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合一時語塞,放在桌下的手緊了緊,壓制自己不要發火,不要發火!委屈的擡頭說道:“我以為……這真的很配你!”
曹璨臉色瞬間難看,很俗氣的話出自他之口,而她不過說了個“很配你”而已。
曹璨立時換了個話題:“清霜姑娘自小在蜀中長大,這裏附近的人你都知道嗎?”
“嗯!曹公子是想向我打聽你的那位……朋友?”
曹璨點了點頭。
“青城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人也确實很多,以清霜的身份,除了呆在攬月閣裏,實在是不便于外出的,認識的人自然少之又少,恐怕幫不上你什麽忙!”
“攬月閣裏魚龍混雜,來往的人也多,姑娘若是有意打聽,一定會問出些線索的!”
“她……叫什麽名字?”
“高霜合!後蜀已故夔州節度使高彥俦之女!如今已有一十七歲,與清霜姑娘年齡相仿!”
水壺裏珠玉翻滾,霜合連忙提起水壺,手卻抖了一抖,險些拿捏不住,匆匆泡了茶,遞到曹璨面前,“哦?這位姑娘竟是……只是後蜀滅亡已久,那些王族貴女,宮女妃嫔多數沒入宋宮,少數僥幸的也都漂泊離散,下落不明,生死未蔔,要找尋又談何容易啊?找到了也許也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人了!”
曹璨英氣好看的眉毛輕輕一挑,眼中有戲谑的光芒:“可我覺得就算這世上只剩下她一人,她也會活得好好的,不然,讓我見見她落魄的樣子也好!”
“曹公子,您的茶涼了!”霜合淡淡開口,聲音微顫,語氣冷冷,低垂的眼眸看着面前的桌沿,隐約覺得他的手擡了起來,霜合擡起了眼眸,他輕輕喝了一口,臉色微變,皺眉道:“這真的是山上的花間晨露?”
“不是嗎?”霜合無辜的看着他,端起面前的一杯茶,低頭聞了聞,“是有些不對!”她連忙向外叫了一聲,“皎皎!”
皎皎迅速走了進來,“霜姑娘!”
“這水怎麽回事?我不是叫你把我那壇花間晨露拿來嗎?壇子是這個壇子,水怎麽變了?”
“我……”皎皎面色難看,“今日早時抱了這壇子水路過後院,被醜妞一撞,全灑了,我一時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剛好絮姨叫我,我就把這個爛攤子塞給醜妞了,不知道她給姑娘的壇子裏裝了什麽水,我看着還算清澈,以為姑娘不會察覺!”
“糊塗!這吃茶的人怎麽會嘗不出水的優劣?”
“是!是!皎皎錯了,請姑娘責罰!”
霜合嘆口氣,“罷了,你下去吧,下次仔細些就是了!”
“是!”皎皎連忙退下。
霜合轉頭對曹璨說:“委屈公子了,都是清霜調教不當!這茶別喝了!”霜合從他手中端過茶,潑向了窗外的矮樹。
曹璨目光審視着她,嘴角輕挑,“如果不明就裏,我還以為是姑娘要故意整我呢!幸好這水喝起來不過是尋常井水,倒也無礙!”
霜合驚訝的說:“哪裏的話?曹公子怎麽會有如此可怕的念頭?”
曹璨不置可否,只淡淡的說:“若是她,這樣做倒是可能!”
霜合讪讪的笑笑,看看窗外天色,起身道:“看來這茶是喝不下去了。我也正好有事要出去,不知道曹公子可否送我一程!”
曹璨也站起身來,“還是側門?”
霜合點點頭,往外走去。剛走到後院水井邊,就見着一個肥碩的身子趴在水井邊,遠遠看去,就只見着一個大大的屁股,而且全身紅色,看着簡直就是頭昏腦脹,一側的廚房裏走出一個丫鬟,氣哄哄的說:“喂!醜妞,你給我和面的水是哪裏打的,怎麽有股臭味啊!”
趴在水井上的醜妞正對着水裏的自己搔首弄姿,聞言擡氣頭來,面盆一樣臉上打着兩陀紅紅的胭脂,粗聲粗氣的說:“怎麽啦?不就是這個水井裏的水嗎?早上我在霜姑娘用的壇子裏也裝得這個水,也沒見霜姑娘來罵我!偏你就在這兒叽叽喳喳的!”
丫鬟驚恐的叫了一聲:“什麽?你用的這口井?你忘了前些日子翠環姑娘就沉在這口井裏,打撈屍體的那天,你不親眼看到的嗎?”
醜妞還砸吧着嘴巴力圖狡辯,曹璨已經迅速扭轉身子,用手捂住了嘴,當然沒真吐出來。霜合開心的低笑了下,連忙關切地問:“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不知道醜妞會……”
“別!別說了……”曹璨向後連連擺手,迅速向外走去,等他出了門,霜合清咳了兩聲,道:“好了,你們兩個別再說了,去忙吧!”
“是!”丫鬟走進了廚房,醜妞一蹦一跳的跑過來,全身的肉都在顫,向着霜合攤開手,咧嘴笑道:“霜姐姐,你答應給我的獎勵呢?”
“早備下了,是你愛吃的雪花糕,去跟皎皎姐姐要!”
“好!”醜妞歡快的跑走了。
霜合連忙出了側門,見馬車還在,站在窗子外叫了兩聲,“曹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若是你不想送我了,我就自己走過去!”
“嗯!”窗內輕輕應了一聲,馬車飛快的跑走了。
霜合愣在那裏,好笑的想:真是不經作弄,竟然真的小氣的不送她了!看着他吃癟有苦難言的樣子真是讓人心情愉悅啊!她哼着輕快的調子,一步步慢悠悠的走去徐府。
伊璧如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和她排舞,要是她有一點偷懶,就得挨伊璧如的罵,所以,一向比較懶散的她已經非常确定花魁夜前一定能練好這個舞蹈。
從徐府出來,天色全黑,幾點星光幽幽然的浮出,好像姑娘烏黑的鬓發上羅列的一串寶石,璀璨卻不誇耀。月亮的清輝灑在石板路上,更覺冰冷,卻也為黑夜平添了幾分疏朗的寧靜。纖巧的腳尖輕輕踏在月色裏,墨青的石板像是泛着波光的水面,而她是淩波的仙子,還在記着日間的舞步。
“姑娘的腳可仔細着別踩碎了這泠泠月色!”清朗的聲音徐徐然的從街邊傳來,朦胧的月光下,一色藏青的袍子越發難辨,俊美的臉上卻是流光溢彩般好看。
“是你!”霜合驚呼一聲,對剛剛自己的踩月的行為有些羞斂,“想不到這麽快又見面了!”
立在街檐下的男子似發出一絲輕笑:“難道霜姑娘只想在花魁賽上看到在下,想不到在下的價值緊限于此!”
霜合讪讪的笑着,剛走幾步,樓頂上傳來一陣陣歡笑聲,伴着一聲聲高亢的吟詠,想必樓上之人正在金樽高舉,對月抒懷,真是好不惬意,連帶着聽的人也覺得歡樂。走至街檐下,仰頭看他:“當然不是,只是覺得每次不期而遇,都那麽突然!賀公子為何一人在此?
賀日新擡手指了指頭頂,悄聲道:“才下來透口氣!”
“樓上歡快無比,為什麽要獨自下來承受孤寂?”
賀日新默了下,眸子也不像方才那樣亮堂,語調變得有些疏遠:“恐陷于歡樂太久,忘了随時保持一顆警敏的心!”見霜合有些愣愣然,忽而一笑,“你呢?一人獨行,也這樣歡快?”
“人多時,不見得心境是快樂的,人少時,不一定就是悲傷的時刻!
“唔!我怎麽聞到一股禪味?”
霜合漆黑的眼珠機靈的轉了一圈,背着手偏着身子仰頭看向天上的一輪銀盤,嘻嘻笑了笑:“偶爾禪味一下也是蠻不錯的!”
“看來你的心情很好……”他的話未完,頭頂上一扇窗戶忽地開了,探出一個頭來,那人着綸巾,看起來像是文雅書生,臉色微紅,似有些嘴裏,手裏拿着一只酒杯,朝下說道:“賀公子?怎的還不上來!”他身後又傳出一個頭來,這人卻完全不同,身形微胖,手掌肥胖,硬将書生拽了回去,霜合終于知道樓上那大動靜是怎麽來的了,雖只見了這兩人,也可想見樓上該是玉龍混雜的人物,只聽賀日新朝上應了一聲,回頭向霜合告別。
霜合一低頭又瞅見了他腰上懸挂的那塊玉佩,記得當時自己只瞟了一眼,便知這塊玉佩不是尋常貨色,看來這人當真是真人不貌相,若是他随便往攬月閣裏砸上些銀子,就可夠攬月閣好幾個月的開銷了。
當時不敢冒認,只因為子謙哥哥走前吩咐了,不可随意結識故意接近的陌生人,他這幾年為了擴張魚岩幫的勢力,已經得罪了不少人,是該凡事小心,只是這可是個有錢的主,攬月閣裏好久沒有日進鬥金了,等子謙哥哥回來再向他請罪吧!
霜合了然的點頭,作別而去。一路上,那滿地的月光越發清澈明亮,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突然有些遺憾剛剛賀日新沒有問她為什麽那麽高興,她現在好想跟別人說說。本以為練舞想起母親來時會是悲傷的,可是後來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見過母親跳淩波舞的樣子,無法想像到什麽,反而自己跳時因是母親曾跳過的,便帶上了快樂,好像母親就陪在自己的身邊,從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