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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重疊的裙擺悉數鋪散在地上, 如子午幽昙般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悄然綻放。

姜婵兒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樣有多美。

她聽到宮殿大門有打開的動靜後,便下意識地擡起了頭。

身形高挑的帝王從巍峨大殿內步出來,目不斜視地往殿外走。

他大步流星地邁步下玉階, 身前身後跟着不少宮侍, 有打燈籠的, 有随行侍奉的, 前呼後擁,将他簇在其中。

他的神情始終冷冷淡淡的, 并且從始至終都沒往姜婵兒的方向看一眼。

好像她是一陣風, 或是一片灰塵,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視她于無物。

姜婵兒雖然心中生出失落, 但卻并不想就此罷休, 她站起身子, 提裙追過去。

想攔下蕭晗。

然而帝王身邊的人卻像是集體受了命似的,并不讓她近蕭晗的身。

姜婵兒與侍衛們推推攘攘,蕭晗卻被人群簇擁着走得更遠了。

姜婵兒看着那背影漸行漸遠,急得眼眶發酸, 幾乎都要落淚了。

“陛下……”

她沖着蕭晗離開的方向, 喃喃地喊出一聲。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為何他突然就對她這般不理不睬?

姜婵兒此刻心中是百感交加的,又氣又惱, 又酸又澀,各種難以言狀的滋味。

這些滋味都是拜蕭晗所賜。

她咬着唇憤憤然。

可此刻相比惱怒, 她更想要一個說法。

她不想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蕭晗冷落。

這時候, 徐民朝她走了過來, 面露不忍道:“姜嫔娘娘, 陛下此刻要回寝殿歇息, 您改日再來吧。”

姜婵兒也是來了不服輸的勁,語氣中滿是執拗,水汪汪的杏眸幾乎要溢出水來。

“我就想跟着陛下,跟着也不行嗎?”

徐民心軟了,但卻很是為難:“這……可陛下說了……”

方才蕭晗才跟他們囑咐過,這一路上不能讓任何人近身。

這叫他如何敢抗命不遵。

倏地,一道低沉的嗓音劃破空濛的夜色,清晰地傳來過來。

“那便讓她跟着。”

徐民扭頭,前行的君王儀仗不知何時停下來,不遠處,君王雖未轉身,卻将命令傳了過來。

“呃?”

徐民一時驚愕、

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蕭晗方才分明說了,讓他把姜婵兒攔下來,怎麽突然又改了主意。

要知道,蕭晗從來都是一言九鼎、從不反複之人。

怎麽今日突然就在短短半柱香都不到的時間,将說出去的話統統收回了?

就在他兀自震驚地時候,不遠處那個冷淡卻又厚重的嗓音再次響了起來。

“朕說,讓她跟着。”

“是,是。”

徐民連忙恭敬應下,躬身朝帝王的方向作了一揖。

沒有了徐民的阻攔,姜婵兒趕緊追了上去,蕭晗走至寬闊的石階下,停下了腳步。

好像是故意等着姜婵兒似的。

姜婵兒追至他跟前,蕭晗神色複雜地瞧了她一眼,而後對身邊衆人吩咐:“都退下,朕一個人走走。”

宮人盡皆退散。

兩人立在高大巍峨的宮闕之下。九十九級白石臺階綿延在夜色中,零落的琉璃宮燈在夜幕中光華流轉。

姜婵兒本想開口問些什麽,可剛張了張嘴巴,蕭晗卻已經轉身向前走去了。

墨色描金龍紋錦服曳在地上,拖出迤逦的袍裾。

無垠的蒼穹下,他的背影清寂又蕭然。

這天底下,九五之尊……

亦是孤家寡人。

姜婵兒一時讷讷,但片刻後便提了裙子追上去。

一路跟在蕭晗身後。

蕭晗的步子很大,要她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默然無言地在宮道中走着。

宮道悠長,寂阒無聲,唯有夜風揚起衣袂的獵獵聲。

跟着蕭晗兜兜轉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終在一處偏僻的宮苑門前停住了。

姜婵兒已是累極,氣喘籲籲地撐在宮牆邊休息。

一路都沒開過口的蕭晗倏然出了聲。

“你确定還要跟朕嗎?”

姜婵兒擡起頭,對上一雙幽深不見底的漆眸,陰沉沉的,配上他低沉深厚的嗓音,讓人的心跳都在剎那間漏了一拍。

姜婵兒環視了一圈四周,這座偏僻的宮苑陰恻恻的,宮門長年失修,已是鏽跡斑斑,還帶了些難以言說的腥臭之氣。

身處這詭異的環境中。

說實話,她有些膽怯了。

“若是害怕,就別跟着了。”

蕭晗語聲平靜地沖她道,而後反身去推那老舊的宮門,提起步子往幽暗的宮門內走去。

蕭晗的身影很快隐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中。

姜婵兒朝宮門後望去。

那是深不可測的黑暗。

人對于未知之事,一向都是最害怕的。

可她今日不知是不是執念太深。竟深吸一口氣,再次擡腳跟了進去。

可待她踏入宮苑後。

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這地上橫七豎八倒了數具屍體,有些早已腐爛,面目全非,或是被鳥雀禿鷹啄食得不成樣子,露出森森白骨,在霧蒙蒙的夜色下,泛着詭異而又可怖的光芒。

啊——

不小心踩到一具腐爛陳屍的姜婵兒,剎那間驚叫出聲。

她驚魂未定,下意識地去尋找蕭晗的身影。

卻陡然看到。

不遠處,森然夜色下。

蕭晗的身影直直立在一棵樹下。

而樹上,橫七豎八吊着一排人。

這些人面容皆因恐懼而扭曲,拼命掙紮着想脫離麻繩的束縛,卻都似被毒啞了嗓子,而發不出聲音,只能擠出一些支離破碎的嘶啞之音。

蕭晗手中持着銳利的尖刀,閑庭散步般走過去,嘴角揚起嗜血又詭異的微笑。

那被綁之人臉上的神情已經破裂,驚恐至無以複加的地步。

猝不及防的噗嗤聲響起——

在夜色中宛如裂帛。

泛着森森寒意的銀刃就這麽紮進其中一人的胸口。

然後,剜心放血。

熟練得仿佛一氣呵成。

姜婵兒捂着嘴,汗毛倒豎地看着這一幕。

那人已然死去,卻還是死不瞑目地等着陰森的雙目。

而蕭晗卻是如地獄來的修羅一般,面上的表情是雲淡風輕的。

好像方才的殘忍嗜殺不過是一種習以為常的事情。

他毫不在意地舉着一只淨白瓷碗,看那些滴答滴答的粘稠之物落進去。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他熟練又老辣地将這些人盡數殺了。

然後挨個取血。

整個過程中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猩紅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整個庭院中。

讓人忍不住想作嘔。

由于這場面的沖擊太大,姜婵兒捂着嘴,渾身顫抖着,半天發不出聲音。

最後,蕭晗接了滿滿一碗血。

他捧着碗,仰脖将整整一碗鮮紅熱燙的人血,盡數喝了下去。

喝完後,他将碗丢在地上,随意伸手擦拭了一下唇角。

蕭晗扭過頭,一張俊美無俦的臉上沾染了鮮紅的血液,一時間竟平添了幾抹豔色,白皙無暇的臉頰上此刻血跡斑斑,紅白交錯,彰顯出一衆詭異的昳麗。

他嫣紅的嘴角高高揚起,像是格外餍足的模樣,深邃的目光也随之直勾勾地射了過來。

一雙深不可見的鳳眸宛如無盡深潭。

要将人拉進去斃命。

迷人又危險。

姜婵兒突然想到了這樣的形容。

所以,這便是蕭晗這些日子躲着不見她的原因?

他怕她不能接受他如此嗜血瘋魔的樣子?

所以他便想着提前一步将她扔開,好讓她再也不能見着他?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不遠處的蕭晗突然動了。

那具身影宛如鬼魅,臉上,身上、衣袍上盡皆染了紅,血跡斑斑,正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姜婵兒定定地瞧着來人。

後背竄上一陣又一陣的寒涼,腦子亂成一團,連呼吸都靜止了。

蕭晗靜默地踱步至她面前,黑眸漆漆一片。

“現在知道怕了?”

他直勾勾的望着她,眼中淩冽寒意頓顯,仿若沁了三月天山上終年不化的雪。

“方才跟你說過了,叫你不要跟着朕。”

他伸出一只手撫上她的面頰,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唇珠上的血跡未幹,有種刺目的妖冶。

如潑墨一般的黑發披散在他肩頭,将他的一張臉輪廓完美的面孔襯得攝人心魄。

傳說中的魑魅魍魉,精魅鬼怪,亦不外如是。

“呵,偏生要來自讨苦吃。”

他眼中是濃濃的嘲諷,話語聲陰恻恻的。

姜婵兒還在震驚中久久未回過神來,她并不知曉,眼前的人此刻已是十分危險了、

蕭晗面上雖然表現得格外随意,但袖籠中攥緊的鋒刃卻早已在那一刻嵌入皮肉,刺入骨髓。

那種痛,應當是鑽心的。

但他的表情卻依舊是挂着笑着。

仿佛再深入的傷口都不會令他動容半分。

袖籠中暗紅的血液很快就滴滴答答地淌下來,但因為是落在荒草從中,所以很快就隐沒不見了。

無人察覺。

蕭晗的目光一寸寸在姜婵兒的臉上掠過,像是鋒刃,又像是利器。

他仔細窺探着她臉上的表情。

但凡從中看到一絲厭惡或者是惡心,他都會讓自己毫不留情地将她一刀斃命。

他對她太過仁慈了。

但眼下,他這個病入膏肓之人。

應當是不能再有半點不忍了。

待她時候,他可以将她的屍體運至北城雪山。

再将她的屍身保存在千年冰封的棺材裏。

這樣,他就可以日日夜夜看着她笑了。

他勿需出山,勿需飲食,勿需再理會人世的一切紛擾。

他就這麽陪着她,千年,萬年,都可以。

他可以與她同寝而眠,塵封于千年冰山之中,永生永世。

他本就不該存活在這世上的。

可先前卻因為她而多了幾分念想。

但即便如此,他也絕不能忍受從她臉上看到對他的厭色和憎惡。

若是她真的對他心生厭惡。

那便一起下地獄好了。

他願意與她共赴黃泉。

蕭晗就這麽死死盯着姜婵兒的眼睛。

時間仿佛都靜止了下來。

唯有荒院內時不時掠過的夜風,在他們耳畔嗚嗚作響。

“不,不是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姜婵兒驟然地搖了搖頭。

她的神情雖還沉浸在方才極大的沖擊中,有些木讷。

但語氣卻是極為真摯的。

蕭晗清清楚楚的看到。

她的眼神中雖帶着些許茫然,帶更多是悲憫和憐意。

蕭晗在其中仔仔細細地搜尋。

卻始終沒有找到半點厭惡之色。

他甚至有些可惜,

因為他終是沒有了可以下手的借口。

這是他第一次從別人眼中看到同情。

姜婵兒一雙清澈如水的杏眸望着他,清清楚楚地寫滿了同情。

這讓他有些不能理解。

但又試圖想去理解。

姜婵兒立在那裏。

根本不知道此刻蕭晗的內心所想,也根本不知道蕭晗方才豐富的心裏過程:若是她有半分表現得不對勁,就會被蕭晗抹了脖子。

她只是瞥見蕭晗袖籠中的手,滴滴答答依稀還在流血。

她想也沒想便道:“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說罷,她提着裙子轉身便跑了出去。

蕭晗看着那道嬌俏纖弱的身影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眼中好不容易消散的陰霾,再次升騰了上來。

他就知道……

她一定是不要他了。

像是有什麽東西抽離身體。

腦中頭痛欲裂的滋味席卷而來,讓他雙目赤紅。

這幾日剛壓下來的瘋魔之症再次卷土重來,将他整個人都侵蝕了個幹淨。

入目的所有東西都是扭曲的,都是颠倒的,扭曲的樣子讓他難以接受。

他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馬上就要沸騰。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自嘲地舔了舔唇角,将鮮血淋漓的右手從袖籠中伸出來,攥着那銳利地鋒刃,沖着那的背影離去的方向,勾起了唇。

那好……

那便殺了你。

我們——

共赴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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