖頭,說道:“沒有!絕對沒有!我在府中身份低微,不過與姨娘相依為命,如何能做得出那許多事情?此事分明就是四姐姐所為!她偷偷愛慕睿親王多年,先前十分巴結二姐姐便是想着有天二姐姐出嫁能帶她做陪嫁,之後大夫人病逝,府中換了夫人,她也一夕之間身份尊貴,便漸漸生了那不甘不滿之心,想要害了二姐姐,她正能夠取而代之!”
她剛開始還有些吞吐,之後便越說越流利,越順暢,直将她所能說的,不管該說還是不該說的,全部都傾倒了出來,說着:“民女低微,自比不上四姐姐來得尊貴,父親為保四姐姐而不惜将讓這般萬劫不複之罪過推到民女的頭上來,民女亦是十分傷心,卻苦于求救無門,無處述說自己的冤屈,還當以為就要這般不幹不淨的永世受折磨,幸而二姐姐願相信民女是冤枉,請求太後娘娘做主,明察秋毫,我……民女感激涕零,亦請求太後娘娘為民女主持公道!”
“你胡說!”沈思瑜忽然跳了起來,然即便是這般氣急敗壞的時候,她竟也能氣急敗壞得楚楚惹人憐,梨花又帶雨,仿似受到了天大的屈辱,踉跄着來到太後面前軟軟跪下,磕頭說道,“太後娘娘明鑒,民女一向對二姐姐都十分的敬愛,從不曾有絲毫所謂嫉妒所謂怨恨的念頭,怎麽也不會做出那等歹毒之事。”
“你的歹毒都藏在你這張假善的面皮下,別人哪裏看得出來?只有真正領教過的人,才知道你那心腸比之蛇蠍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五妹妹,我自認一向待你不差,你卻為何要這般陷害于我?”
“我從不曾對四姐姐你有任何不尊不重不敬之處,你為何要陷我于這般萬劫不複之地?”
“我沒有!分明是你心術不正,嫉恨二姐姐又不知為何而怨恨着我,才會唆使丫鬟做出了這種事情,既害了二姐姐,也陷害了我!”
“我哪裏有那個本事做這種事情出來?這一切都不過是你的托詞而已!誰不知道父親一向最是寵愛你,如何會舍得讓你受到損傷,只可憐我不過姨娘生的孩子,即便是死了,也恐怕除我姨娘外再沒有人會在意。”
“你這是在指責爹爹偏心袒護嗎?”
“本來就是!誰都知道,父親即便是對二姐姐,都沒有對你的一半好!”
兩人互相争執,互不相讓,直至聲音越發尖利,沈思瑜忽然抿嘴不語,滿臉柔弱隐忍,如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與沈思倩的滿臉恨意相比對,更讓人憐惜。
太後看着,卻忽然露出了一絲涼漠的笑,然後她忽然聽到旁邊沈思曼平平淡淡的說了一句:“賤人就是矯情!”
她忍不住的嘴角一抽,方才那一絲涼漠頃刻間消失不見,差點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沈思曼的聲音并沒有刻意壓低,這麽一說便自然每個人都聽見了,沈思瑜眼底驀然猙獰,并在轉瞬間收斂又是那越發凄楚可憐的模樣,若讓不明真相的人見了,怕是都要責怪沈思曼真是好不講理,竟欺負妹妹。而沈思倩聽到了那六個字也是一愣,睜着眼睛呆愣看着沈思瑜那神情,也不由得心中一寒,因争執而激動到扭曲的面容逐漸舒緩,盯着沈思瑜的眼神,十分陰森。
風玄玥在那太師椅上坐着,此刻施施然換了個姿勢,依然是那麽的風情萬種。
沈仲文的臉色發青,對着沈思倩怒目而視,顯然被自己女兒這般大庭廣衆之下的指責,讓他這個左相大人十分的惱怒。
即便這是事實,但她一個庶出之女,有何資格在他面前說話?又是誰給她的膽子竟敢當堂指責父親的不是?
沈思倩将森冷的目光從沈思瑜身上收回,轉頭面對向沈仲文,輕咬着嘴唇臉色微微發白,然後便彎腰磕下了頭,說道:“女兒不敢指責父親絲毫,只是父親不惜将女兒推入萬劫不複之地而只為保護四姐姐确實讓女兒寒心,女兒本無辜,卻無辜遭了這牢獄之災,遭了這歹毒罪名,擔驚受怕不知是否還能再見那頭頂的青天白日,實在委屈。父親,我雖是姨娘所生,我雖身份低微,可畢竟,我也是您的親生女兒啊,您真忍心讓我替這永生都無法抹去的罪過嗎?”
在沈思曼從奶娘那裏了解到,沈思倩本也是個心思單純的,性子算不上文靜,雖是庶出但也是個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即便是當初沈思曼前往天牢去探望的時候,所看到的她也是沖動偏頗激烈的,然現在的她,忽然沉靜忽然穩重忽然仿似将許多事情都看懂看透看明白。
果然這牢獄之災,這冤屈不甘,還有那親娘對她的挂念以及因她而小産的都沒能夠相見一面的弟弟,讓她也有了某種不知是好還是壞的成長。
沈仲文看着這跪伏在地,對他哭訴的女兒,目光閃爍中也隐隐有了些許歉疚,然這一點歉疚不過閃爍了下便迅速消失,随之冷哼着說道:“你做錯了事,就理該受罰,好好認錯為父還能替你求個情,你卻不僅不知悔改還一味的想要将過錯推到別人身上,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沈思倩擡起了頭,呆呆看着他,目光從迷茫到失落到絕望再到忽然間的清透,那目光看得沈仲文心裏莫名發毛,而她則低低的抽泣,哭了起來。
她哭得很傷心,因為一直以來,父親雖并不十分的寵愛她,但也對她很好,從不虧待,所以她也并沒有因為覺得身份卑微而感到傷心不甘,而現在,她忽然覺得,她沒有父親了。
太後一直就坐在上面看着,看到這裏眼眸之中微微起了些波瀾,似有些憐惜,然後她又伸手捂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輕嘆說道:“看來今日這事也便這樣了。”
沈思倩忽然雙膝在地上挪動又轉向了太後,磕頭道:“太後娘娘,民女還有證據,能證明當日并非民女指使丫鬟對二姐姐下藥,而是四姐姐在害了二姐姐之後故意将此事推到我身上讓我給她頂罪!”
“哦?那你倒是拿出來讓哀家瞧瞧。”
太後娘娘頓時不困乏了,依然是那麽端莊、尊貴的坐着,眼角似有若無的從沈思曼身上輕輕瞥了過去。
她就覺得,小曼果然還是變了許多,現在的小曼雖還相處不多,但只是看着,便讓她覺得她既然有了那樣的請求,定然不會真的什麽準備都沒有,而只是讓沈思倩過來喊幾聲冤枉。
因為只是這樣她自己嘴上說說,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你說太後今日出宮了?”
在與左相府相隔不遠的另一座無比奢華府邸內,有紅衣廣袖的男子正在仔細修剪着面前一盆與翡翠般晶瑩的翠竹,聽到某個消息時不禁動作一頓,左眼角的一粒紅痣似倏然閃亮了一下。
他身後,垂首站着黑衣侍衛,恭敬說着:“是的大人。太後娘娘就在一個時辰前出的宮,前往去了左相府,同時刑部陳尚書帶着被關押在天牢裏的沈五小姐,也去了左相府。”
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