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哎,不說這個事兒了,沒得壞了姐姐的心情。”
姜婵兒搖頭,“妹妹這就見外了,既然你将我視為知心人,咱們之間就沒什麽事兒不能說的。”
她過去執她的手,将她拉到靠窗的黑漆長桌之前,說道:“不管發生任何事,咱們都該互相幫襯才是的。”
她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紋飾精美木盒,說道:“這一斛珍珠你拿着,住在宮裏總是需要打點的。”
其實從上回選秀那日,姜婵兒就看出她的衣着佩戴要比旁人粗簡些,秦蒼的家境應當不是很好,畢竟別的秀女穿着都是極盡奢華、點金鑲玉的,她卻是首飾淡雅,衣着樸素。
不過越是這樣的家世背景,反而不會有某些貴女們的招搖勁,樸實無華中更顯真性情,姜婵兒更願意與這樣的交心。
“姐姐,這太貴重了。”秦蒼本就生的纖弱,她膚色如瑩雪,嬌靥泛清輝,此刻眼中玉珠兒搖搖欲墜,有種易碎的美感,讓人心中生憐。
姜婵兒見她有意推讓,用力将那斛珍珠塞在她手中,而後反手将她的手背握住。
“妹妹你先收下,不必有什麽負擔,大不了以後你用每月的俸銀還我些便是了。”
秦蒼想了想後,終是收下了,她感激不已道:“謝謝姐姐。”而後将那斛珍珠收進了袖中。她現在确實很缺錢,所以也沒再推辭,先前那劉貴妃會針對她,也是因為自己送的禮太寒碜了些,跟別的小主娘娘不能比,惹得劉貴妃不愉快了。
姜婵兒含笑,岔開了話題:“妹妹客氣什麽,走,陪我出去看看吧。”
說着,她拉秦蒼一起走出去。
來到院中,春桃正在處置那一衆太監宮女的去留,她今日的嗓音格外底氣足些。
“總之,美人交代了,去留全憑你們自己決定,若是覺得咱這璇玑宮廟小,呆不下你們這些大人物,自可領了這兩日的俸祿,再去尚宮局自謀差事,美人絕不挽留。”
春桃身邊放着一張木桌子,木桌上擺着幾串銅板,這是連夜準備好給那些今日要走的太監宮女的。
前排的兩個小太監聞言,開始躍躍欲試起來,貓着腰慢吞吞走上前,飛快地從桌上拿了錢藏入袖中,而後一溜煙便退了出去。
另有兩個小宮女見狀,面面相觑,攜着手也上前拿了吊錢,而後歡歡喜喜地離開了,臨別時還笑對春桃甜甜道:“祝姐姐今後步步高升。”
春桃也不氣惱,笑盈盈地讓她們去了。
姜婵兒和秦蒼執手立在廊柱後頭,将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秦蒼不解地望向她,問道:“姐姐,你這是在做什麽?”
秦蒼自然是不能理解的,宮裏的人手就這麽多,原先撥給你這些人,後頭除非升了位份,否則不會再給你派新人了,姜婵兒将這些人都遣散了,今後誰來伺候她呢?
姜婵兒卻捏了捏她的手指,沖她眨了眨眼睛道:“那些不安分的,留着也是累贅。心若不齊,便什麽事也幹不好的。”
秦蒼又問:“姐姐要幹什麽事?”
姜婵兒拍了拍她的手背,俏麗地眨巴眼睛:“你待會兒就知道啦。”
說罷,她繞出廊柱,徑直朝春桃所在處走去,對着剩下的兩名宮女、一名太監道:“機會我可只給這一次,你們确定不走?”
剩下三人瞧着姜婵兒,皆是恭敬地點了點頭。
姜婵兒滿意地看着三人,對其中一位長相清秀的太監道:“兩位姐姐不走,方公公也不走嗎?”
那太監名喚方化,是個機敏聰慧的,他垂着腦袋郎朗道:“奴才既然是被派來伺候小主的,就該安分守己,哪能得隴望蜀呢。”
春桃噗嗤一笑,大為贊賞:“方公公是把剛剛那幾個貪得無厭之人給罵進去了。”
方華但笑不語,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姜婵兒含笑:“方公公看起來是讀過書的,今後可堪大用。”
方化深躬笑言:“都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小主若是看得起奴才,就讓奴才做您這一宮管事,奴才保管盡心盡力。”
姜婵兒見他有膽有識,贊賞道:“一宮管事可不夠,我璇玑宮留下來的人,今後都得身兼數職才行。”
“身兼數職?”兩個小丫頭驚愕地瞪直了眼睛,面面相觑。
姜婵兒淺笑,面容明豔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當然,兼幾份值,我就會出幾份俸祿,做得好還有加,保準不會虧待各位。”
小宮女喃喃不敢信:“還有這麽好得事?那若是我把方才那兩位離開之人的差事接了,我就能拿三倍月俸?”
姜婵兒颔首:“自然可以,月俸上我保證絕對不會虧待大家,在我璇玑宮裏,只要你多勞,便可多得。幹得好,格外還有獎勵。”
那個胖胖的宮女突然大笑出聲來,“俺的娘咧,我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麽好的事,小主您怕不是菩薩下凡吧,霞兒,俺們跟着小主,這可要是發達了,是不是?俺明日一定要把這個好消息寫信告訴俺娘去,她一定做夢都會笑醒的。”
春霞被小邱拉着胳膊來回晃蕩,只是抿着嘴笑,輕輕颔首,她不像小邱那般性子直爽,平日比較含蓄。
姜婵兒繼續收買人心,“好,既然你們願意留下,咱們今後便是一家人了,春桃,把那斛珍珠給大家夥兒分了,今晚上兒一起高興高興。”
“好嘞。”
這事昨日姜婵兒便和春桃商量過的,所以她早早便備好了那斛珍珠,此刻拿出來,爽快地分給三人。
三人得了珍珠後,眼睛都亮了,個個心裏暖洋洋的,感動得不行。
由小方子起頭,齊齊跪在地上給姜婵兒磕頭。
“多謝小主,小主千歲。”
“都起來,都起來。”
姜婵兒扶他們站起來,又鄭重其事道。
“從今天開始呀,我會有很多事情要你們去做,但只要大家認真幹活,好處一定少不了你們,記住,我這兒只有一條規矩。”
“多勞多得。”
小邱笑得合不攏嘴,“俺記住了,俺在家裏就是幹活的好手,俺娘一直說俺是兄弟姐妹幾個中力氣最大的,小主盡管差遣便是。”
姜婵兒被她逗樂了,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衆人笑作一團。
春桃見縫插針道:“小主,今晚上咱們在宮裏擺桌酒席吧,慶祝咱們幾個成為一家人。”
姜婵兒當即欣然應下:“好。”
“可這于理不合啊……”其餘三人考慮到禮制,還是有些不敢。
姜婵兒卻道:“有什麽于理不合的,在我這璇玑宮裏,我說了算,今後咱們同吃同住,不需講太多禮數規矩。”
她的話最先得到小邱的擁戴:“那俺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邱本就不喜歡那些禮數規矩,與那些文绉绉的宮廷禮儀格格不入,所以一開始就願意被派在這裏,如今又聽姜婵兒這麽說,小邱是最激動高興的那個。
幾人最終亦答應了下來,齊齊道:“小主千歲。”
姜婵兒将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的秦蒼拉了過來,“秦妹妹,今晚上你也同我們一起用膳吧。”
“我……”秦蒼有些遲疑,但看着姜婵兒滿臉期待的目光,最終微笑點頭:“好”
那一刻,姜婵兒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滿臉都是幸福。
旭日初升,雲蒸霞蔚。
太極殿內,衆臣入朝,手持象笏立在各自的位置上,對着龍椅上的天子三呼萬歲,跪地稽首。
年輕的天子穿着黑色鎏金禮制服飾,周身籠着沉沉威壓,頭上戴着十二幅旈冕,大半張臉隐在後頭,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颌。
他眼底壓着烏青,在白皙的面頰上尤為明顯,那是長年睡眠差導致的。
蕭晗身邊的掌印太監徐民将浮塵往手裏一揮,仰着脖子揚聲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殿中有身着緋袍的官員站了出來,抱着象笏朗聲道:“臣工部侍郎,張岚,有事啓奏。”
“說。”
“臣聽聞近日江南水患形勢嚴峻,還請皇上速速派人赈災啊!”
蕭晗偏頭看向王黾:“哦,竟有此事?王丞相,此事朕如何不知。”
王黾站出來,拱手道:“皇上,老臣聽到的消息和侍郎相差甚遠,故而沒有即刻上報聖聽。”
“此話怎講?”
王黾道:“老臣以為,侍郎之言,實屬危言聳聽。”
張岚被他倒打一耙,氣得漲紅了臉:“你……”
王黾卻侃侃而談起來:“江南水患本就頻發,與當地的地勢有關,人力難為,且當地之人自小通熟水性,對水患之事習以為常,若每次一發水災就去發動大量人力物力去救,未免得不償失,故老臣以為,當下觀其事态,以靜制動,方是良策。”
蕭晗聽了這麽多,頭又開始疼了,眼神開始渙散。
張岚聞言,撲通跪倒在地,陳詞激烈地谏言:“陛下,不可啊,陛下,若是由水患而生民變,後果不堪設想啊!”
還有兩三清正的大臣也跟着跪了下來,跟着陳情。
“陛下,臣附議。”
“是啊,應當即刻派人前去江南救災,刻不容緩啊。”
王相一黨的人卻極力反對:“若是一點小災便都要赈,那舉國上下要有多少地方,等着諸位大臣去赈災?”
王相的兒子王坤站出來,斜着眼睛瞧着跪在地上的張岚等人,滿臉驕矜,“如今國庫空虛,京城冗官冗費積弊未除,尾大不掉,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充盈國庫之時,赈災費時費力,結果難料,且江南之地幾乎隔年便有水患,如此,豈不是白白浪費人力財力?”
雙方愈吵愈烈,蕭晗的頭越來越痛了,額角的青筋跳個不停,幾乎要裂開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下龍椅,走到帶刀侍衛跟前,噌的一聲抽出了銀劍,抵在了王坤的脖子上。
聲音異常嘶啞,猶如鬼魅:“你想死嗎?”
好在這時,寧王蕭澧見形勢不對,怕他真在朝堂上再次殺人,畢竟上回的事情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沸反盈天了,趕緊上前阻攔,立身擋在了蕭晗身前,沉聲道:“皇兄。”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寫着不可。
蕭晗此刻看人都是重影的,他全身上下的躁郁和瘋狂已經快控制不住了。
“那就你去!”
他用刀指向跪在地上的張岚,寒芒在他的頭頂将将停住。
而後用力将刀扔在地上。
憤怒地甩袖而去。
無人再敢有言,一時間,朝堂寂靜。
徐民一聲高喝:“退朝——”
走出太極殿後,蕭晗的雙目已經變得通紅,是染血般的詭異吓人。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身形踉跄不已。
徐民追出來後,轉頭遣散手下,獨自疾步追上去,扶那帝王走到無人的石牆下,從袖中拿出青瓷瓶遞上去。
“陛下,您快喝下去。”
蕭晗接過瓷瓶,拔開蓋子,仰着脖子将裏面的生血一飲而盡。
如瀕臨旱死之人,握住最後一點救命水源,極度渴求。
飲完後,他扶着牆壁,眼中的血紅一點點消退下去。
身旁的徐民見他慢慢恢複如常,亦長長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