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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陳釋放

第三十九章  坦陳釋放

溫采岚明白,無塵不僅僅是寒皇身邊的一個侍婢,她的本職依舊是暗衛,負責搜集重要的情報工作,所以她在寒皇的主營房做完一切工作後便迅速退了出去。

寒皇的衣物雖多,可相比于溫采岚之前負責的四分之一的軍官衣物來說已經少了很多,況且寒皇身上根本不可能出現破舊的衣物,說不上縫補之事。

因此,毋庸置疑,在成為南宮軒身邊專職奴役後,溫采岚的工作量驟減。

雖說溫采岚只用伺候好寒皇就行了,但這樣的安排卻絲毫沒有給溫采岚帶來輕松之感。

如果溫采岚可以選擇,她寧意把自己投入到當初那些繁複的工作中。

雖苦,卻不會如現在這般糾結。

“撲哧——”

行至枯木之間,飛鴿展翅的聲音傳來,溫采岚擡眸望見遠處一抹白色身影熟練地拿下白鴿腿上所綁之物,卻沒有立即展開,徑自納入懷中。

溫采岚站在原處看着她的所有動作,沒有什麽言語,直到白衣女子從枯木後走出,身影完全顯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采岚……”

“蘭靈,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蘭靈恬淡地笑笑,繼續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附近是新編軍最新劃分的訓練場地,蘭靈現在身兼數職,除了暗衛身份之外她還必須配合當初在皇家狩獵中脫穎的首名訓練頗受争議的新編女兵。

身份地位,舉足輕重。

現在正是訓練時間,她想不到居然會在這裏遇到百日未曾照面的溫采岚。

溫采岚示意手上的籃子,那裏面都是寒皇的換洗衣物:“剛漿洗回來,繞過這個地方可以節約腳程。”

“哦,對了。無塵說過你已經被下令重新調回來,主人他這樣做就代表氣消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什麽打算?”

蘭靈望望溫采岚,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還是憔悴了不少。

“我只想平靜地渡完這兩年時光。”

“兩年?你什麽意思?難道你想……離開?”

蘭靈頗為驚異,溫采岚看這道路的某處出神:“我只是醒悟了,回到那個我本應該回去的地方。”

“不可能,主人絕對不會答應,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放你走?他……”

“時間到了,他強迫不了我。”

溫采岚打斷了蘭靈的後語,蘭靈聽到她這句話,突然沉默了,她覺得溫采岚的語氣中似乎充滿了蕭索決絕的意味。

難道,這真的成為死局了嗎?

“蘭靈……”

溫采岚出言,怔仲的蘭靈“啊”了一聲,目見溫采岚正看着自己:“怎麽了?”

“只是好奇,現在淩波女都是用飛鴿來通訊情報的嗎?”

鴿子雖然是一種重要的通訊工具,可是在這個亂世,很容易被他人截獲,淩波女內部創造了一套很嚴密的傳訊系統,幾乎都是利用實人制。

“不,不是……剛才那只信鴿是歸屬于雷澤軍營的,條件有限,現在用來傳播各個戰線上的軍訊。”

“哦,明白了。”溫采岚點頭,“新編軍營快到了,我也該走了。”

“恩,好。”蘭靈答應,看着溫采岚離開的背影,她卻忍不住叫住了她,“采岚……”

溫采岚停住腳步,蘭靈開口:“雖然很不甘心承認,但主人的心裏其實一直有你,幾乎沒有一刻忘記過……”

溫采岚沒有動,蘭靈上前幾步,走到她面前:“其實在叛逃前,主人應該早已了然其中的意圖,可他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只在暗處看着你做選擇。我知道你的離開,讓他有過失望和落寞,可事後他卻依舊表現得雲淡風輕,無關己要,你應該了解他,越是這樣就越表示他越難受。他是傷心了,可他依舊選擇放你和影主走,因為他知道這也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如今,經歷了一系列事情,你和主人都很痛苦,他想過靠近你,可卻總是靠不近,我想,如今這種司局,也是他不希望陷入的……”

“蘭靈,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為什麽不重要?!”蘭靈有些大聲地問道,“你和影主走後,我和無塵成了跟随在他身邊最持久的人,我清楚他心中有你。如果心中沒有你,他不會本能地跟着跳下南吉峰;如果沒有你,他不會請玉清王從皇宮帶出落雁琴;如果心中沒有你,他不會在午夜夢回時念出你的名字;如果心中沒有你,他不會弄傷自己的右手,反複幾次都沒有愈合……采岚,其實你有一點和主人很像,你們都不想再受傷害,所以一路下來,都在用倔強和冷漠武裝自己……”

蘭靈的每字每句通過冬日冷冽的風傳來,溫采岚收了收吹開的衣襟,但依舊沒有抵禦住嚴寒,她動了動,輕聲打斷道:“蘭靈,我知道了。”

話語一落地,她沒有等蘭靈之後的話語提步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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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經接近冬末,寒皇給的三個月期限眼看就要來臨,雷澤四軍日夜操練水軍,也到時候檢驗成果的時候。

這天,寒皇随着田闊之與原華等兩位大将共同檢驗水軍,溫采岚乘着自己空閑開始整理之前的物品,無意間卻觸及了一個還沒有完成的半成品。

“岚,這是什麽?”

“是人偶娃娃,長得很醜吧?”

“是很醜,筠楓的房間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這是我做的,小時候按照人物原型做好了送給哥哥,另外我還送了爹,送了娘。哦,你看,就連他身上的這些衣服也是我做的……”

“這樣看來你的女紅很差。”

“這是我五歲時候做的!現在做的肯定比那時候好。”

“那你就給我做一個,不過不要以我為原型。

腦海中閃過幾個仿佛遙遠到千裏的片段,溫采岚握着娃娃的手漸漸攥緊,眼底有絲優悒劃過,她閉了閉眼,将手中的事物收進了腰間,繼續其他的整理工作。

随着雲江橫渡的計劃和安排逐漸确定下來,最近幾天,雷澤軍營內一片忙亂。

寒皇的每一天都幾乎被各種各樣的事務安排占盡,絲毫沒有空閑時間,因此連自己的主營房也很少踏及。

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溫采岚習慣了淺眠,所以有很多次,她都會從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夾帶着冷氣安靜地走進營房,不過一會就會幾近無聲地側躺在她身旁,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從第一次進入這個營房開始,南宮軒和溫采岚就睡在了一張床上的兩條被子中,至今沒有改變。睡夢中的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會伸手抱住她,但也僅僅是簡單純粹的擁抱,不會有下一步動作。

溫采岚起初反對過,可是那次寒皇只拍了拍她腦袋,眼神清澈地看着她說,這只是為了取暖……

溫采岚一直習慣睡在裏側,很多次她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之人散發出來的疲累之感,但她從頭至尾沒有開口詢問,只是閉着眼睛繼續入睡。

有時午夜夢回,她會驚醒,然後看到旁邊那張近在咫尺的絕倫容顏,每一分都是精致雕琢,可心裏卻會微微發疼。

這種感覺,在黑夜的沉默中會逐漸擴大,最後鋪天蓋地。

她想動手抹平那抹消散不去的疲累,猶豫了幾次卻終是沒有動手,只是張着眼睛沉默地看着他,直到自己再次無意識地陷入睡夢。

每天清晨,當她醒來,身旁的人早已經離開,就像是沒有出現過一般。

似夢,又非夢!

于是,溫采岚習慣在睡前點上新的油燈,保證它不滅;煮好熱茶,放在爐上溫熱;習慣将身體睡向裏側,多空餘些位置出來……

如此,過了許多日,淡如流水……

後來一天,當溫采岚一個人在營房內安靜地看書,一團身影突然沖了過來,不由分說地緊緊地抓着她的手就拖走了她。

她吃痛,問道:“做什麽?”

“随朕去一個地方。”

駿馬飛馳,追風如電。

溫采岚被寒皇圈在懷中,絲毫不得動彈。

這樣不知奔了多久,最後他們下馬,溫采岚不明白,為什麽臨戰前焦頭爛額的寒皇會做出現在這樣的事——帶着她來看海。

在這個兇濤翻滾的海面前,他和她已經在岩石上坐了足足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中除了剛開始的幾句‘下馬’,‘陪朕一起坐會’後寒皇就再也沒有言語。

春日雖然已經臨近,但天氣依舊冰寒。

戾鳥尖叫着劃過他們頭頂,留下一串串弧線,海風鼓動着,鹹澀的味道穿過肌膚的每個毛孔進入身體,南宮軒卻只是望着那片潮湧海浪出神,墨色的發絲在海風中飛舞淩亂。

溫采岚望着那片翻滾無垠的海面,心中有些不解,他們二人騎馬奔出雷澤軍營幾乎無人知道,突然的失蹤應該會造成不利影響吧?

他居然完全不在乎?

“今天你……怎麽了?”

溫采岚出言,原本以為南宮軒不會回答,但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了過來:“水溶和兆芸今天回來了……”

水溶和兆芸?

溫采岚心中一跳,記得她們兩人被南宮軒派去了昭國,紫堇所在的地方。

“是因為有紫堇的消息了嗎?”

“嗯。”南宮軒斂下了眉目,眼中的光華也随之掩蓋,“堇她瞞着所有人去橫渡這片汪洋,因為她堅信海的那一邊有寂冰夜這個人存在。”

溫采岚按下了被風吹起的裙角,出言:“她一個人,總是很堅持很勇敢……”

南宮軒的嘴角牽扯出一個小小的弧度,有些看不真切:“她是個固執的人,對于她,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存在什麽樣的感情了,更不清楚自己對于她而言是一個怎樣的存在。我只知道,堇,她是第一個讓我南宮軒無法控制的女人,等我确定自己中了她的毒,想要對她好的時侯她卻抽身離開,一絲機會也不留給我。決絕如她,也是世上少有的吧?她很堅持,不管我怎樣動作,是傷害她也好是彌補她也好,她最後選擇的依舊不是我……”

“她離開了,我的心也冷了,我命令過自己忘記過她,杜絕了她的一切消息,因此牽動了寒國上下,那段時間,每一個在我面前提到堇她名字的人都被我處以重刑。因為我想把堇從我的世界裏徹底剔除……”

“我開始麻木地處理國事,因為這才是我南宮軒真正應該做的事情,我也想借助自己的責任和南宮皇族的榮譽讓自己冷卻和恢複過來,我更對自己要求過斬斷一切情思,一切會妨礙我思維的感情,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出現那種心痛的感覺,我以為自己有能力回到原點,做到斷情絕愛,可是……”

說到這裏,南宮軒突然隐沒了下面所有的言語,他的眸光微閃,射進了溫采岚的眼裏,琥珀色的眼眸暗流洶湧,竟然毫不輸于此刻的海面風浪。

溫采岚在寒皇的視線下低下了頭,羽睫微顫:“可是你的心依舊無法平靜……”

“南宮……”輕聲叫出一個名字,溫采岚擡頭望向寒皇,“今天讓我這樣叫你,可以嗎?”

南宮軒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逝,他望着她,點頭。

溫采岚望向海面,深吸了一口氣:“外表總是虛假的,內心才最真實的。雖然你身穿着華麗的裝束,可你的心卻依舊暗淡脆弱,付出後得到的背叛讓你變得更加敏感,不想再經歷任何傷害……”

“玉清王有句話說得對,他說你一旦愛上,就會變得極端。南宮,其實在感情的國度裏,你的心,總是冒險而單純。紫軒戀雖然失敗了,可是這第一次的認真付出卻讓你刻骨銘心,猶記此刻,所以想要走出這一份短暫而深刻的愛情,對你來說,并不容易……”

聽着溫采岚的言語,南宮軒斂下了長而密的睫毛,掩蓋了琥珀色的光華:“前段時間,有關三國盟軍的各方消息越來越多,我在無意中收到了關于堇的消息。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的心依舊會有難受,卻遠沒有當初那麽強烈,那個時候我已經可以平靜地對待它們了,不再如當初一般逃避和敏感。心裏有個聲音在反複地說一句話,希望她可以得到她一直尋找的幸福,希望她能一直露出那種發自內心的笑……”

“今天,水溶回來,告訴我,堇,她出了海,九死一生。我的心,再一次潮水般翻滾不止,任何事情都難以進入我的視線和耳際……”

“拉着你跑出來,完全是我的第一反應。現在的我,能和你坐在這裏,看着這片汪洋,失去堇之後第一次說出她的名字,我想,我應該是在學會面對和放下了,把她帶給我的傷口徹底愈合起來……”

“岚……”南宮軒轉頭,出言,“最初失去她後抵制所有的我,是不是顯得很幼稚?”

溫采岚點頭:“可是,那時卻讓我看到一個有血肉有靈魂的普通人,而不是那個唯我獨尊狠厲冷血的帝王……”

“普通人……”南宮軒重複一聲,“岚,那你的血肉和靈魂呢?”

寒皇的問話傳來,溫采岚擡起頭,望着那灰色的蒼穹,許久沒說話,直到南宮軒的聲音再次傳來,她出言:“南宮,你知道洛影對我來說的意義嗎?”

“遇到我,他從未要求得到過什麽,總是在我最苦澀最難過的時候站在我身後,給我最溫暖最美好的回憶,所以十年來,他在我心裏一直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現在回首,我卻是那個傷害他最深的人,他為了我的夢想犧牲了自己的夢想,他為了我的堅持犧牲了自己的堅持,他為了我的性命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他總是那麽地傻,默默地付出,默默地不知回報,直到最後一刻,他都在為我考慮,可我卻一直沒有為他做好一件事……”

“他讓我不要彷徨,不要哭泣,可每一次想到他,我就會艱澀難受,止不住地落淚,影是倒在我懷裏的,他的血色沾染了我全身,我怎麽可能忘得了?他在我心裏,早已成了永恒……”

手伸到了自己的脖頸處,微微一扯,一個錦袋和那串紫色鑽鏈一起從她的衣襟深處脫出,自從洛影走後,他的骨灰就沒有離開過溫采岚的身體一刻。

此刻,她緊緊地握着那只錦袋,将嘴唇湊近,兩行清淚無聲滑落:“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把自己的感情放在自己面前,總是在壓抑着自己,總是在逃避着自己。我以為我可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堅強地活下去,可是,在這整個過程中,我卻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

“這樣的我,傷害着自己也傷害着別人。我常常會想,如果洛影還在身邊,不管結果如何,我應該都會去回應他的感情。可是,等我好不容易發現了,他卻走了。我們都錯過了,一切都顯得太遲了。南宮,其實在感情裏面,我比你更幼稚,因為我連最起碼的嘗試也沒有做到……”

“只要一想到他在南吉山上的笑和最後的話語,心就會像是被刀割劍淩一樣,腦海中總是揮灑不去,痛得我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溫采岚說了很多,眼角灼燒着落下熱淚。

南宮軒看着眼前脆弱的她,心,被慢慢撕扯着,一寸一寸地疼:“岚,對于一個不怕死的人來說,死往往是最容易的,支撐着活下去才最痛苦!岚,我想知道現在的你,到底看清楚沒有?”

“看清楚?”溫采岚苦笑一聲,擡頭望向那鉛色的天空,“做到談何容易?南宮,記得你說過,我們都是破碎的,每走一步都可能會陷入萬丈懸崖。我不是不懂,一直知道你是在強迫我去看清楚身邊的一切,可以自己解開心鎖,走出束縛,可我就是做不到,無法擺脫過去的一切,一直禁锢在那裏面,無法走出去,覺得四周很黑很冷……”

溫采岚蜷縮起身軀,有什麽東西像是在狠狠侵蝕她,逐漸讓她陷入那無盡的黑暗和冰冷中,她顫抖中的身體突然被某個溫暖的胸膛強勢包圍,溫采岚被重重地攬在了南宮軒的懷裏:“岚,你總是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心痛了……”

他低語,用盡全力抱住她:“其實那天我去過砺河邊的叢林,聽到了你彈奏的曲子……那一刻,我心疼了,痛得讓我無法呼吸,甚至不知道那一刻自己身在何處,在幹些什麽,我只能強迫着自己盡快離開那個讓我逐漸失去理智的地方。岚,我們該怎麽辦……”

溫采岚搖着頭,此刻全身顫抖地埋在寒皇的懷抱中,雙手狠狠地抓緊寒皇的衣物,不肯有一時的放松,仿佛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慰藉……

他的愛情,是在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擱淺了那段初次認真付出的感情;她的愛情,是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傷勢了那個美好溫暖的青梅。

曾經的他們,都不相信自己有愛情,可最後都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

曾經的他們,都嘗試過付出自己,可最後都無可奈何地錯過,譜寫一支悲曲。

而這一刻,在感情中同樣受到過刻骨傷情的兩人說出了背負在心底最深最痛的情感,釋放着,在傷逝中緊緊依偎在一起,彼此尋求着對方的溫暖,找尋人生的方向。

“落雁琴的琴弦如果斷了,可以再續;那麽人的心碎了,是不是可以再補?”

蒼茫大海,寒風冷冽,南宮軒低聲問出了一個問題,像是在問溫采岚又像是在問自己,回答他的卻只有海浪呼嘯的撞擊聲……

吐氣,他們都有着各自的枷鎖,這樣的坦陳,是否算是解開心鎖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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