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這世上的男人,都天生會疼人啊?
江幸玖徑直去了四海院,清夏替她掀了簾子,等她進了屋,便與明春一起候在廊下。
堂屋裏,江夫人正坐在矮榻上心不在焉地翻賬本,杜嬷嬷守在一旁,正往泥金小鼎中添香料。
榻邊煨了火盆,屋裏暖香四溢。
“姑娘來了。”杜嬷嬷笑喚一聲,看向江夫人,“夫人,老奴下去讓她們擺膳?”
江夫人合上賬本「嗯」了一聲,待她離開了,屋內只剩母女倆,她沖江幸玖招了招手,一指小幾上的信封。
“你大哥的家書,你瞧瞧。”
江幸玖踱步上前,還沒看這信中的內容,便已經自江夫人清淡愠怒的神情中猜到不是什麽好消息。
她撿起書信展開,沉下心看了,墨色微濃字跡端謹,信中句句語氣老成,不容置疑,處處透漏着她大哥的味道。
還沒等她看完,江夫人捏着帕子,抿了抿唇忍不住了,張口就開始念叨。
“什麽叫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啊?秋禾和穗兒那是我當年精挑細選給他的屋裏人,哦,他在外頭,自作主張娶了妻,然後就自作主張随手打發了?這若不是要回帝都了,豈不是還瞞着我?”
“要麽說,世家大族的嫡長子那都是要繼家業擔門楣的,就該娶高門大戶門當戶對的貴女!當初就該在他上任之前給他在帝都娶了妻!那就不會遇上那徐氏,更不會被她迷昏了頭,做下這麽些違背父母之命的荒唐事!”
她越說越氣,說到最後,随手掀翻了手邊的一摞賬簿,賬簿零零散散跌落在榻上和地上。
江幸玖屏住呼吸,眼瞧着母親氣的聳眉瞪眼的神情,心知她顯然是對從未謀面的嫡長媳徐芯韻,懷了十二萬分的不滿和挑剔。
事實上,江夫人就從沒滿意過嫡長媳徐氏的出身。
更何況,長子江昀侓當初為了娶徐氏,根本不顧及父母提出「回帝都再議」的話,自作主張在江南與徐氏拜了堂,這麽些年,他是頭一次違背父母之命。
江幸玖默了默,想起大哥多次寄來家書,都說盡徐氏的好話,她是做不到與母親同仇敵忾。
畢竟,家和才能萬事興。
“母親……”
想到此處,江幸玖将書信疊好,擱在幾上,又起身一一将賬簿收起來,溫聲軟語地勸慰江夫人。
“不過是兩個小小的通房,哪裏值得您如此動怒?大哥和祺哥兒就快要回來了,咱們一家好不容易團聚,您想些高興的事兒呀。”
她特意避開徐氏不提,想着先安撫下江夫人的情緒。
然而,江夫人這通火發起來,像是要疏散壓在心頭多年的不滿,沒那麽容易熄下去。
她揚着帕子指了指垂簾,壓低聲怒聲道,“古往今來世家大族,結親需得媒妁之言,三書六禮八擡大轎,上告祖宗下通族親,那才算是明媒正娶的宗婦。”
“徐氏她未拜姑婆,未進宗廟,便跟了你大哥,在帝都城世家大族眼中,這樣的兒媳,實則只能算是貴妾!
我原本想着,她與你大哥恩愛兩年,又生了祺哥兒,若是回帝都後是個溫良謙恭的,便也就讓你大哥如了意,與她好好相處。”
“大郎他自幼便心思重,難得有個自己喜歡的人,我又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惡婆婆,怎麽能不希望他過得好?”
“可眼下你瞧瞧?那徐氏過門才兩年,仗着生了長子,就打發幹淨了你大哥的身邊兒人,絲毫不顧及我這個婆婆的臉面,她既無容人之量,又不識尊長,如此自性目無規矩,我絕不認她!”
——這話說的,可太重了些!
江幸玖掃了眼垂簾,黛眉輕鎖,輕聲勸道。
“您再氣,也不能口不擇言呀!之前不是與父親商議好的嗎?徐氏的名帖都登在族冊上了!”
江夫人抿了抿唇,神情肅立,“那是因着她生了祺哥兒,可不是因為她徐芯韻!”
江幸玖嘆了口氣,上前替她捏肩,軟聲道,“對呀,她是祺哥兒的生母啊!若是不肯承認她嫡長媳的身份,祺哥兒成了庶長子了!”
“那大哥成什麽了?未娶正妻便有庶長子,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江府沒規矩嗎?他升遷在即,家宅私事可不能有污點落人口實!您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啦!”
江夫人怎麽會不明白這點道理,正是因為明白,不得不認徐氏,她才更氣!
“我就是氣不過,你說說你大哥!”江夫人磨了磨牙,一臉恨鐵不成鋼,擡起手在虛空指了指,“什麽都好,就是情竅上鑽牛角尖兒!簡直氣死我了!”
“好啦好啦——”江幸玖抱住她肩輕輕晃着,軟聲撒嬌,“母親就別氣了……怎麽就什麽都怪在別人頭上?興許是大哥他自己決定遣散後院的呢?”
江夫人聞言白了她一眼,“怎麽可能?!他的心思都放在仕途上了,哪來那麽細的心?你當這世上的男人都天生會疼人啊?全都是女人哄的,教唆的!”
江幸玖鼓了鼓腮,輕笑道,“都是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母親不也把父親身邊的人打發的幹幹淨淨,将他管的死死的嗎?人家徐氏也是女人!誰不想和郎君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江夫人被噎的無言以對,她「嗨」了一聲,擺開江幸玖的手,回頭瞪她。
“你這丫頭,敢編排你父親母親了?”
江幸玖舉起雙手,哭笑不得道,“阿玖不敢,阿玖不是那個意思——”
見江夫人板着臉,江幸玖月眸滴溜溜一轉,舔了舔唇,湊上前攀在她肩上,嬌聲道。
“母親……若是簫平笙日後要納妾,你可會心疼我?”
“呸呸呸!胡說什麽?”江夫人嗔怪道,“我的阿玖這樣好,他費盡心思求娶了去,還不好好愛護你?還有,你少拐彎抹角地哄我,簫家兒郎從不納妾的,這是多少年的規矩!”
江幸玖撇了撇嘴,這規矩之所以沒打破,是因為簫家兒郎都忙着打仗去了,全都死的早,妻子和兒女都顧不好,哪有時間納妾?
“你看,母親您得一視同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不用阿玖跟您多說吧?”
江夫人抿着嘴掃她一眼,繃着臉沒吭聲。
江幸玖月眸笑彎,臉貼在她鬓邊蹭了蹭,乖乖巧巧道。
“妾室還是通房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大嫂才是我們的家人,母親如此明事理,怎麽會掂量不清?便是為了大哥和祺哥兒,您也給徐氏個機會嘛。”
“還沒相處,怎麽就知道您不會喜歡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