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江昀翰搖着折扇輕笑一聲。
“楚人民風開放,設宴從不拘泥于男女大防,雖說入鄉随俗,但聖上怎麽好表現的太過拘謹,豈不顯得我大召民風迂腐?”
所謂家席,是指家宴之上,同族子女可同桌而食,不算有違禮制。
放在國宴上,便是以族中家長為首座,子女依次坐于後座。這樣一來,各府比鄰,等同于無視男女大防之束。
江幸玖也免不了感慨一句,“這在大召國史上,可真是頭一次。”
聖上此番,可真是給足了大楚面子。
江太傅在朝內地位舉足輕重,江家的席位設在皇親國戚之下的首座。
得益于簫平笙如今為一品護國大将軍,簫家與江家比鄰。
簫蓮箬似是等了許久,手肘支在矮案桌沿上,很有幾分百無聊賴。
一見到江幸玖,她頓時鳳眸一亮,等幾人互相見過禮,紛紛落座,她傾着身與江幸玖耳語。
“你說巧是不巧,咱們偏就離的這樣近……這豈非是天意嗎?”
江幸玖哭笑不得,掩着帕子悄聲細語,“你就不能收斂一些?今日你饒過我可行?”
簫蓮箬抿嘴偷笑,“怕什麽,聖上和重臣們都在側殿與大楚使臣議事呢,這會兒三郎也……”
江幸玖月眸微瞪,伸手過去戳了她一下,擡下巴指了指前頭江夫人的背影。
簫蓮箬将嘴邊的話咽回去,鳳眸笑眯,沖她勾了勾食指,悄聲一字一句道。
“你靠過來,我與你說個秘密呀——”
瞧她一副挑眉弄眼,像是要勾搭良家婦女的不正經姿态,江幸玖掩嘴失笑,湊上前去。
簫蓮箬伏在她耳邊,細聲耳語。
“兵部尚書府的馬二郎,此次在邊關斷了一條腿,據說是替五皇子背了鍋。”
此時,前頭的江昀傑豁然回頭,星眸睜圓,無聲口語問道,“據誰說?”
簫蓮箬抿抿唇,纖眉微挑,接着道,“還能據誰說?不止如此,五皇子戰敗大楚一場的軍功,原本亦是馬二郎的。”
江幸玖若有所思,難道簫平笙已經與五皇子達成協作?五皇子背後已經有齊國公齊家,他選五皇子,可不太明智呀,一山哪能容二虎呢?
江昀傑咂了咂嘴,這等事,馬家又不能宣揚,只能啞巴吃黃連了。
他已經能想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頂頭上司馬大人的心情大概都是烏雲密布,看來近段時間的日子不會太好過啊。
他這廂,正替自己和兵部的同僚們默哀,就聽殿外唱報聖駕以及大楚使臣到了。
殿內現坐的皆是後宮與女眷還有世家子弟,衆人紛紛起身行禮。
少頃,聖上道了句「平身」,衆人又紛紛起身落座。
江幸玖站起身,便瞧見江家的座前,太傅與江逢時已在。
那人一襲銀黑錦袍玉冠束發,修挺身影正自微微躬身,不知在與她祖父說什麽。
他修眉斜飛瑞鳳眸溢笑,只一個冷峻的側臉,江幸玖就看的心頭一跳。
這時,他似是說完了話,颔首退回座位,掀袍落座時,像是下意識側了側頭,微微上揚的眼尾清冽掃過來一眼。
四目相對,那雙烏亮清沉的眸中笑意涓湧,輕輕沖她眨了眨。
江幸玖眼睫輕顫,連忙垂下眼,卻清晰聽到胸膛裏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清晰地就仿佛在耳邊,身邊的人都能聽到似的。
她櫻唇微張,呼了口氣,一時又覺得面頰發熱。
簫平笙眼裏,小姑娘一襲天水碧銀線刻繡落梨廣袖雲裳,襯的皎潔如月,冰肌玉骨,蓮瓣大的小臉上黛眉清柔月眸澄亮,清絕昳麗的玉容被那一點朱唇襯出幾分嬌媚。
她什麽都無需做,只安靜待在那裏,便已是世間極致風華。
蕭平笙唇角微勾,端坐好了正視殿上,清漠的眉眼波瀾不驚,已經開始期待這場宮宴快些結束。
大殿內寂靜無聲,唯有聖上與大楚使臣的言笑交。
很快,絲竹之聲悠悠而起,殿外舞姬栩栩而入,衣香鬓影舞衣翻飛間,乍一出場,媚态橫生豔攝群芳的舞姿,便已經引起陣陣贊嘆。
簫蓮箬跟着撫掌搖頭,“楚人善樂舞,此技上堪稱四國之最,可真不是吹出來的!”
江幸玖也看的興致勃勃,低聲附和。
“是啊,看到那領舞嗎?身姿柔若無骨舞步輕盈,神随樂變一颦一笑盡是風情,像是天生為舞樂而生,這等功底,非同凡響。”
至少現今大召國內,絕無人能出其右。
江幸玖櫻唇微抿,神情複雜的與簫蓮箬對視一眼,喃喃道。
“楚人開場,這支「燕踏歌」,是個下馬威呀。”
簫蓮箬撫掌的動作停下,默了默,幹笑道。
“其實我覺得吧,大楚的樂舞之藝,本就是四國之首,輸給她們,也不丢人的,是吧?”
江幸玖側目望了望殿上,徐徐道,“總歸這殿上只有咱們和大楚使臣,丢人是丢不出去。不過……若是開場就被震懾住了,大約聖上,會覺得十分丢臉。”
簫蓮箬笑意收斂,默念了一句,“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這支大楚舞姬的「燕踏歌」臨近尾聲時,殿內撫掌稱贊聲嘩然四起,大楚使臣起身出列,含笑道。
“讓陛下見笑了,這些舞姬精挑細選自大楚皇庭「笙舞坊」,每人都當得樂舞翹楚,特獻與大召國皇室,聊表我大楚結好之意,還請大召國陛下笑納。”
聖上沉和一笑,似是十分愉悅。
“貴國有心了,五州皆知,大楚乃是禮樂之邦,于笙樂之道上造詣頗深,多年居于四國之首,今日朕與衆卿也算開了眼界。”
“跳的不錯,賞!”
殿內衆人紛紛贊賞議論,一時氣憤和睦。
簫蓮箬掩嘴輕笑,低聲道,“不論如何,先賞了再說,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江幸玖掩着帕子月眸笑彎,“先禮後兵。”
簫蓮箬低笑,“對,接下來才熱鬧。”
江幸玖螓首微搖,坐正了看向殿內,方才的舞姬已經結隊離殿。
聖上默了默,緩聲開口,言語帶着幾分溫和與随意。
“借此良機,朕倒是想起件事,之前簫将軍伐下北翟,北翟質子入帝都時,曾帶來柄樂器,名喚「箜篌」,大楚臣民精通于笙樂,想必對這異族樂器,也該有所了解吧?”
大楚使臣似是怔了怔,略略躬身,謹慎回道。
“箜篌此物,在四國之內不算常見,不過,略有耳聞。”
聖上笑了一聲,點頭示意身邊的內府大總管。
“這樂器音色柔美清澈,既然難得一見,皇城「樂藝司」特排了一場箜篌伴舞,諸位使臣請觀賞。”
內府大總管上前唱報。
“宣「樂藝司」進殿!”
江幸玖輕聲失笑,看向好奇引頸的簫蓮箬,細聲念道。
“聖上這招,叫出奇制勝。”
——拼實力拼不過你,只能另辟蹊徑了。
——想來大楚也沒想到,大召國既然排了場箜篌伴舞等着他們,這樂器還是大召剛剛攻閥下的北翟複地獻上的。
這是種無聲的威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