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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妃娘娘

裴卿剛穿過來,還沒來得及适應這具身體就發現自己正頭朝下不停墜落。

“啊!救命——”

下一秒,斜刺裏伸過來一只手臂,她腰間一緊,被人帶着一旋一翻,緊跟着轉了兩個圈化解下墜之勢,而後便頭昏眼花的站直了身子。

裴卿驚魂普定,擡起雙眼卻撞入一雙如月夜鏡湖般的深黑眸子。

她的救命恩人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寬肩細腰長腿,衣衫是粗布短打,臉上不知為何蒙着一方面巾,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睛幽暗清冷、十分漂亮。

“你是……?”裴卿略一遲疑便果斷道謝,“謝謝你救了我。”

聽了裴卿的話,男子眼中閃過一縷奇妙的光彩,有那麽幾秒鐘沒言語。

不過很快,氣流微微拂動面巾,他緩緩松開環着裴卿的手臂,語調古怪的說:“王妃不必客氣,這是屬下該做的,屬下姓李,李侍衛。”

說着,他退後一步,十分守禮的樣子。

“李侍衛?我怎麽對你沒有絲毫印象?”

腦海中記憶如潮水般沒頂,裴卿這才發現自己穿的是一個剛喪偶不久的藩王王妃,這藩王是個病鬼,成親三年一直生病從未碰過原主,原主甚至都忘記了他的樣子。

偌大個藩王府裏沒有點滴進項、藩鎮更是小的可憐,原主沒有任何積蓄不說,還要面臨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一個她壓根沒能力解決的問題。

無怪乎她會選擇從藩王府最高的樓上一躍而下。

現在沒死成,所以裴卿将面對的是——

“哎呀王妃娘娘,何苦尋此短見?”一道尖尖細細的聲音由遠而近,一個身穿太監服飾的人不陰不陽的開腔道,“不就是一千兩銀子嘛,知道你不樂意,也用不着跳樓哇。”

來的是京城派來撤藩的太監,高公公。

按照大衍朝禮制,藩王亡故又無子者,是需要撤藩的,撤藩時所有府邸收回朝廷,藩王妃遣回娘家,仆役都要遣散各謀出路,就連條狗都不能留下來。

若原主樂意被送回“娘家”,又哪裏會選擇跳樓?

裴卿緩緩轉身,眼眸如水波般柔軟清澈,嗓音更是嬌嫩的幾乎要掐出水來:“一千兩?”

“對喽,一千兩銀子給咱家,咱家保你今年不用撤藩,還當你高高在上的王妃。”高公公皮笑肉不笑的揚了一把拂塵,心道這王妃倒是萬裏挑一的大美人,可惜沒福氣。

裴卿語調更顯和軟:“我若想繼續當王妃,就得給你一千兩銀子?”

“沒錯!”高公公慣來喜歡欺軟怕硬,見這位藩王妃如面捏的一個人,不由得越發趾高氣昂,“你可別忘了,無子除藩,這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

他說完之後,本想着這位藩王妃說不定要哭哭啼啼,更有可能嬌嬌怯怯的哀求于他。

結果——

裴卿水潤的桃花眼無辜的眨了眨,忽而擡起手,柔柔弱弱的捂住了嘴巴:“嘔!”

高公公愣住。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李侍衛也愣住。

卻見美豔動人的藩王妃嘔了幾下,什麽也沒嘔出來,倒顯得整個人弱柳扶風,她嬌滴滴的說:“你說得對,無子除藩。可……我并不是無子呢。”

說罷,她嫣然一笑,仿若春神帶來暖暖熏風,吹融了三尺寒冰。

高公公:???

*

瑞王作為先帝最不得寵的皇子,被随便打發到靠近北疆的藩鎮“昔縣”當藩王,昔縣名義上是縣,實則還不如中原地帶的一個鎮子繁華,附近土地貧瘠,而且終年苦寒,糧食産量很低,賦稅差到了極點。

藩王府是朝廷所建,倒是蓋得不小,占地十畝,前後十幾進院子,然而整個王府裏滿打滿算也搜不出來十兩銀子。

高公公被裴卿的“孕吐反應”打擊毀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他讷讷道:“那……不用一千兩,五百,五百兩就行。”

裴卿這時候已經擺起了孕婦的譜,微微挺着肚子,逡巡一下沒看到丫鬟,索性就把手扶到李侍衛胳膊上撐住自己,裝嬌弱。

手掌底下的臂膀肌肉塊壘分明,在她的小手按上去時,猛然緊繃了一下,而後才緩緩放松。

“沒有。”她氣定神閑的軟軟道,“五兩都沒有。唉,我這王妃當得是真苦,高公公回京後可要替我申訴一二,府裏連鍋都揭不開了呢。”

李侍衛:……

高公公越聽下去,嘴角越是抽搐,尤自垂死掙紮道:“那一百兩,一百兩總有吧?咱家這回傳旨撤藩,光路費就搭進去一百兩哪!”

只見瑞王妃眉頭一凝,西子捧心道:“高公公盡可以自己去搜,若能搜出來一百兩……本王妃還望公公施舍一二呢。”

高太監委實無語到極點,他果然帶随從四下搜查,結果不僅沒搜到任何銀錢,反而不小心把鞋底蹭掉了。

于是,滿懷憧憬想借着撤藩訛錢的高太監,一臉晦氣的離開了瑞王府。

“你給我等着,若你生的是個女孩,我還會再回來的!”

他的話,裴卿和李侍衛自然聽到了。

本朝太監之跋扈,可見一斑。

李侍衛不由自主好奇的問:“王妃娘娘,若你果真生下女孩,還是要撤藩的,到時候……”

沒想到,拿他當拐杖用的瑞王妃眸光流轉,笑得有點壞:“傻了不是?李耳都在他母親的肚子裏呆了八十年,本王妃這胎要生……且早着呢。有什麽可愁的?”

李侍衛:……

她根本就沒懷孕,自然可以永遠都生不出來!

*

氣走了礙事的高太監,裴卿這才重提剛才的疑問:“李侍衛,為何我以前沒見過你?”原主記憶裏沒有這個人。

李侍衛垂下眼簾,濃密長翹的睫毛遮蓋住眼神,目光在她搭着他胳膊的小手上一掃而過,語調古井無波的回答:“屬下以前在外辦事,最近才回府。”

“哦。”裴卿臉上露出了然之色,口裏卻狀似無意的問,“辦的什麽事?又為什麽回府?平時手底下管多少人?薪俸夠用嗎?”

一連串有的放矢的的問題令李侍衛頓住了,王妃語調綿軟,問的問題卻各個令人難以招架。

下一秒,他沒有正面回答裴卿的話,反而對某個方向伸手一指,口中更是冷酷的低喝:“那個丫鬟你過來,令王妃失足墜樓的是不是你?”

裴卿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就見在這進院子的門邊,果然有個身穿粗布的女子探頭縮腦,被他一喝問,噗通一下便跪倒磕起了頭。

“王妃饒命,”那丫鬟磕頭如搗蒜,臉上涕淚橫流,很快爬了一臉,“不是奴婢害你!是你自己跌下去的啊!”

幾句話信息量很大,裴卿由此便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追着李侍衛問東問西。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李侍衛臉上的面巾微微一動,悄悄松了口氣。

裴卿輕移蓮步,緩緩走到那個丫鬟身邊,聲音柔雅的問:“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奴婢春花。”丫鬟不敢擡頭,顫抖着回答。

“你親眼看到本王妃是自己失足墜樓的?”裴卿又問。

春花顫抖的更厲害,一時之間沒有吱聲。

只聽瑞王妃悠然道:“不說話,就是默認你自己害本王妃墜樓喽?”

春花的反應十分激烈:“不是我!是……是……”

“是什麽?”裴卿冷靜的問。

“奴婢親眼所見,是一個男人抱住王妃娘娘,把您扔下樓的!”春花的回答石破天驚,說完之後汗如雨下,眼見得是被這樁王府秘事吓破了膽。

裴卿沉默,被丫鬟這麽一說,她似乎有了些許印象,好像原主在樓上猶豫着要不要跳樓時,是有個人過來“幫”了她一把,但當時生死關頭,她的印象十分稀薄,更沒看到那人的臉,竟不知對方是怎麽走到她身後的。

那個人是誰?為何迫不及待想讓瑞王妃死?對方現在還在不在瑞王府裏?!在的話,他又會藏在哪裏?會不會第二次設計她墜樓?!

一時之間,裴卿看着四周暗沉的磚瓦牆壁,只覺得殺機四伏。

良久,她輕啓朱唇,叫春花起來說話:“春花,你現在替本王妃把府裏所有下人召集起來,我要訓話。”

說完之後,她又催促了幾句,驚惶的丫鬟才領命而去。

這進院子裏只剩下裴卿和李侍衛兩個人,這裏是王府主院,已故瑞王就是在這裏停靈七日之後下葬的,空氣中似乎還回蕩着隐約的陰冷之氣。

裴卿微微抖了一下,忽而對着沉默中的李侍衛笑了笑,軟糯純真的說:“至少我知道,推我下樓的人不會是李侍衛你。”

李侍衛眸色幽深,看上去如冰川般的冷漠,語調也平直的沒有任何感情:“王妃焉能知道,這又是不是屬下的欲擒故縱之計?”

噗嗤,裴卿笑了。

好似滿園薔薇染紅了枝頭,她的笑容清麗絕倫,說出的話卻不容置疑:“那樣你又何必救我?任我摔出腦漿子不就好了?救下我,想必你是有利可圖的。”

口裏說着恐怖的話,她的神情卻越發平靜。

片刻後,李侍衛臉上的面巾微微一顫,淡淡道:“嗯。”

直到此時,兩人之間無形的交鋒才算剛剛開始。

這時候,王府的下人們拖拖拉拉來到了主院,打斷了他倆的彼此試探。

裴卿放眼望去,發現偌大個王府居然只有十幾個下人,而且老的老弱的弱,神色疲憊又麻木,身上的粗布衣服居然都打着補丁,半點沒有一介王府該有的逼格。

說是王府家丁,倒像是街頭乞兒。

“現在,我知道這裏有多窮了。”她無意識的呢喃一句,沒留心被旁邊的人聽了去。

李侍衛的嗓音有如低音琴,醇厚之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黯淡:“是的,單只維持王府日常開銷,就已經十分不易。”

所以,撤藩對所有人來說是一件好事?

才怪。

沒了藩王府,這些人豈不是要失業?

等人來全乎了,裴卿溫溫軟軟的對大家說:“本王妃現在要宣布一個好消息,撤藩的高太監走了,這藩王府保住了。”

說完之後,她眸光如水波一般微微流轉,不動聲色間将所有人的表情納入眼底。

害她的人,在這群下人裏面嗎?

人群靜默之餘,都在互相悄悄打着眼色,他們裏面是不是有兇手的同謀?

王府下人們雖然臉上麻木,但心裏都很瞧不上這位嬌軟的王妃,聞聽“喜訊”都沒什麽反應的。

人叢中忽而冒出一個聲音:“那,王妃娘娘能把上個月的月錢發了不?”

這個人的聲音就像是火折子,引燃了其他人的情緒,一時之間群情激奮,人人都想從王妃這裏拿到拖欠的工錢。

裴卿微微擡起玉指,掌心向下按了按。

那只手細嫩白膩,宛如上好的凝乳,在陰冷的主院裏散發着瑩瑩白光,她說:“大家靜靜。”

她的嗓音不高,眉目也很柔和,但不知為何有種安定人心的魔力,吵吵嚷嚷的人群被她柔和的眼波掃過,仿若心鏡上的塵埃被柔風吹走,漸漸的便止住了聲息。

“我說各位,你們好歹是一介王府的下人,能不能有點追求?”只見王妃娘娘低聲嘆息一下,不緊不慢的說,“就要錢就行了?不想要房産?不想要田地?子女不想讀書?”

她的話音落地,全場寂靜。

許久,剛才第一個嚷嚷讨要月錢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沒有激憤,只有遲疑,和一縷暗戳戳的企盼:“誰不想要房産田地,要子女進私塾?那咱們也不配啊。”

啪!

只聽王妃娘娘一排巴掌,聲音響徹整個院落,她語調柔軟卻又不容質疑的說:“誰說你們不配?我瑞王府的人,配得上所有東西——在此我宣布,跟着本王妃好好幹,房子會有的,田地也會分的,子女更能念上書,以後你們的子子孫孫都能當上體面人!”

一語落地,衆人大嘩。

這不是讨要薪水的怨憤,而是被絕望的生活欺壓久了,陡然在無邊苦水裏升起的一縷希望,又激動,又忐忑。

噗通,膝蓋落地的聲音。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霎時間全王府的下人們都跪了下去,無論老少全都淚流滿面。

“王妃娘娘,您,您說的是真的嗎?”人們哽咽着問。

他們生下來就當奴做婢,子孫後代同樣是賤民,王府貧寒,他們除了工作辛勞之外,吃穿用度也十分的差,幾乎跟外面種地的貧民沒什麽區別,子女更是連個大字都接觸不到。

若這位王妃娘娘的許諾十成中能實現一成,那對他們來說也是奪天地造化的大功了。

在來聽王妃教誨之前,滿院子的下人都懷揣怨憤和不服,但王妃訓話之後,就連倒夜香的粗使婆子心裏都開始發誓好好幹,一定把王妃伺候好,将來讓她兌現諾言。

就這樣,本來熙熙攘攘差點逼宮讨薪的王府下人,被一張畫餅給一整個安撫住,不僅再不敢瞧不起王妃,反而全都成了她的擁趸,對她的話惟命是從。

這邊王府下人們的情緒剛剛穩定,那邊,離開還沒一個時辰的撤藩太監高公公,帶着一個郎中折返而回,已經沖進了瑞王府。

“好你個瑞王妃,咱家倒是小瞧了你,險些被你拿大話唬住!”高太監面容陰冷的帶着郎中往裏走,邊走邊吩咐,“呆會給咱家好好瞧瞧,把一把瑞王妃的脈,看她到底有沒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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