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被逼着長大的,簫平笙一定吃了很多苦
在屋裏歪纏到正午,簫大将軍才放了人。
江幸玖喊了明春來重新梳頭,主仆一走,院門重新閉合。
簫胡自海棠樹上一躍而下,大步穿過庭院上了長廊,立在廊下回話。
“将軍,今晨到的急報,隴南那邊沉不住氣了,借故斬了兩個言官。”
簫平笙正斜靠在榻上翻那本朱砂經文,欣賞小姑娘秀致精巧的簪花小楷,聞言眸光微頓,略略側頭。
“江老三遞的信?”
“暗人傳的消息,不過江三爺倒是無礙。”
簫平笙淡淡「嗯」了一聲,眸色如清月寒霜,面上波瀾不驚。
“那便不管,他能應付。”
——抓齊國公辮子和挑釁尋事,都需消耗時間,亦是要有風險。
——江昀傑未親自傳書求救,說明形勢尚可控制。
簫胡應了一聲,正要退下,卻聽屋裏又傳了令出來。
“你去趟朔王府,告知蘇刃玦齊國公已動,他會看着辦。”
——事關齊國公,任何風吹草動都得上禀聖上,但他簫平笙還是不能知道的太多,萬事有朔王去出頭最好。
簫胡應「是」,轉身離開。
這頓午膳,江幸玖用的心不在焉。
用完膳,自四海院出來,江幸玖回頭低聲吩咐明春。
“悄悄地去帶些飯菜,別驚動任何人。”
明春自然心裏明白,悶着頭匆匆去了。
江昀翰墜在她後頭,瞧見主仆倆分開,他掃了眼一溜小跑的明春,星眸動了動,揚聲喚道:
“阿玖……”
江幸玖步子一頓,捏着帕子緩緩回頭,瞧見江昀翰與姚婉娴一前一後站在院子門口看她。
她穩了穩心神,月眸笑彎,“二哥,有事?”
“今日休沐。”江昀翰捏着折扇把玩兒,白衣勝雪姿态風流,含笑問她,“天色好,我帶婉娴去游湖,順帶逛一逛,可要給你捎些東西?”
江幸玖連忙搖頭,笑盈盈看了眼安靜侯着的姚婉娴,語聲輕緩。
“不了,我沒什麽缺的,二哥不必管我,照顧好婉娴。”
江昀翰最近在試着與姚婉娴相處,想着既然早晚要成婚,兩人早些彼此了解,亦是好的。
之所以問江幸玖,也是因着瞧見了她,總不能厚此薄彼忘了自個兒親妹妹。
問完了話,也沒再多留,徑直帶着姚婉娴要走。
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盯着江幸玖看,舉着扇柄點了點她,語聲遲疑:
“你,沒別的事吧?”
江幸玖喉間咽了咽,月眸彎成月牙,櫻唇翹起,“我?何事?”
江昀翰長眉蹙了蹙,盯了她一會兒,指了指明春離開的方向。
“我瞧你那丫鬟形色匆匆的,去的是前院,真沒事兒?”
江幸玖深吸口氣,笑着「哦」了一聲,解釋道:“沒事,我下午看書,使她去大廚房做些梅子糕來,明春是這樣的,性子急。”
江昀翰若有所思,也沒再多問,只勾了勾唇,帶着姚婉娴走了。
可憐江幸玖,原就是因着院子裏藏了人而心虛,眼下站在廊道下目送兩人離開,很是松了口氣。
——她們家,除了風風火火心性大的三哥,剩下的就沒一個好糊弄的。
——明春也是的,跑什麽!
一肚子腹诽,待到回了皎月院,進了屋,就瞧見簫大将軍盤腿坐在軟榻上,腰背筆直閉着眼,像是在打坐。
她也沒打擾他,自顧自爬上矮榻,往泥金小香爐裏添了香,然後素手托腮,百無聊賴地盯着他看。
江幸玖也不敢動他,書上說有些習武之人打坐時,一不小心會走火入魔。
明春很快回來,将飯菜擱在桌上,又退了出去。
江幸玖這才眨了眨眼,手肘壓在小幾上,傾身靠近他,悄聲喚了一句:
“簫三哥,用膳啦——”
簫平笙閉合的眼睫動了動,随即緩緩睜開,歪頭掃了小姑娘一眼,笑問:
“好看嗎?”
江幸玖月眸一怔,随即反應過來,月眸盈笑點點頭,“好看……”
簫平笙滿意了,湊過臉去,“好看,還只盯着看?不知道摸一摸,親一親?”
江幸玖失笑,一把推開他的臉,先下榻穿鞋子。
“你當誰都跟你一樣?不知羞恥,你還是閉上嘴更好看些,一開口便沒個正經。”
簫平笙鳳眸溢笑,掀了袍擺下榻,跟在她身後走到桌前落座。
他用膳,江幸玖便乖乖坐在他身邊陪着,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簫平笙掃了她一眼,對上她水盈盈亮晶晶的月眸,不由失笑。
“有話便說,直勾勾盯着三哥瞧,三哥也不是蛔蟲,意會不了。”
江幸玖抿嘴一笑,小聲嘀咕,“食不言寝不語,我等你用完膳的。”
簫平笙嗤笑一聲,“行軍打仗,交戰之時,有時間填口飯都不錯了,哪還顧得上什麽「食不言寝不語」,戰事忙亂時,軍帳裏七八個人一邊用膳一邊商議戰況的時候也有。”
說着話,簫平笙低頭扒拉了口飯菜。
“「食不言寝不語」?簫家沒這規矩,三哥倒盼着多與你說幾句話。”
他這樣說了,江幸玖就想起他身上的許多處疤痕,再瞧他一臉疏松平常的神情,一時心下酸悶。
擱在早先,他這樣說,江幸玖興許會覺得人不可貌相,清風傲骨的簫家三郎,竟也有粗俗的一面。
相處的久了,江幸玖如今總歸要比過去了解他。
年少時的簫三郎,興許是真的自诩不凡孤高自傲。
如今的簫平笙,依然是骨子裏清傲疏離,但他學會了僞裝,學會了左右逢源,也不再目中無人。
他看待朝局審時度勢,待前程未雨綢缪,知道收斂鋒芒與聖上陽奉陰違。
無論是與朔王深交,還是将簫蓮箬許給邢修遠,又或者是安排人護她三哥去攪合隴南,設計大楚三皇子盯上秦明珠,盯着蘇家,拉馬家落馬,自己掌管兵部。
還有許多事,一件件一樁樁,都能從中看出簫平笙的深思熟慮和滿腹心機。
自他從邊關回來,就好像變得很不一樣了。
不再是過去那個清風傲骨絕世獨立的簫三郎,而是跌進了仕途浮沉,在廟堂中長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簫大将軍。
——經歷了這麽多,他那些棱角和傲骨,早已被磋磨的圓滑了。
——人都是被逼着長大的,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想的入神,盯着簫平笙看的眸子也有些發怔。
沒等到她回話,簫平笙不由側目,瞧見小姑娘一臉深沉的神情,他低笑一聲:
“看呆了?發什麽愣?”
濃長的睫翼眨了眨,江幸玖淺淺一笑,單手托腮喃喃細語:
“我在想,簫三哥,變了很多。”
——可能也正是因為簫平笙變了。
——所以,過去的簫三郎愛慕她,卻只知藏在心裏,清高自傲的他不允許自己向個小姑娘表露情思,故而任是誰都不曾察覺。
——而今的簫大将軍,卻敢将她堵在一處傾訴衷腸,敢屢次三番夜探閨閣,還逗弄她欺負她,眼裏全然沒有禮法和約束。
簫平笙是沒太明白,小姑娘為何莫名其妙說了這樣的話。
他擱下碗箸,眸色深深盯了她一眼,再低頭打量自己,繼而反問。
“變了?哪裏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