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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簡!
給你寫信很高興。
我是一名中學生,今年14歲,最近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30歲,已經成為一名工程師,兼職(劃掉)愛好繪畫,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醒來之後,我一直在嚴肅地思考一個問題:長期熬夜,會怎麽樣呢?
我知道這個問題看起來有多麽不着邊際,但我真的是認真的。
我平時課業不是很重,但自己的時間卻也沒有多少,別的朋友都在外面轟趴笑鬧,我爸媽卻不讓我出去虛度光陰。
關鍵可能是我自己也不希望自己将來碌碌無為吧,所以我不認為家人限制了我的自由。
可以想見,我将來極大可能繼承父親的事業,往工程師方向發展。
我現在還沒有畫畫的想法。
可是萬一呢,萬一哪一天我真的對繪畫着迷得不行,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氣那般渴望,看到其他人在這個領域有所成就則痛苦不已,而我已經到了30歲的年紀?
經過細致地分析,30歲的我,可能有兩條路可以走:
A.辭去工程師的職位,獨居,孤注一擲,背負一輩子也不為人欣賞的巨大風險……
B.不辭職。但随時随地飽受着對職業畫家的嫉妒,看見自己的作品就難以下咽,永遠渴望有時間練習……
這已經是我對30歲男青年的體力、腦力足夠樂觀情況下的預設了。
可繪畫這種事的不确定性,使得無論哪種看起來都很絕望啊。
我現在進退維谷了。
少年維特也像我一樣煩惱嗎?
仔細想想,我無法接受“一輩子都無法令人滿意”這種結局,就算接受了,又怎麽樣呢?
每個人的人生劇本不一樣、進度條不一樣,但我就是無法接受自己是個loser,我真的一想到這個事實就會難受不已。
只要我內心渴望一件事,我永遠會渴望把它做好,敷衍了事是不可能說服自己的。
那麽不管結果如何,30歲的我只會有一個選擇:
Option Only:不惜一切代價大力練習(冒着有反方向跑500公裏的巨大風險)。
所以,怎麽想都只能犧牲将來的睡眠時間了。
我說清楚自己是怎麽到達這點了嗎?
那麽問題來了:長期熬夜,會死嗎?
無論您給出何種建議,我都非常感謝。
傑弗裏·萊瑞
—————————– REPLY —————————–
親愛的傑弗裏:
很高興為你回信。
其實我現在正在工作,但是拆開你的信之後,感覺自己有必要立即給你回信。
當然,既然我也是臨時提筆,就想到哪寫到哪了。
首先是真的很巧,因為我自己也在思考“怎麽能夠在工作的時候使得大腦誤會自己在玩”這種更不靠譜的問題,雖然還沒有得出答案,但顯然并沒有比你更成熟可靠。
30歲的傑弗裏,必然會是一位友善可靠的紳士吧。
我也身兼數職。
表面上是寫字樓平平無奇的審計員,其實每天下班我都會換上魔法袍去妖怪夜間大學授課哦。
開個玩笑。
我明白,隐藏在工作盡頭的終極目标始終是“不必工作”。
那麽貼滿“愛好”“自由”标簽的副業自然被寄予了創造“財富自由”“功名利祿”的厚望。
不管怎麽樣,30歲傑弗裏的痛苦真的情有可原。
你的初步分析是30歲的傑弗裏缺乏繪畫功底,必然要将全部業餘時間用于練習,而最終可能導向兩種結果:
A.功成名就
B.滿盤皆輸
[PS:其實還可以細分為“成功卻不快樂”“小有所成”等似乎中立的情況,但這對你我來說沒有意義,因為我們想要的永遠是A,“又成功又富有又快樂”(并且永遠也到達不了:( 哈哈)]
我想說,這個分析結果的确是14歲的傑弗裏會得出來的了;如果是30歲的傑弗裏,可能還會想在“尋找代理經紀人”“自費舉辦畫展”等曝光自己之類的工作上下功夫吧。
但,不管大傑弗裏多麽眼紅別人的成就、熬夜多少天、給職業經紀人寫了多少封郵件,又舉辦了多少畫展……A都不一定會到來。
這些“努力”,給不了你關于A的确定性。
等30歲的傑弗裏走到40歲,他回首自己做過的事,也不會因為30歲畫了畫而感激自己,也可能會後悔“還不如做好工程師的本職”了。
誠然,我們都很害怕傑弗裏“求不得”後:後悔的感覺、失敗的感覺、嫉妒的感覺、憤怒的感覺……
現實中,我們卻又無時不刻不在這些感覺裏打滾。
于是我們開始幻想:“如果我得到ABCDE……我就一定不會難過了巴拉巴拉。”
然而,若非我們的人生劇本裏确實有A這回事,它就永遠不會來。
好像說了句廢話呢,讓我修正一下:
“若非我們在出生前,給自己的人生劇本裏填寫了A的情節,它就永遠不會來。”
加上主語是不是好多了?
有一種理論認為,我們是自己選擇出身、家人、命運,并成功讓自己失憶,化身為一名小嬰兒從頭開始生活。
我們之所以來到世間,不是為了忍受BCDEF,卻也不是為了創造A,因為——劇本已經寫好放那了。
現在這個舞臺角色意義上的我們,不是真正的創造者。
後悔的感覺、失敗的感覺、嫉妒的感覺、憤怒的感覺……都是劇本裏精心編寫的故事情節所帶來的體驗。
30歲的傑弗裏也好,14歲的傑弗裏也好,費勁一切心思,只為了對抗劇本,逃避這些體驗。
夢想,就是對現實的不滿。
那些美妙的目标幻想,表面上帶來一些心靈的慰藉,實際上卻成了欲望雪山下,越滾越大、越來越難以滿足的雪球。
只要劇本還在上演,雪球就永遠不會停止滾動,它帶來的痛苦壓痕只會越來越深。
表面上,傑弗裏有“專業訓練”“市場營銷”“轉變心态”等選擇來“戰勝/逃避痛苦”,實際上,我們已經無法拎着出生前自己的衣領讓他改戲,要停止雪球,只有“停止對抗”一條出路。
只有你發自內心徹底停止了對“現實生活”的不滿,你才會自發停止喂養那只名為“欲望”的怪物,名為痛苦的病毒也就無從寄生。
真正的快樂,是內心清淨的人才能體會的。
影響我們投入當下的不是所謂的成功與否,而是自己安靜與否。
只有正在專注時,我們才不問怎麽能做、做不好怎麽辦——憂心或焦慮。
我們平時說“快樂”的時候,總是同時想象一個哈哈大笑的圖景,與那個圖景相似的,我們就說是快樂;如果是哭泣的畫面、冥思苦想的畫面、煩躁的畫面,我們則認為不是;但,一旦跳出自己生活這個個人的狹隘的視角來看,我們根本傾心的,就是那些或緊張、或悲傷、或大笑的情節……
我們打游戲時,會輸,我們緊張地等着自己不知輸贏,輸了之後是、的确會難受,但緊接着,我們專心地開始了下一盤。
我們專心致志地等待着下一盤,而沒有多餘的聲音去難受,或是譴責自己不應該“為輸而難受”。
如果沒有對情緒的标簽,單純感受我們面對各項事的內在感受,我們會發現:太像了!
快樂、悲傷、苦悶……太像太像了。
所謂的不快樂,大部分情況下,是大腦貼上的狹隘标簽。
一旦我們停止評判的噪聲,“痛苦”真就不複存在。
而當你能夠輕易地專注于一件事,那你會說你在這件事上有天賦——有能力快樂。
當你一坐下來就能專心致志,那你擁有對所有事的天賦——有能力快樂。
即使傑弗裏的人生劇本裏沒有A,在他心裏也預先不需要A了,何痛之有呢?
此致
簡·道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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