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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廢妃伊始
潔白的雪花帶着始終如一的步伐鋪天蓋地地紛揚而下,湮沒了四周的每一草每一木。
暮色的天空,厚重的鉛雲,仿佛因為有了雪的降落而生動不少,卻是依舊的徹骨寒冷。
身體被包圍在厚重的雪地裏,埋沒的雙腿早已僵硬麻木,它們會不會因此而致殘?
何止是身體,就連心理也快要突破極限了,不是嗎?
溫采岚苦笑,卻發現臉部的動作也快僵硬。
自己在深宮中待久了,果然連體力和耐力也差了很多。
知道寒國皇宮內除了父親派來的侍婢親衛外,暗處還有一雙幽冷得猶如暗夜寒潭般的眼眸注視着她,這個跪在雪地中瑟瑟發抖的她,脆弱的她。
她曾經發過誓,不會讓這雙眼睛看到她黯淡的一面,但是如今的她卻是自己主動打破了這一誓言。
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變得如此狼狽?
是非等不可的嗎?
想到這裏,溫采岚的眼中浮現了暗暗淡淡的光芒,卻是稍縱即逝。
記不清已經過了多久,直到一雙黑色絲質皮靴出現的時候,溫采岚心中壓迫的弦才有了一絲松弛。
“淑妃娘娘,你在暗房已經跪了一天一夜,沒想到尊貴無比的您有一天居然會跪在我面前。”
聲音低而緩,冰冷的空氣中回蕩着他山泉般清澈動聽的聲音,卻帶着淡淡的嘲諷。
溫采岚擡起頭,羽睫因為雪天冰凍的關系已經蒙上了一層霜,厚重到她看不清眼前的任何景物,但那被半邊銀質面具覆蓋的輪廓和那雙沒有喜怒的眼眸卻還是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腦海。
“影主,我現在……已經不是……淑妃。跪在你面前……的人,只是……一個……懇求加入暗房的……婢女而已。”
聲音嘶啞而顫抖,斷斷續續,隐隐可以捕捉到一絲無奈,該面對的還是避免不了,似乎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
光鮮尊貴只是眼中看到的,背後的落寞又有多少人可以體會?
況且,如今的她是廢妃,已經沒有任何尊貴可言,但她必須保衛皇家的尊嚴。
影輕輕嘆息一聲,伸出了修長的一只手。
手形很美,可是由于常年不見日光的緣故,這只手顯得有點蒼白無血:“那麽,溫采岚,你已經擁有進暗房的資格了。”
稍許的猶豫後溫采岚終是将早已凍得通紅的雙手交到了男子手上,觸及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他的手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冰冷?像這暗夜裏寂寞紛揚的雪般沒有溫度。
站起時,早已僵硬的雙腳不由自主地酸軟倒下,但她很快咬牙穩住了重心,半撐着身體站起,放開了那只冰冷的手。
影在她面前輕輕地嗤笑一聲,轉身即走。
全身上下,無處不痛,但溫采岚還是調整了氣息,花費很大的力氣緊緊跟上了男人不算快速的步伐。
地宮暗房不愧是暗房,一進入就有種被黑暗吞噬的感覺,陰冷得仿佛是一個地獄。
随着步伐的經過,有暈黃的燈光自動跳躍起來,火焰如舌般靈活晃動,漸漸溫暖了溫采岚冰冷的身軀。
他們的身影一經離開,燈滅,身後的一切再次恢複黑暗。
冰冷的牆面上還是泛着清冷的光,溫采岚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影的腳步,她知道暗房不是一個普通的宮殿而已。
在這裏,走錯一步便意味着屍骨無存……
“影主,你帶我去哪裏?”
緩步走在前面的影似乎從認識以來就沒有變過,但是只有她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
“影香堂。”
輕輕的三個音節傳來,溫采岚本能地“噢”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坦然地接受一切。
即使影最先給她的考驗就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影香。
影香是一種追蹤香,分類有千種,每個暗衛淩波女身上都會有種獨特的香氣。
這種香氣無色無味,除了植入者和暗房飼養的野獸可以覺察到被植入者的香氣外,其他任何事物都無法發覺。
影香必須用銀針刺入十指,經由血液慢慢在全身擴散,當影香接觸到血液時會發生變幻,産生不同毒性,症狀不一。
通常情況下,毒性會維持三天。
三天之後,如果還沒有毒發身亡便有了成為真正暗衛淩波女的資格。
寒國建國百年以來,能通過影香考驗的人不足百人。
現在溫采岚的周圍都是最近提升上來的數二十三個淩波女,每個人都身穿白衣,每個人都畫着精致的妝容。
只有影,孤寂在遠處,一身青衣,卓然而立。
這裏是寒皇南宮軒所設的地宮暗房,影是暗房的影主,訓練淩波女的教練。
在整個地宮,他就是權威。
火光忽明忽暗,投射到他身上,半面銀質面具泛着冷冽的光芒,表情讓人捉摸不透,但是嘴角的那抹笑容似乎是暗夜裏的修羅,肆無忌憚地殘忍綻放着。
站在一衆了淩波女面前的是數十個面色僵硬的灰衣人,他們沒有表情,不會說話,仿佛是從墳茔堆中爬出的僵屍。
他們是暗房的奴衛,早已被人割去了舌頭,喪失了聽力。
從他們成為暗衛的那一天開始,他們的世界就只剩下黑暗,無窮無盡。
此刻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托着一個金盤,密密麻麻的銀針有序地鋪呈在暗紅色的錦布上,閃動着妖豔的寒光,恍惚着暗房中每一個人的視線。
“開始吧。”
影的話語傳來,原本站在影身旁的那名白衣女子聞聲上前,在灰衣人托盤中取針,沾香,執手,刺穿。
沒有絲毫猶豫,半分拖沓。
皮肉刺穿的聲音伴随着不斷湧現出的慘叫聲,連續不斷,身旁的白衣或哀嚎或痙攣或倒地。
血色逐漸蜿蜒而出,空氣中的鐵鏽味漸漸蔓延四散。
溫采岚很想閉上眼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垂不下眼簾,她始終看着影。
那個她已經認識近十年的影,那個離她越來越遠的影。
但這距離,何嘗不是自己造成的呢?
溫采岚知道,其實影也是嗜血的,不然影也不會當上暗房中掌握生死大權的影主。
盡管當初的他,是那麽地讨厭血,一看到血就會暈眩。
乍看之下,影的笑容依舊溫暖和煦,帶着冬日陽光般的溫暖,可溫采岚知道那個記憶中儒雅溫暖的男子已經離開了。
曾經,他們約定過,攜手一起笑傲江湖;曾經,他們歡笑過,杯酒間泯去一切恩仇。
年少的輕狂,終究敵不過現實的無奈。
心中一片悵惘,何止是影,現在的自己,也早已不再是那個快意恩仇的女子了。
“溫采岚,你不害怕嗎?”
不知何時,影到了她的身邊,溫采岚看着自己左側那個白衣女子瞬間張大的瞳孔點了點頭:“我怕,但我不會走。”
意料之中的答案,影的嘴角劃出一個弧度,不知道是嘲弄還是了然。
低頭湊近溫采岚的耳旁,态度親昵暧昧無比,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冰冷:“我同樣不會手下留情。”
銀質的面具閃爍着冰冷的光,涼意逐漸沁入溫采岚的肌膚,讓她忍不住顫抖。
瞬間,影修長而清瘦的手指間已然出現五根細長的銀針,他的左手執起她纖弱的右手,像是對待最親密的愛人般溫柔輕緩,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尖銳的針心貼近指尖的肌膚,有着冷冷的觸感,寒意逐漸漫延。
十指連心,可那種錐心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達,看着溫采岚的每個動作表情,影似乎是在享受這臨刑前的快感。
此刻,溫采岚靜靜地看着影,心底深處卻希望他能快點。
這種酷刑前的等待慢慢磨蝕着人的心靈,無論當初有了多麽大的決心,無論有多麽強大的意志,這種享受獵物心理的沉默更讓人崩潰。
從心底感到恐懼。
“影主,二十三個淩波女已全部植入影香,二十一人氣息微弱,該如何處置?”
已經完成任務的暗衛淩波女來到影的身前,行禮。
“影獸堂最近物資匮乏,趁此機會正好送給它們。”
“是,好兒明白。”
那個名叫好兒的暗衛淩波女得命後訓練有素地快速退下,灰衣人動作一致地拖走了那二十一個氣息微弱的白衣淩波女。
影香堂厚重的石門很快關閉。
“人肉是最美味的飼料,不是嗎?”
清澈如泉水的話音傳來,溫采岚擡起頭,看見半邊銀質面具下那抹浮現的小小弧度,有一瞬間的怔仲,終是輕輕嘆息一聲:“影,你動手吧,我不會走。”
那第二十二個氣息微弱的人,是否會是我?心中的恐慌,不是沒有。
長出的指甲早已被剔除幹淨,銀針毫不留情地被刺入早已充血到粉紅的嫩肉,滅頂的刺痛沿着指尖飛速傳遞,在全身的細胞中炸開。
溫采岚忍不住慘叫一聲,但很快合上雙唇,緊咬着自己的唇,不想讓更多的脆弱暴露在影面前。
細密的汗水不斷涔出,濕潤了她的青絲,鐵鏽味在口腔中肆意流竄,血絲沿着唇角緩緩流下。
烏黑粘濕的青絲,鮮紅細長的血絲,顫抖的羽睫,組合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妖豔。
突然有種窒息的壓迫感,在這密閉的暗房,在這暈黃燈光閃爍的空間。
那最後一根銀針沒入血肉的同時,溫采岚的眼角滑落一滴淚,腥味的嘴角卻劃開了一個美麗的弧度:“影,我欠你……很多很多……但求你不要再束縛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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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金石,流光溢彩,奢華輝煌的重雲殿內沉香袅袅,讓浮雕天柱上的九龍此刻顯得亦真亦幻。
臨窗的一張輕裘卧榻上一身紫羅蘭錦繡的華麗男子微微閉着雙目,紫金玉冠環佩叮當盡顯雍容華貴,衣裾曳地卻毫不在意,長而密的睫毛輕輕顫動,恍如蝶翼振翅,月光傾瀉在他俊美無鑄的臉龐上,為他踱上了一層耀眼的銀輝。
冬日凜冽的寒風吹進,男子卻紋絲不動,任它們吹散墨發,淩亂中肆意飛揚,卻是說不出地豐神如玉。
當作為暗衛淩波女的蘭靈進入燈火通明的重雲殿時看到的就是寒皇南宮軒卧躺在狐裘上,一副慵懶而不失優雅的模樣。
微微猶豫了一會,蘭靈還是單膝跪地出聲彙報:“主人,淑妃獲得了進入暗房的資格,影主在她身上植入了影香。”
南宮軒的雙眸并沒有張開,只不過他嘴角噙起的那個小小弧度表明他剛才已經聽到了蘭靈報告的內容。
溫采岚,為什麽你沒有逃開?
“蘭靈……”
“在。”
“她已經不是淑妃,如果她命不該絕,身份,将與你無異。”
“是,蘭靈明白。”
“此次事件中權臣私下有何反應?”
“以左丞相溫庭樹,刑部侍郎喬任為首的反對派已經去鳳來宮直谏,可惜被皇後娘娘擋回去了;以右丞相田季為首的觀望派現今沒有多大動作,只不過坊間已經有人傳言,皇後娘娘紅顏禍水,混亂後宮,主人……主人……”
“說下去。”
“不愛江山愛美人,是個只知道沉淪美色的荒淫君皇,寒國的江山将敗在主人手上,遲早毀于一旦。”
“寒國的江山?”南宮軒輕勾唇角,浮現出一抹嘲諷的微笑,緩緩打開眼簾:“朕要的何止于此?!”
琥珀色的雙眸帶着睥睨萬物的眼神,像是利刃般犀利無比,此刻直射到蘭靈身上,讓她心中一顫,不由得低下了頭,不忍逼視。
南宮軒站起來,視線無意識地掃向重雲殿外那片爛漫的花海,大雪紛飛寒風刺骨中,寒國禦花園中卻是一派反常。
缤紛的五彩争奇鬥豔,向世人昭示着一種震撼性的美。
“蘭靈,你知道禦花園中的花為什麽在萬物消寂的冬天也可以開得如此豔麗嗎?”
蘭靈想不到寒皇為何會突然有此言語,只能憑最初想到的回答:“有園丁的培育。”
“要保持不敗的活力,除了保留本身無害的物種外就必須砍殺藏在繁蔭深處從內部敗壞的朽木,不斷植入新鮮堅韌的生命。”
“主人……”
“為了嘗到芬芳香甜的滋味,這個工序,即使花費多少精力也再所不惜。”
蘭靈擡頭,只能目見寒皇華麗桀骜的背影。
“主人英明!”
“給你三天時間清理,不要留下任何後患。”
冷靜的話語說着殘忍的話。
“是,請主人放心。”
南宮軒憑欄而立,手指有意無意地跳動在漢白玉的窗棱上,思考着什麽。
蘭靈将欲退出。
“慢着……”
“請主人吩咐。”
“再派人注意暗房內的情況,時刻報告。”
“是。”
退出了溫暖如春的重雲殿,莫名地,蘭靈卻因為寒皇剛才的淺淡笑容和那幾句輕緩的話語而感到寒意無限。
明明是從小跟随在他旁邊的,可為什麽還是會感到害怕?
南宮軒是寒國的君皇,身上卻總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氣質,像是暗夜中的罂粟,妖豔華麗卻危險沉淪。
他是少年天子,卻很少有人看透他心裏真正所想,有傳人說他冷血,狠絕,是個殘忍嗜血的暴君。
六宮背後往往有龐大的外戚撐腰,但是南宮軒依然我行我素,這次他以雷霆鐵血的手段廢黜了六宮,似乎對于那些盤根錯節毫不在意。
一個眼神,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表面上他是為了得到那名強盜出生的女子的真心,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意在冷眼旁觀,将忠孝仁義挂在嘴邊的謀臣智士如何應對盡收眼底。
像是愛玩游戲的小孩子,他喜歡在敵人最放松警惕最得意洋洋的時候給人一擊,而這一擊,往往是致命的,會令人萬劫不複。
淑妃是左丞相的千金,此次也是六宮粉黛中被廢黜的一人,在這之前,她是寒皇面前的妃子。
寒皇一紙命令,讓她即刻從九重宮闕之上跌入最初始的狀态,但是她沒有像其他妃子一般“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只有一個要求——加入暗房。
暗房的勢力範圍遍及寒國軍事政治經濟各個部分。
在南宮軒的授意下,暗房已經被徹底改造成為一個兼情報收集和誘惑暗殺的暗衛組織,堪比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鏈衣盟。
短短幾年,無數批淩波女被鍛煉出來,像是淩波仙子般統一身穿着不染纖塵的素色白衣,然而這些妙齡少女卻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四國內,枉死在她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
而所謂的暗衛淩波女則是直屬于南宮軒專有的親衛,沒有特殊情況,幾乎寸步不離。
她們除了姣好的面容之外,武技也不可小觑。
每個暗衛淩波女手上都有一支供她們調遣的淩波女,人數往往在千至萬不等,相互牽制。
如果說,将帥軍隊是戍守邊關的肱骨,保衛的是邊境國家;那麽,淩波女無疑就是守衛京都的左右手,存在的價值是寒皇。
蘭靈在感嘆之餘也不禁為溫采岚感到可惜。
作為南宮軒身旁的暗衛淩波女之一,她知道當溫采岚還是淑妃的時候是一個溫婉而高雅的女子,對人總是以禮相待,實在比後宮中只知一味争風吃醋,相互傾軋的宮娥妃子要順眼百倍。
但是這次她同樣了解不了溫采岚為何會在形勢巨變之下獨獨選擇加入地宮暗房。
因為在她看來,暗房不是一個講人情世故的地方,無論你當初是如何地尊貴榮寵,一旦踏入暗房便意味着面臨無窮無盡的考驗。
死亡是如影随形。
溫采岚現在即使當不成淑妃,起碼她還有一個位極人臣的父親。
誰都看得出來左丞相溫庭樹對于這個唯一的女兒愛寵有加,一生不會脫離榮華富貴鐘鼓馔玉,但憑她的容貌才情,結果怎麽也會比進暗房來得有利。
難道是因為影主?
聽說他們在溫采岚入宮之前就曾有段恩怨糾葛。
雪花還是沒有停止的趨勢,落在臉頰上,一片冰冷,蘭靈望望天邊那厚重的鉛雲,搖搖頭,現在可沒有空閑關心這些。
畢竟還有很多事情等着自己完成。
終于實踐了自己的諾言,開了新文,希望親們繼續可以支持~
額,我在炒冷飯,我要繼續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