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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賢明德十五年,春寒之際。
何有得到暗探緊急報來的消息後就馬不停蹄的驅車入宮,想趕在事發之前提醒宮裏的那位貴主早有準備。
可是他來的時機不當,承乾殿的宮人說天子批完一日折子便前去望鄉臺休息,他立刻轉頭奔去望鄉臺。
天子年輕時戰争沙場患了寒疾難愈,每到春秋交接之時便有些受不住,那時的脾性跟着會變得難以捉摸,甚至是喜怒不定。
他向來最會讨好天子,望鄉臺便是在五年前他花了重金特意為天子療愈所建,引來宮外的活泉繞柱生熱,再鋪設千金難買的白逑狐毯,一腳踏入便如踏進了溫柔鄉,死都願死在了那裏。
因為活泉常年不敗,望鄉臺裏四季的百花開遍,溫暖如春,天子也格外喜歡,閑暇總是時常去往。
剛是抵達外殿,見他一副沉容闖殿的狠厲架勢,守門的兩名宮婢神情一變,匆忙迎上攔他:“九千歲,聖上此時不便見人,還請在外稍候!”
何有此刻正憂心不已,他與天子的情分深厚,往常入殿如入自家門戶,哪裏顧得及思慮今日這一反常态的宮婢,狠狠一推開她們就徑直往裏走。
“滾開,本督這會兒有重事告知陛下,再敢攔本督就要了你們的賤命!”
到底是畏懼這舉朝聞名的九千歲,又深得天子寵愛,宮婢們面有愁色,不敢再阻,只能眼巴巴的目送何有的瘦長背影消失在門後,心裏由衷的希望介時裏面鬧起來,可別禍水牽連到她們身上才好。
望鄉臺裏雕欄玉徹,十六妙手回廊悠折,廊下長長懸挂的水紗紛飛,遠遠看着如遠山的雲岚藹藹,雲霧缥缈的抓不住一般,煞是漂亮。
漂亮是漂亮,偏偏這會兒在無心人的眼中和一堆破布沒有多少差別,而且還因為遮擋視線的緣故令他倍感煩躁,只恨不得立刻命人把這所有的飛紗都扯下撕的粉碎。
望鄉臺的回廊曲折,花門七步一踏,越往裏面飄紗漸少,水汽反重,袅袅飄起的綿綿白霧籠罩了這座望鄉臺,一時間真如仙霧缭繞的九重仙境。
何有卻沒心思注意美景,他一面穿過飛紗花廊疾步往內殿裏靠近,一面巡看空闊的四處,仍是看不到熟悉的身影,不禁越發心急,尖細的嗓子壓不住的驚聲喚道:“陛下,陛下!陛下你在何處?!”
幸好連喚了幾聲後終于有人回他,一道透着些許沙啞,卻不妨礙動聽悅耳的低沉嗓音如陳年好酒傾倒洩下,從斜前方不遠處的屏風後悠悠傳來:“我在這,莫慌。”
最後兩個字壓了壓,顯得幾分溫柔與安撫,帶着天子一貫的威嚴穩重,不可置否的讓何有高懸的心瞬間平穩了許多,方如懸石落地,教人心安無慮。
她一向有這個能力。
眼見精雕細琢的百雀屏風後的半個身影半隐半現,正是他極為熟悉的身形,何有才是徹底的松了一口氣,知道應該是那群人還未來得及有所行動。
他來的匆忙,心裏又驚慌,一時都沒發現此時此刻情景的不對勁,竟是毫無察覺的往那屏風走近。
見這人安然無恙,何有稍是安心,恢複了沉靜後又是往常的低細嗓調說道:“陛下,臣晚些得到暗報,說有南疆派來的刺客欲今晚暗殺陛下,特趕來通知陛下小心提防,增強宮中守衛!”
“……一點小事罷了,随便托個人說一聲便是,何須你親自入宮提醒。”屏風後的低沉嗓音微是無奈,卻有點挪愉的笑意。
“何況,你也不看看時候,虎頭虎腦的就闖了進來,過後這事被宮婢們傳了出去,你又得生氣發火。”
聞言,何有大步靠近屏風的腳步一頓。
直到此刻,他方是後知後覺察覺到了什麽,倉促的偏頭看了看四周。
眼見所及之處皆是白霧袅繞,空氣裏挂着沉重的水汽蔓騰,襯着水粉色的軟紗飛舞,時逢殿外漆夜而至,前方紅燭照射的屏風上投影出了半截清晰的身形輪廓。
那人是側身對着他,可見身姿欣長,一段窄腰,長發洩背,胸前起伏的線條不大,卻是很美,如同一座秀氣的山丘,起伏的線條很漂亮,最後彙聚落在削瘦的腰肌。
目光往下看是最高的起伏點,再延遲便沒入長河的平線裏看不見了。
很顯然,屏風後的人此刻是不着一物的。
因為何有的突然闖入,與這人只是獨獨隔着一個屏風,燭火幽幽,飛紗在藹藹的水汽裏沉重的翩飛撩過他的眼前,更是模糊了眼前紅豔的景象,竟令這殿裏的每一個角落都彌漫着無以言說的暧昧意味!
何有終于發現了此刻的情況特殊,臉色很快變了,首先是泛着慌措的蒼白,接着便是大面積大面積的紅暈。
他本就面白,襯着五官陰柔,水色點唇,多了這些好似淡妝的嫣紅更是出挑,典型一副草長莺飛勝四月芳菲的詩畫眉眼。
“臣,臣不知,陛下在泡湯……臣馬,馬上出去……”何有又羞又悔,若非此刻礙于這人就在前面,他簡直想自打狠狠的一個耳光。
這下他連那屏風上的殘影都不敢多看一眼,慌忙別過頭往外退。
屏風後那道悅耳的嗓音很快追了上來,有些無奈,有些好笑,想阻攔住他慌亂向外的腳步:“別退了,過來!”
何有哪裏聽得她的,以為她又要借機逗弄自己,頭也不回的快步往外跑。
卻是才跑出內門,下一刻便見七八點黑影如雷電般的迅猛飛過眼前,有冰涼的銀光在黑影裏一閃而過,刺得何有眼眶大睜,頗是震驚。
竟是刺客!
許是他們本就跟在了何有身後伺機尋找機會,又或是恰好撞上了找來的他們。
但無論是哪一種,此刻的情況對于何有決然不算好,他入宮的匆忙,沒帶多少護衛,進入皇家獨入的望鄉臺也不準有外人靠近。
前方是手持兵器的刺客們,而他身後的那人還在赤身條條的泡湯,身旁定無防身武器在手,對她實在不利!
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能容忍這群下賤東西冒犯了那人的貴體,便咬牙迎身沖上去想用自己做誘餌引開他們。
那數名黑衣人身帶重責而來,無意傷害旁人打草驚蛇,偏這個明顯不懂武功的太監不退反迎的沖上前,一副要與他們拼命的兇狠架勢,這反而教他們錯愕之間難以做下判決。
“鳳帝沐浴時從不會在身邊留人,這是下手的最好機會,你們此次務必要把藥蠱種到她身上!”看起來是刺客的主權者嚴聲向身旁的兩人吩咐道,“咱們只有這一次機會,萬不能失手!”
那兩人極為莊重的颔首應下,掉頭繞過前方跑來的何有輾轉往內殿飛身而去。
他們說的聲音不大,但何有離他們不算遠,又生來耳尖,把這番話聽得大概,心下大驚,于是加快了腳步佯作要與他們魚死網破。
卻是臨到他們幾個擺好架勢的刺客前方三丈遠的距離時,他忽然掉身就往旁邊的拱門跑,似乎是打算沖出去喚人進來救駕。
他們為了此次準備了許久,容不得半點意外,唯恐會導致功虧一篑忙是分出幾人去追捕何有。
“來人,有刺客!”果然何有一邊疾步跑着一邊大聲叫喊,可惜望鄉臺面積不小,內外殿隔得距離較遠,他聲音尖細傳不出去多遠,反而更消耗了他的力氣。
果然他還沒跑多遠,就聽到身後細索的呼呼聲傳來,他心裏急的不行,深知這下耽誤下去不僅救不了那人,還會把自己搭了進去!
正是越想越慌,他餘光瞥見不遠的斜角處垂花櫃後有一道不明顯的暗門時,眼光當即一亮。
這是當時建築施工的工匠眼花,一時不察把牆面弄壞了半塊,便被他重新叫人設計成了推拉的暗門,平日就用櫃子遮住,那牆後直通後殿,也算是個方便行人通達的捷徑。
沒成想今日就成了他倆的救命門。
趁着後面的刺客還未追來,何有忙是推開櫃子闖進了暗門內,奔着熟悉的方向彎曲往裏跑。
尚未走近深處,他已隐約的聞見了淡淡的血腥氣,一路穿過花草飛紗,再越過寬大華麗的屏風,同時聽到後面有乒乓響動逐漸消沉,似是有多人在裏面才大戰了一場。
“陛下!”何有簡直不敢細想,一頭冷汗的沖進去。
慌亂看去,便見那抹高挑的身影正站在白霧滾滾的浴池邊,身上随意裹着件寬松的浴袍,腰間束了條黑色腰帶勒出緊瘦的腰身,更是襯得她身姿如玉樹的挺拔欣長。
浴袍的材質輕薄,薄薄的一層如同絲面,染着這望鄉臺的水汽便貼在了她的身上,勾勒出矯健漂亮的線條,長長的袍角墜在地上,有些滑進了浴池裏,大紅的袍子被浸水更顯的如鮮血般的暗沉。
她就那樣冷眉冷目的站在那裏,兩手空空與對面剩下的兩三個執刀刺客迎身對戰,卻不見絲毫慌亂或者冷傲,活像一尊不知人間情暖的白玉菩薩。
何有看見她紅袍下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長腿,腳邊有兩具不知死活的黑衣人,池子裏還泡着個,一動不動的漂浮在水面上,咕嚕嚕的鮮血蔓延開,把溫暖滾郁的活泉都染成了透着腥冷的味道!
這不知冷熱的活菩薩聽到一聲詐然響起的滿含擔憂的驚呼,偏頭看到是急頭白臉的何有便是抿唇一笑,鋒利冷漠的眉眼頓化綿綿春水,清冷菩薩眨眼間就成了煙火凡人。
看他與刺客門迎面見過也沒有缺胳膊少腿,全身上下并無傷痕,許是那些刺客只為對她而來,并未傷害旁人。
确認他沒有受傷後,帝渚大大松了口氣,連帶着一貫低沉穩重的語氣都透着明顯的放心與無奈:“何有,我說過要你回到我身邊來,你怎麽總是不聽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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