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蕭澧并不知道姜婵兒此刻的心理, 依舊循循說着:“不過說來也真是奇怪了,那個戎國武士到底是如何觸怒了皇兄,讓他下了這般急的追殺令。”
姜婵兒并未出聲,只是雙目沉靜地落在地上, 辨不清神情。
但她心中翻起的波瀾卻是巨大的。
蕭晗這般舉動, 她先前是未知的。
可現在想想, 照着蕭晗的性子, 做出這樣果決狠辣的事來,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 如若姜離真的死了……
姜婵兒的思緒頓在這兒。
雖說是跟她沒有關系。
可她真的是恨他入骨, 想讓他死嗎?
好像也沒有到這樣的地步,再者, 姜家畢竟對她是有救命之恩的。
她雖是姜茂的養女, 可他們姜家也是錦衣玉食供着她長大的, 養父沒有虧欠她半分。
思及此,姜婵兒匆匆與兩人道了別,往紫宸宮的方向而去了。
她想當面與蕭晗談談。
姜婵兒來到紫宸宮的時候,蕭晗半卧在正殿中央的軟榻上, 支頤半寐。
冉冉的檀香氤氲漫繞在他周身。
素衣寬袍之下, 松形鶴骨的男人眉眼如畫,俊美得好似水墨丹青上走出來一般。
黑貓在他流瀉于地的袍裾上安睡, 遠遠觀之,一副安詳平和的畫面。
許是察覺到她進來, 軟塌上的男子慢慢張開了眼睛, 那一雙好看的鳳眸, 形狀狹長半挑, 看人的時候, 根根分明的長睫輕動,閃爍着淡淡的水光。
“婵兒來了。”
他輕啓薄唇,習以為常地沖她招了招手,讓她坐到自己的身邊,待姜婵兒坐過去後,便動作娴熟地将那抹細腰攬在了懷裏。
蹲在蕭晗腳邊的黑貓見姜婵兒來了,很是識趣地喵了兩聲離開了。
姜婵兒窩在蕭晗的懷中,背脊貼着他的胸膛,任由他将下颌抵在她頭頂,唇角無意識地彎了起來。
“嗯,我來看看你。”
“恰好朕方才做夢夢到你,你便來了。”蕭晗在她脖頸處輕輕嗅了嗅,在她耳邊吐着溫熱的鼻息,言語溫存得近乎滴出水來。
姜婵兒偏頭,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撅了噘檀唇。
“當着這麽巧?”
蕭晗點頭,一雙鳳眸靜靜的,無比沉着的模樣。
“朕不騙婵兒。”
姜婵兒眨巴了一下眸子,有些高興地将唇再次彎起來,一雙杏眸亮晶晶的。
“想來也是,陛下從不會騙我。”
蕭晗見她笑靥如花,單手摟住她的脖頸,湊上去輕輕啄了一下她的檀唇,而後相抵額頭,咧着唇無聲地笑,嗓音又低又沉,又甘醇清冽地好似三月的溪流。
“你一般不來找朕,說吧,今日來,是為何事?”
如此缱绻旖旎的氛圍之下,姜婵兒不忍破壞。
原本想說的話,也頓時說不出來了。
“我……”
她欲言又止。
蕭晗伸手去撫她的面頰,笑得溫柔至極,可一雙漆眸卻黑洞洞的,泛着深不可測的幽芒。
“在朕面前,你什麽事情都可以說,不必思前想後。”
“我……”
姜婵兒瞧着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心中驀然收緊,嘴唇不自覺地動了動,但話到嘴邊終是又咽了回去,有些頹喪地垂下了頭。
蕭晗見她如此,別開了直勾勾的眼神,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可是從蕭澧那裏知道了什麽?”
蕭晗如何知曉了她去見蕭澧的事?
姜婵兒一時驚愕,瞪直了眸子。
“你是如何知曉的?”
蕭晗輕撫她的面頰,用食指指腹摩挲她光潔的皮膚,鳳眸泛着淡淡水澤。
“朕這個皇弟,最是藏不住話的,當日來,便同朕說了你要考察他一事,還讓朕替他出主意。”
姜婵兒恍然,睜着绮麗的眸子,輕輕地颔了颔首。
“原是如此。”
蕭晗在她的青絲上撫了撫,神情和善。
“那現在可以說實話了,這麽急着來找朕,是知道了什麽事?”
姜婵兒的眸子閃了閃,心想着蕭晗都把話推到此處了,分明是想讓她自己将事情說出來,那她還有什麽好藏着掖着的,原本兩人在一處,最重要的便是信任二字。
思及此,姜婵兒便鼓起勇氣将心思說了出來。
“你讓寧王殿下去殺的那個戎國武士,不是別人,正是青州太守姜茂的嫡子,也是我的義兄。”
姜婵兒的話字字清晰,蕭晗聽後,卻沒有半分意外的樣子,好像一切早已都了然于心。
燭火葳蕤,殿堂寂寂。
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四目相對,姜婵兒鼓起勇氣,滿臉坦誠地說道:
“雖說我是姜茂的養女,并無血緣關系,可于情于理,姜家都是對我有恩的,我不能恩将仇報,所以我想懇求陛下,留姜家世子,一條性命。”
說完這番話,姜婵兒自己都感到有些後怕。
她知曉蕭晗的性子。
他極度敏感,疑心也重。
若是因此發怒,她也不會感到意外,畢竟,她這番話無異于在蕭晗他面前為他的情敵求情。
但凡蕭晗想歪一點點,今日說不定就會被他遷怒上。
可她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今日在來的路上,她便已經想好了,她要替姜離求情,她不能對不起與她有恩的姜家,不能做那不仁不義之人。
不管結果如何。
姜婵兒靜靜地瞧着蕭晗,眼神清澈明亮,并未出現一絲一毫的瑟縮。
她在賭,賭一個結果。
屋內寂然無聲,唯有青銅古獸的銅鼎之中在升騰着細瘦的青煙。
兩人離得很近。
蕭晗的手落在她的面頰上的姿勢未改,依舊是一種暧昧的姿勢,可他眼中的光彩卻是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随之而來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陰沉漸漸在眼瞳中彌散,卻又帶着數重隐忍,好似在壓抑。
蕭晗撫在她臉頰的修指輕顫,而後又一點點從她面頰上滑落下去,緊貼着她的衣襟撫過去,最後落在她那雙蜷縮在身前的柔夷上。
倏地,姜婵兒的手腕就被他死死扣住了,姜婵兒心頭一縮,呼吸都停滞了。
只見身前的男人緩緩垂下了頭,低首貼在她的身前,雙肩都止不住得顫抖起來。
随之而來的,是一聲低沉得近乎嘶啞的嗓音,像是壓抑了太多太多的情緒。
“姜婵兒,你怎可如此殘忍。”
姜婵兒渾身一怔,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可手腕被扣得死死的,讓她無法動彈,只能眼巴巴地眼着面前逐漸失控的蕭晗。
蕭晗整個人都在顫抖,那樣子,就像是先前蠱毒發作時逐漸瘋魔的症狀。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若是蕭晗身上的蠱毒發作,她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
她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何這般沖動,非要在蕭晗面前說這些。
慌亂之中,她胡亂地解釋起來:“陛下莫要誤會,我對姜世子并無半點……”
“唔……”
可話音還未落,雙唇就被人重重堵住了。
姜婵兒瞪大了雙眸,映入眼簾的,是蕭晗紅得刺目的雙目。
他銜着她的唇,不容反抗的,滿是攻擊性地開始攻城略地起來。
待到攻入深處後,又像是帶有懲罰性般地啃齧她口中小舌。
姜婵兒抵擋不住那攻勢,渾身無力地癱軟下來。
可蕭晗怎會就此放過她,那濕潮的鼻息又急又促,撲面而來,他一面吻着她,還一面單手扣住她的纖腰,将她整個人緩緩提起,兩人的姿勢從坐着到站立,而後一路纏綿撕咬。
就這樣,男子步步緊逼,姜婵兒步步後退,最後跌跌撞撞地靠在堅硬的牆石之上。
姜婵兒被他禁锢在身前,那吻濃烈,絲毫沒有要停的征兆。姜婵兒面紅耳赤,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只覺得自己的腰都要被人揉碎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姜婵兒以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身前的男人突然停了下來。
高大的身影遮擋住她的視線,姜婵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整個人都綿軟無力地靠在了牆壁上。
蕭晗用雙手将她禁锢在身前,牢牢地盯着她,眼眶泛着濕潤水澤,眼尾猩紅未散,他勾起自嘲的嘴角,嗓音嘶啞低沉,帶着萬千隐忍。
“姜婵兒,你說,為何朕在心中提前預備了千萬遍,可到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會氣得發瘋?”
姜婵兒一驚,猛然擡眸。
白璧無瑕的一張小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雖說她猜到蕭晗已經知曉了姜離的身份。
可未料到,蕭晗也早已料到了她會來替他求情。
并且為了不讓自己失控,他已提前在心中預演上了千百遍!
姜婵兒幾乎不敢去想了。
這樣高傲驕矜又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一個人,他該有多痛呢?
思及此,姜婵兒心中隐隐泛起疼來。
她瞧着面前的男人,瞧着他含笑卻破碎的眼神。
眼眶也不由發燙,盈盈閃起了淚光。
她伸出手去攬他的腰,将頭靠過去,貼在他的衣襟上,眼中的淚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
“子晗哥哥,是我不好。”
她抽噎着,嗓音軟糯帶着楚楚鼻音,心疼地将身前的人抱得更緊一些。
“可我的心只屬于你一個人呀。”
她笨拙得向他表達心意,好似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想讓對方知曉自己的心意。
蕭晗的身形頓了頓,随着眼前少女示好的舉動,眼中的猩紅也漸漸退散。
“子晗哥哥,你相信我,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就算你哪天不要我了,我也會跟你跟的牢牢的。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好不好?”
少女的嗓音許諾一般堅定,好似一股清流,将蕭晗心中那種不安定地因子慢慢撫平了下來。
他伸手回抱住少女,少女也回應一般将他抱得更緊了,她踮起腳尖在他耳畔輕喃,說悄悄話般哄他:“子晗哥哥,莫要生氣了,若是你還惱我,我可真是要傷心了。”
姜婵兒的嗓音因為鼻酸,帶着小奶音,軟軟糯糯地惹人心疼。
蕭晗雖然緊抿着唇,但心中還是不由自地起了憐愛之意。
他将頭擱在她腦袋上,深吸一口氣,而後重重發出一聲鼻息。
“嗯。”
他輕輕嗯了一聲,而後将身前的女子摟得更緊了一些,而後在她耳畔咬唇,像是低語,又似警告。
“不過,這是朕的底線,絕無下次。”
姜婵兒如釋重負,将小手貼在蕭晗的後背上,仰起螓首望着他,眼神中充滿了感激。
“謝謝子晗哥哥。”
千言萬語都道不出心中的感動,蕭晗能為她做出如此讓步,內心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煎熬。
姜婵兒心中感懷,便與蕭晗緊緊相擁着,竟是一刻都不舍得松開了。
是夜,偏僻的冷宮中一片死寂,破舊的宮燈發出微弱的光,将婆娑的樹影映在殘損牆壁上,幽深一片。
這兒幾乎是人跡罕至的,平日裏,除了被迫來送飯的幾名宮女外,沒有人會願意來到這陰森可怖的鬼地方。
可今日,卻有幾道黑岑岑的人影,提着燈籠穿過回廊,來到了正殿的門口。
月影下,娴貴妃纖細俊秀的眉眼籠在黑色的鬥篷下,若隐若現。
吱呀一聲門響,宮人卸了門上的銅鎖,推開了那扇陳舊的宮門。
“咳咳。”
門上厚厚的灰塵飄落開來,把娴貴妃嗆住了,她嫌惡地皺眉,擡袖掩住了口鼻。
宮人提着燈替她引路,照亮了黑漆漆的大殿。
娴貴妃邁過門檻走進去,擡起細長的眉眼,見着了那個她曾經的死敵——
王貴妃。
王貴妃渾身褴褛,蓬頭垢面地匍匐于地,身體早已是骨瘦如柴,臉頰也是瘦得脫相,故而一雙眼睛突兀得吓人,黑漆漆的,像是要瞪出眼眶。
娴貴妃眼中閃過一抹震驚。
她未料到,數月未見,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女人已經成了這副落魄的樣子了,不對,更貼切的,是可以用不人不鬼來形容。
雖說她早有預料王貴妃的下場,但親眼看見,沖擊還是不小。
王貴妃本是靜悄悄地趴在地上,目光呆滞得像是個死人一般,可一見着她,就像是快要溺死之人看見了救命稻草,眼神瞬間放了光,跌跌撞撞地爬到她腳邊,腦袋砰砰砰地往冰冷的地磚上磕。
“娴妃姐姐,是我錯了,是我不好,原是我豬油蒙了心,我不該那樣對你,我該死,我向你賠罪,求求你,求求你救我一命,救我一命啊。”
面對王貴妃如此低三下四的道歉,娴妃卻是居高臨下地站在那兒,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瞧着她,眼神不帶一絲溫度。
許是感受到身前人的無動于衷,磕着頭的王貴妃停下了動作,猛然擡起頭,抓住她的衣角,決定抛出最後的籌碼。
“娴妃姐姐,我會報答你的,我知你眼下離皇後之位只有一步之遙,最忌憚的便是那個獨占聖寵的姜婵兒,我這裏有一個秘密,定可以将她扳倒,你可以告訴姐姐,只求姐姐救我出去。”
娴妃默了默,緊接着便嘲諷道:“呵,你當本宮是傻子?你如今落得這般凄慘下場,不就是因為上回輸給了姜婵兒,你已是她的手下敗将,還能有什麽本事來搬倒她?”
王貴妃卻道:“姐姐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
娴妃輕哼一聲,目光雖冷,卻是等着她說下去。
王貴妃滿臉堅定:“天無絕人之路。”
娴貴妃輕笑:“如此說來,你的手裏的秘密定是驚人得很了,把本宮便聽聽吧。”
王貴妃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姜婵兒是姜家從小豢養的殺手,此行入宮的目的,便是為了行刺聖上。”
此消息一出,不由令人心中一震。
即便是娴妃早做過心理準備,此刻眼中還是不免閃過了驚愕。
“你說的,可是真的?”
王貴妃認真道:“千真萬确,我先前便察覺姜婵兒有異于常人之處,故讓兄長派探子去青州查探,兄長的探子埋伏了很久,在我王家落難前夕才将消息傳了過來。”
娴妃卻道:“光憑你的一面之詞,本宮如何信你?”
王貴妃道:“我兄長的貼身侍女傳來的血書,便是最好的證據!”
娴妃目中稍露急色,“那血書何在?”
王貴妃循循,“姐姐何必着急,我定然也是要留一手的不是?我已經讓那侍女将血書藏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只要姐姐救我出去,我便會将血書給姐姐。”
娴妃聽了她說話,蹲下了身子,湊近了些,盯着她道:
“你如何覺得本宮能救你出去?”
王貴妃倏然失笑:“姐姐如今已是貴妃,後宮大權盡數握于手中,偷梁換柱這樣的事情,想來應當是不難的。”
娴妃的眼神閃爍了許久,末了,她沉下了眼眸,輕輕柔柔地說了句,“那妹妹就想錯了。”
王貴妃一怔。
娴貴妃不緊不慢地起身,在王貴妃驚恐的眼神中,示意身後的宮女去勒她的脖子。
“你……”
王貴妃的話還未說完,便一條白绫猛地扼住了脖子,随着白绫的拉緊,她脖間很快青筋暴起,面容扭曲猙獰,她伸出手試圖去攀扯什麽,卻終是徒勞。
娴妃陰冷的嗓音傳來,帶着濃濃的諷意。
“想讓本宮救你?”
“你可還記得,當初将本宮害得終生不孕,讓本宮受盡世人的冷眼和嘲諷的人,是誰?”
娴妃的嘴角勾起詭異的笑,眼神空洞洞的,讓人膽寒。
“你說你是不是找錯人了?妹妹?”
王貴妃掙紮了半晌,終是沒有氣息了。
娴貴妃走過去,對着已然咽氣,卻死不瞑目的王貴妃,溫聲道:“你想置之死地而後生,也得看看自己的能耐,本宮不想讓你活,你便活不了。”
“不過本宮還得謝謝你,告訴了本宮這麽有用的消息。”
她咯咯地笑着,渾身上下都似籠罩着陰森之氣,伸出手去貼王貴妃的眼睛,将她的眼皮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