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黃十七
裴卿的疑惑沒有持續很久,從第二天開始,就有人陸陸續續的把被家裏遺棄的女娃送來了昔縣,他們自稱貨郎,說是收到黃家商隊的消息自願參與這件行善積德的事,每一個人留下收來的棄嬰後便走,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連杯茶都不肯喝。
起初裴卿以為這裏面有什麽貓膩,結果等收到一百餘名女娃之後,那些人便突然不再來,對昔縣的影響更是小到沒有,她這才發現那些人似乎真的只是在做善事。
但謹慎起見,她還是留了人去打聽那些人的消息,以圖弄清楚那些人的來意和用心。
被送到昔縣的這些女娃大的剛一個月,小的甚至剛生下來兩天,可能照顧她們的人不那麽專業,這些女娃都很瘦弱。
當然也不排除原生家庭就是想把她們餓死的那種可能。
不管哪種可能,自育嬰堂接收她們之後,她們将會迎來新的人生。
翠灣和招募來的十個年輕女子一起照顧這些女娃,剛接手這份工作的時候,她的心裏實在沒底,尤其大部分女娃瘦弱的跟小貓崽子似的,她真怕自己無法把這樣的女娃喂活。
好在這個時候黃家商隊從邊塞進行貿易的人往中原回返,途徑昔縣的時候留下了一百頭牛,其中居然有十頭還在産奶,根據王妃娘娘的指示,牛奶優先供給育嬰堂,翠灣她們可以用新鮮牛奶熬煮消毒後來哺育這些女嬰,育嬰堂的第一道難關才算有驚無險的度過。
要是在民間,家裏娃娃多的家庭一旦發現生下來的是女娃,往往會直接将其溺斃,或者像丢貓崽一樣丢到野外,因為即便只喂女娃吃米湯,家裏也舍不得将米湯用于将來不會成為家中勞作主力的女娃身上——還不如卯足力氣生男娃呢。
更何況,有的家庭窮到連米湯都沒有,産婦餓的沒奶水,大人能吃糠咽菜,嬰兒卻吃不了粗糧只能硬生生餓着,最終的結局也只有夭折。
肯把女娃養大的多子人家,至少也得能溫飽,甚至是小康。
而這個古代世界裏,窮困到無法溫飽的人家還是占了大多數的,能不餓肚子的都少。
所以鄉野之間遺棄女娃的現象比比皆是,每個地方都屢見不鮮。
除非一個家庭只有女娃這一個孩子,一旦孩子多了,再生下來的女娃便被視為多餘,只有被丢掉的份。
可以說,走街串巷去附近百裏的村鎮找棄嬰的人,哪怕只簡單報出來意,也會二話不說就被塞過來棄嬰,再一打聽居然是百裏外的藩鎮,就只有欣慰孩子有個好去處的。
不過,如果讓這些家庭自己去把家裏不要的女娃送到昔縣,這些人卻是不肯去——路費不要錢啊?路上不需要備口糧啊?不如直接扔掉了事。
所以說,裴卿收到的功德值連綿不絕、澎湃洶湧,是有各方面原因加成的。
育嬰堂裏,一片嬰兒的哭鬧聲。
裴卿走進育嬰堂的時候,翠灣臉上滿是汗水,頭發都打着绺,正忙着給娃娃換尿布。
整個育嬰堂目前占用的是瑞王府最大的一處花廳,裏外都糊着厚實的麻布,能保證透氣卻又不會有穿堂風。
因花廳下有火道,現在專人管着給育嬰堂的火道燒火,熱氣穿越火道烘烤着上面的金磚,所以育嬰堂裏非常熱,同時氣味也十分感人。
裴卿走到翠灣跟前,發現她三兩下就給一個娃娃換了尿布,她抽冷子問:“怎麽樣?”
翠灣擡起汗水模糊眼睛,飛快的說:“尿布不夠用,洗尿布的人也不夠,每個娃娃一個時辰一吃奶,給娃娃喂食的人也不夠。”
她覺得,至少還需要招三十個人才能帶的了這麽多的孩子!
翠灣說完之後有些忐忑,她生怕瑞王妃覺得她獅子大開口。。
誰知裴卿當即便說:“馬上招。”
說罷,她吩咐跟過來的阿桃去寫告示,務必要在一個時辰內招夠人手。
翠灣心裏瞬間覺得充滿了幹勁,還有點甜滋滋的,現在如果有人問她前任主人的事情,她已經不太想得起來了——她滿心滿眼都是昔縣育嬰堂,她的事業!
她流的每一滴汗水,都要對得起王妃娘娘對她的賞識!
有了最新加入的那30個人,翠灣終于可以從沒日沒夜給孩子喂奶換尿布的流程裏暫時緩一口氣,她将一共40個人分成兩撥,一波專管白天一波專管黑夜,每一旬對調一次,這樣做的好處很明顯,白天做完活的人晚上可以回去休息,而晚上做活的人白天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照料自己的家裏。
都是窮苦人家出來的,不怕賣力氣,也不怕熬夜,只要能掙錢,啥苦活累活都肯做。
況且育嬰堂這裏給的工資又很高,所有來了育嬰堂的青年婦女都感覺自己占了便宜。
話說,自從把“月錢”稱之為“工資”之後,所有在瑞王府裏做事的人,每個月最盼望的就是發工資的那天,每到了那一天大家都跟過年一樣,恨不能敲鑼打鼓讓別人知道自己掙到了足夠養活一大家子的錢。
經過這一個多月,現在昔縣的女子們已經從家庭的附庸,逐漸成長為有自己工作、有收入、有社交的獨立女性。
因為這裏可供女子工作的崗位太多了,而且很明顯瑞王妃更喜歡使用女子當勞力,昔縣女人們的工作機會隐隐超出了男子。
就拿在育嬰堂裏給孩子洗尿布的張大嫂來說,同樣是臭烘烘的尿布,在家裏洗不幹淨了還會被老人埋怨,但是在育嬰堂只要洗十塊尿布就有一文錢的額外收入,這樣做一天工的收入是很驚人的,而且還能受到大家贊譽。
張大嫂十分慶幸自己搶到了育嬰堂的這份工,每天帶着好幾十文錢回家,說話的聲音都響亮了許多,連帶着老人對她的态度也跟着和氣了好多。
張大嫂希望能把這份工永遠的幹下去,幹到她頭發白了為止!
從第1批棄嬰來到育嬰堂的那一天開始,裴卿每天都能收到逐步上漲的功德值,很快的,不光前面用來兌換石灰石礦的消耗全都漲了回來,甚至又攢出來了可以供下一次兌換的功德值。
就看她想兌換什麽了。
現在昔縣有鐵匠,有瓦匠,有泥水匠,有木匠,有瓷器匠,有印刷匠,有制皂匠,其中鐵匠和瓦匠的日子最清閑——因為沒有原材料。
鐵匠們落戶昔縣後,帶着學徒沒日沒夜的趕制農具,把瑞王府采購的生鐵消耗一空之後,就門可羅雀,只能每天坐在板凳上曬太陽了。
因為昔縣沒有鐵礦。
所以裴卿打算下一步要兌換的,就是鐵礦。
她查閱過功德值的增長速度,發現只要育嬰堂每天開張,用不了多久就能夠攢出一個小型鐵礦。
想到能夠獻祭功德兌換礦産,她就免不了想到陪着她兌換了石灰石礦,現在已經離開這裏的人。
想起膽敢唐突自己的李逸,裴卿又羞又惱。
再想想她都已經被他親成那樣了,卻居然還是留不下他,他好像既沒有被她的人打動,也沒有被她的錢打動,更沒有被她的權利打動……那簡直就不是惱羞成怒,而是羞憤欲狂了。
更何況,她還是被他強吻的!
裴卿叫過來阿桃,口述着讓她寫了一份手令而後交由印刷工坊,口令的大致意思就是言明前昔縣總教官李逸奉命辦差去外地了,在本王妃允許他回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許給他打開昔縣大門,更不允許他回到瑞王府,違令者——開除公職!
這份口令印刷了一百份,除了瑞王府門口和牆上貼了不少之外,昔縣的四面城牆上貼的更多,務求所有看到的人都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在民智提升buff作用下,只用一個多月就全縣掃盲初步完成的昔縣,只要是個人都能看懂這份手令。
話說回來,現在昔縣哪種處罰最讓人害怕?
不是被衙役打板子,也不是被管事抽鞭子,而是被“開除公職”。
因為現在昔縣人人有活幹有飯吃,每個人都有“工資”,雖說不同的崗位工資水平也不一樣,低到每月一百文錢,高到每月一千文錢乃至五千文錢,所有的人都靠着瑞王府吃飯。
确切的說,是靠着瑞王妃發錢。
犯了錯的人寧肯被打斷腿,也不願意丢掉自己手裏的活計。
所以,一聽說接待李教官回昔縣的懲罰這麽嚴重,除了陳侍衛之外的所有人都嚴肅表示:就是死也不讓他回昔縣。
等手令都家喻戶曉了,裴卿才覺得心意稍平,終于能夠集中精神繼續規劃昔縣的發展了。
黃公子的信件就是在這個時候送到她手上的。
信是陳侍衛親自拿過來的,據說他也認識黃家商隊駐紮昔縣的人,因為李逸交代他多盯着商隊動向,并承擔瑞王府和黃家商隊溝通的橋梁,所以那邊一有了裴卿的信,他就趕緊拿了給她送來。
原先,裴卿一直以為陳侍衛和李逸平級,因為陳侍衛的武功也很出色,在民兵訓練後期的表現同樣可圈可點。
但通過這件小事,她突然意識到,似乎陳侍衛下意識表現出來的地位……比李逸低不少。
奇怪,同樣都是死鬼王爺的侍衛,陳侍衛個人能力不俗,為什麽卻自認比不過李逸?
貌似死鬼王爺格外器重李逸,給他投入的資源遠超其他侍衛,甚至可以說是獨一份?
否則怎麽解釋陳侍衛對李逸的恭謹?
恐怕陳侍衛就沒有李逸讀書的機會多吧?
這樣想着,裴卿先沒有急着拆信,而是親切的問陳侍衛:“老陳,李侍衛離開後辛苦你了,《九章算數》你學的怎麽樣?本王妃想把一些賬目上的事靠給你。”
陳侍衛肉眼可見的僵了一下,他幹笑道:“屬下,屬下從未學過術數。”
裴卿半真半假的替他鳴不平:“我看你也不比李逸差,怎麽王爺找人教給他《九章算數》卻不教給你呢?王爺也未免太偏心了。”
刷的一下,陳侍衛鼻尖見汗,但仍力持鎮定:“啓禀王妃娘娘,并不是誰都能輕易弄懂術數,屬下驽鈍不想學,不是王爺不給屬下學的機會。”
裴卿輕哼一聲,當即換了個角度:“你們一個兩個的的都那麽維護王爺,王爺泉下有知該多麽欣慰啊。”
這下子,陳侍衛再也招架不住,急忙找借口告退:“王妃娘娘,屬下去幫着清點一下肥皂的數量,黃家商隊的人說不日就來收貨。”
說罷,在裴卿凝神回憶肥皂工坊出了多少肥皂的時候,他趁機告退,迅雷不及掩耳的溜了。
陳侍衛:主母這麽精竅伶俐的女子唯有主上消受得了,三兩句就險些把人想隐藏的消息套出來 ,這誰敢惹?
他再不走快點,肯定會被睿智的王妃娘娘挖出更多“不利”于主上的事。
所以趕緊走,快走!
眼看着陳侍衛“奪路而逃”,裴卿這才拿起黃公子的信,慢慢的拆開看了起來。
畢竟是重要的渠道商,甚至有可能是最重要的渠道商,而且是一個非常有合作精神的職業商人,她還是要給予尊重重視的。
信紙一展開,她再度陷入被清俊書法奪走注意力的目眩神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黃公子這次來信的字跡裏似乎有一點點“悲憤”的情緒,幾乎每個字都力透紙背,只在信的開頭寫的“瑞王妃親啓”幾個字上用筆柔和,其他各個字都棱角峥嵘、呼之欲出,也不知這人當時寫這封信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又帶了什麽情緒?
“瑞王妃親啓:鄙人黃十七拜上,今 瑞王妃芳華絕代世不二出,貴地【昔縣】亦因王妃而脫穎而出,乃北地明珠、邊塞雅境,鄙人心羨之、神往之。
王妃所着話本均已售罄,坊間渴盼王妃所着《前朝公主和她的十八個情郎》第二卷,望王妃早日付印,鄙人翹首以盼。
又及,貴地所産好物名曰【肥皂】者,已由千裏駒送至鄙人手上,試用之後果是奇物,鄙人想專營貴地【肥皂】,誠惶誠恐乞王妃賞飯,貴地所出【肥皂】可由鄙人商隊全數購之。
再及,鄙人貨殖貫通南北,明珠名花朝夕可至,盼王妃賞鄙人一個贈珠獻花之緣,南珠鲛淚均随意,姚黃魏紫亦尋常。
黃十七頓首
再拜”。
讀完這封信,一個風雅的、大方的、不卑不亢見多識廣的儒商巨富形象呼之欲出。
“倒勾起了我一點點興趣呢……”裴卿拈信微笑,“這個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