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聯絡
這種時候,昔縣這個彈丸之地的劣勢就顯現出來了——地廣人稀。
人口實在是太過于稀少,以至于無論做什麽事情都顯得捉肘見襟,稍微需要用到人力的大工程都無法開展。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保證糧食生産,就必須花費更多的心力。
《春小麥種植手冊》就是在這個時候由老帶新的形式,以一人帶一片的方法,緩慢推廣開的。
“這種麥子種下之後需要做的事情也太多了吧?”有人對冊子的內容提出疑問。
“就是,種田,種田,看天吃飯,這類麥子居然10天就得澆一次水,老天爺能這麽給臉?”也有人對冊子中的方法不以為然。
“王妃娘娘都說了這是高産良種,難道不是撒下種子就等秋天收獲嗎?”還有人在做夢。
“這本書上還有防治蝗蟲的辦法,蝗災那可是蝗神降下的災禍,能防得住?”更有人畏懼不已。
本來他們聽到高産春小麥良種的産量,都對未來期盼不已,但是當他們得知需要在田地上投出出人意料的巨大勞力後,期盼全變成了懷疑。
雪上加霜的是,縣城裏面唯一的糧店從這天起開始給糧食漲價了。
往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店也都會漲價,這點不稀奇,稀奇的是今年糧價漲得飛快,早上挂牌子10文錢一斤,到了晚上牌子就換成20文一斤了,轉過天來迎接人們的還不定是什麽高價。
這誰受得了?
所以,負責夜校掃盲班工作阿桃就不得不找到了裴卿,彙報了這個情況。
“都找我訴苦……每一家都揭不開鍋……糧店太黑心了……上次團練拿到的錢全都買了糧食……全家都餓的要死……”
按照阿桃的意思,黑心的糧店老板就該抓起來抽鞭子,叫他漲價。
可是糧店老板來了之後,也十分委屈,眼淚說掉就掉。
“嗚嗚嗚,王妃娘娘,小人也不瞞您,上次您買空糧倉之後,小人就張羅着去外地收糧食了,可是距離咱們昔縣最近的繁華大城市也得好幾百裏,小人財力有限,雇的牛車數量也有限,這些日子采買回來的糧食也有限,要是按平價賣,趕明小人自己家吃的糧食也要沒有了!”
路上運糧食的成本還有損耗、緊急去人家大糧店進貨遭遇的擡價和白眼、托關系運出大城時的疏通……樣樣都需要錢。
什麽,讓他去更南邊一點的地方收糧食?自己去村裏收?
糧店老板哭得更兇了。
“小人上有八十歲的娘親,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小人婆娘肚子裏還揣着一個呢——小人不想平白送死。”
不通過當地豪強私底下去村子裏收糧食,他怕不是嫌命太硬了?!
地方士紳、當地宗族、甚至随便一個關卡,都能要了他的老命!
“小人就是一份小買賣,”糧店老板哭哭啼啼的哀求,“王妃娘娘要實在容不下小人,小人關店就是了,求娘娘饒命。”
哭得阿桃都心裏泛起了愧疚,而在一旁吃茶的王妃娘娘卻八風不動。
“本王妃若讓你關店,你真的關?”裴卿端着茶,說話細聲細氣的,比大家閨秀還大家閨秀,說出來的話卻犀利的如同刀子。
她随手放下茶盞,淡淡道:“關吧。以後糧食改成瑞王府官營的了。”
糧店老板瞬間傻眼。
阿桃也目瞪口呆。
兩人雖然立場不同,但反應的卻出奇一致:都好懸給裴卿跪下。
糧店老板哭不出來了,他快昏過去了。
“娘娘,小人上有八十……”他想訴苦。
卻被裴卿一個手勢制止了。
“以後你也來給瑞王府當差,”裴卿笑眯眯的說,“每月有薪俸年底有獎金。”
管什麽?
當然是管糧,管糧食出納。
在這以前,都是王府的張管事在兼管,但張管事只有一個人,卻要管王府的內務外務財務人事……分身乏術,這糧食出納上,自然就不可能管的很精細。
現在,讓鼓搗慣了糧食的糧店老板頂上,不就是物有所用了麽?
從老板變成打工人,糧店這位一臉懵逼的離開了。
他離開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委官家裏。
“我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唉聲嘆氣的對委官說,“親家公,你看吧,以後咱們的昔縣要大變天了啊!”
糧店老板和委官是親家,委官自己頗能感受到兔死狐悲的凄涼,因此等他走後,委官想了想,偷偷去棉花地裏找曾縣令。
曾縣令正在吃野菜團子,是用麥糠做的,很難吃很拉嗓子,他吃得很艱難。
看以前的部下來,曾縣令有點意外卻又不太意外。
委官偷偷塞給曾縣令兩個軟乎乎的蒸餅,曾縣令的眼淚就差點冒了出來。
看管曾縣令的人是昔縣本地人,對委官這個本地人很通融,見到他給“勞役犯”送吃的,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曾縣令邊吃邊聽委官發牢騷,等把蒸餅吃完,他突然說:“給我拿紙筆來,我要給州府的大人寫信!”
委官本身是管官倉的糧食出納的,有個到哪都帶賬本紙筆的習慣,筆沒多好,墨錠也很粗糙,廢了點水才化開。
曾縣令就着這樣的筆墨,筆走龍蛇很快滿滿當當寫了兩大張紙。
最後落款是自己的大名。
“官印被瑞王妃收走了。”他心酸的對委官說,“你把信送上去,府臺認識我的筆跡,怎麽着也會收下信。”
委官惴惴不安的把那兩張紙收起來,發現看守沒看他們,便湊過去低聲問曾縣令:“州府會管咱們這個小縣的事嗎?”
曾縣令看着已經冒出苗來的棉花地,面目猙獰的說:“肯定會,他就是不想管,也得給我管!”
*
糧店老板是離開了,阿桃卻有些惴惴。
“王妃娘娘,以後糧食官營……咱們有糧嗎?”
別的不說,三千人每天嚼用的糧食可不是個小數目,睜眼就是一天好幾百斤,這還是忍饑挨餓的吃法。
要是放開肚皮往飽肚吃,一天三千斤都不夠用的。
“咱們沒有,可是官倉有啊。”裴卿笑起來純真而善良,“先把官倉接過來,吃空官倉再說。”
縣裏最艱難的也不過是棉花和麥子收獲前的這幾個月,等到本朝獨一份的“棉”收獲,就能形成正向循環。
現在不過是創業的燒錢階段而已,遇上困境正常。
阿桃憂心忡忡的走了。
相對于書讀的越來越好,人懂得越來越多,雖然思維還脫離不了小家子氣村姑做派的但已經比來昔縣前脫胎換骨的阿桃,阿杏的心思就簡單多了。
她想吃好吃的。
“娘娘,廚房那裏還有好幾只小公雞呢。”阿杏吞着口水說,“您今天還做黃焖雞嗎?”
暗示的意味很明顯。
裴卿油然一笑。
“不做黃焖雞,”她天天嘴角,做了個鬼臉,“今天我想做醬爆雞丁和溜雞片。”
阿杏實在沒想到一向端莊優雅的王妃娘娘居然也會做鬼臉,看得一整個呆住了,等她回過神來,手裏已經多了一只小公雞。
“快殺雞。”裴卿催促。
剛才她做鬼臉是想到了李逸,早上他說要幫她問問工匠的事,消失了大半天。
恐怕是趕不上吃飯了。
若是他回來發現她在他離開期間做了新菜,又會是個什麽反應呢?
阿杏認真幫裴卿處理了雞肉,然後就見她動作麻利的将雞肉切成肉丁,拿醬抓勻,鍋裏放了一點豬油,刺啦一下就将肉丁放進去炒。
剎那之間,醬被熱油催熟的滋味,肉的焦香味,以及柴火的煙火味沖入鼻腔,讓阿杏不由自主深深吸氣,再吸氣。
醬爆雞丁出鍋,裴卿迅速給阿杏分了一半。
“快吃。”她催促自己的侍女,“小心李侍衛來了又搶你的。”
阿杏受寵若驚又激動萬分,當下蹲到角落裏就開吃,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而後裴卿又做了溜雞片,和濃油赤醬的醬爆雞丁不同,溜雞片爽滑白嫩,像是躺在羹汁中的芙蓉花,看着漂亮聞着清淡。
這道菜,阿杏就沒要,一來是不如醬爆雞丁看上去好吃,而來……王妃娘娘不能再寵她了,再寵她她就要上天了。
所以,等裴卿桌上擺好碗筷和飯菜準備開動、李逸推門而入的時候,就發現桌上的菜色是一道半。
有人在他之前,搶走來了半道菜。
而這個人,顯然不會是連筷子都沒拿起來的裴卿。
“來了?”裴卿擡了擡眼,而後繼續拿起筷子的動作,準備吃飯。
李逸順理成章坐下來,沒有遭到驅逐。
他心裏莫名一松。
“菜看着不錯。”他語調輕松的說,“量也挺大。”
裴卿嗯哼了一聲,低頭吃飯。
李逸拿起筷子,沒有碰醬爆雞丁,直接去夾溜雞片,口裏卻貌似不經意的問:“這次怎麽不趕我了。”
裴卿從睫毛底下看了他一眼,語帶憐憫的說:“不趕了。想想你也怪可憐的,這麽大的個子連頓好飯都沒吃過,我就當施舍乞丐了。”
李逸動作未停,人卻微妙的瞪了她一眼。
然而這個時候裴卿已經垂下了睫毛,他瞪了也白瞪。
吃了兩口飯菜後,他忽而說:“工匠的事情有着落了,王爺生前交好一位姓黃的豪商,他答應幫王妃找找看,不過能找來多少人不好說。”
他盯着裴卿,抿住嘴,口裏緩慢的咀嚼着飯菜,一直到她肯擡起頭來給他正臉。
“豪商?”裴卿恰如其分的表達了驚喜,“幹的不錯——有多豪?”
李逸咽下口中飯菜,面巾遮蓋來了他大部分表情,而巨大的刀疤有遮蓋了他勉強露出來的下巴,以至于他整張臉上,只有那雙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吸引了人的注意。
“他的商隊走南闖北,他的貨物五花八門,他的人脈五湖四海——夠不夠豪?”他問。
裴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走南闖北、五花八門這兩個詞觸動了她。
“那他賣不賣書?”她問李逸。
李逸停下夾菜的手,沉聲問:“什麽書?”
裴卿無辜的回答:“豔俗話本。”
李逸:……
見他好一會不說話,裴卿以為沒戲了,只要也低頭接着吃飯。
然而李逸在把飯吃完後,放下筷子問的第一句話就是:“為什麽是豔俗話本?!”
他知道瑞王府現在有自己的造紙工坊和雕版印刷工坊,也知道現在在昔縣小範圍流傳的那幾本書——但那些書好像不是話本吧?
裴卿嫣然一笑,笑得像個精靈,說出來的話卻十分老辣:“書這種商品,受衆面只有讀書人,而且讀書人清高,往往自命不凡,對不認可的東西不僅不會買,而且會大加批判。”
昔縣這裏印刷的《小學一年級語文上冊》和《小學一年級數學上冊》根本不是禮朝讀書人會認可的啓蒙讀物 。《春小麥種植手冊》他們買了又沒用,就更不可能買了。
所以只能賣受衆——本朝讀書人——會買的書種,而且是讓他們買了會繼續買,還會拼命安利的那種。
豔俗話本就挺合裴卿的意——這種本子可以連續出,一個系列數十本都沒問題,而且情節好編,還不用像應試書本那麽嚴謹,類似于快消品,圖的就是一個來錢快、周期短、壽命長 。
昔縣目前沒有什麽特産,就從這種話本開始好了。
李逸聽得沉默不語。
他家的王妃,可真不是普通女子能媲美的。
格局太不一般了。
半晌之後,他低沉的問:“那王妃打算讓誰來寫這種豔俗話本?你的那幾個女侍衛麽?”
她們才剛認了幾個字?
再次出乎李逸的意料,坐在他對面、仙子般的美麗少女舉起手指,點了點自己。
“我寫。”裴卿笑嘻嘻的說。
而後她就聽到了重重的吸氣聲。
李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啞,帶着難以置信的輕嘆:“你連懷孕都是假的,就能寫豔俗話本?”
她不光懷孕是假的,他還知道,她至今都是處子之身。
他嚴重懷疑,他家王妃知道什麽叫“豔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