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怡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林岳安。
她不敢認。
早在她和林岳賢從英倫返回國內的時候,林岳安就已經變了一個人。
那時的他,從一個纨绔廢材,變成了一個浩然正氣的軍人。
可現在,他又變了。
此刻,站在她的面前的他,剪着短短的寸板,身材壯實挺拔,表情剛毅,面容沉靜,只是眼神略微有些複雜。
“你……”
惠怡眉欲言又止。
林岳安的眼神終于被她的這聲“你”所驚擾,滴溜溜地從熱吉娅的身上回到了惠怡眉的身上……
他微微一笑。
“怡眉,好久不見。”
惠怡眉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直到他念出了她的名字,她才敢确定,他真的是林岳安!
惠怡眉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林岳安一直在老南邊境服役,恐怕還不知道林家老宅這邊的變故吧?
惠怡眉咬住了嘴唇。
林岳安和她打完了招呼以後,就開始吩咐身邊的幾個大漢,只簡潔地說了幾個惠怡眉不太聽得懂的數字代碼,那幾個大漢就應了一聲“是,長官”,然後就出去了。
惠怡眉傻傻地站在屋子裏。
林岳安和齊骁說了幾句話以後,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他突然臉色大變!
“……你,你懷孕了?”林岳安不可思議地問道。
齊骁意昧深長地看了看兩人。
他朝着兩人微微點頭,說了聲,“……我出去看看。”
齊骁離開之後,屋子裏除了惠怡眉和林岳安,就只剩下了躺在病床上,陷入昏迷狀态的熱吉娅。
林岳安失神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滾燙的,灼得她……有點兒難受。
她不由自主地就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林岳安久久地說不話來。
惠怡眉也難堪了好久。
半晌,她才輕輕地說道,“家裏發生的事……你還不知道吧?”
他沒說話。
惠怡眉只得把林二老爺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把又嚴氏已經去世的消息告訴了他。
林岳安神色莫測。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惠怡眉挑了挑眉。
嗯?
他這聲“嗯”,是……代表着他已經知道了的意思?
這樣雲淡風輕?
因他和林月雪是雙胞胎,所以嚴氏把他倆愛得和眼珠子似的……
乍聞嚴氏死迅,他這樣涼薄?
“你……你懷孕多長時間了?”林岳安突然開口問道。
惠怡眉的思緒被他的聲音給拉了回來。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圓潤結實的小腹,答道,“六個多月了。”
“六個多月了……”林岳安輕聲自語道,“六個多月了?”
他的聲音裏透出了些許隐忍的暴躁,“……你懷孕六個多月了!那也就是說,你出來的時候,已經懷孕四個多月了?”
“你既明知自己懷了孕,還要往外跑?”他的聲音一點一點地變了調子,臉色也沉了下來,“你知不知道……現在的時局并不安穩,要是出了一點點的意外,你,你……”
惠怡眉挑眉看着他。
林岳安他……
為什麽要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
要放在以前,自己是他的堂嫂……好吧,他用這樣飽含關切又雷霆震怒的語氣跟自己說話,就是自己是他的堂嫂,這也是不合常理的;何況林二老爺的身世已經曝了光,他和林岳賢根本沒有親戚血緣關系,他又有什麽資格來責怪自己呢?
兩人像鬥雞似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那邊躺在床上的熱吉娅此時幽幽醒轉。
“……承宣哥哥,你,你來看我了麽?”熱吉娅迷迷糊糊地說道。
林岳安面色突變。
惠怡眉不再理會林岳安,朝着熱吉娅奔了過去。
“熱吉娅,熱吉娅,你感覺怎麽樣?”惠怡眉在熱吉娅耳邊輕聲問道。
熱吉娅茫然睜開眼,空洞地眼神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道,“……怡眉姐姐?我,我還活着?”
惠怡眉伸手在她額頭試了試,确認她沒有發燒,才說道,“呸!大吉大利!你好着呢……現在好好的,以後也會好好的……”
熱吉娅定定地看着惠怡眉,露出了感激地笑容。
“怡眉姐,謝謝你。”
“謝我做什麽!”惠怡眉嗔怪道。
熱吉娅微笑道,“肯定是你派人救了我……不然,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惠怡眉的眼圈紅了。
“瞎說!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至于就落入這樣的險境……”惠怡眉低聲說道,“聽我的話,留下來和我在一起……到時候等訪問團的事兒完了,咱們一起回家去。回到上海,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我再派人送你回蒙古……”
熱吉娅含淚點了點頭。
她突然看到了站在惠怡眉身後的林岳安。
熱吉娅一愣……
她突然脫口而出,“……承宣哥哥?”
惠怡眉也愣了一下。
她也回過頭看了林岳安一眼。
不得不說,林岳安嚴肅起來的表情,還似乎真有幾分原先艾承宣嚴肅時候的模樣。
可是,當年艾承宣尚在世之時,對着惠怡眉的時候,也是不正經和吊兒郎當的時候更多,像現在這樣肅然的模樣還挺少見的。
林岳安沒說話。
熱吉娅已經知道自己認錯了人,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林岳安朝着熱吉娅微微颌首。
惠怡眉瞪着他。
林岳安似乎也感覺到了惠怡眉的不歡迎,只得朝着她點點頭,又深深地看了熱吉娅一眼,轉身走出了病房。
惠怡眉舒了一口氣。
“熱吉娅,我記得,你身邊好像還一個侍女……她現在在哪兒?也在固倫公主的手裏嗎?咱們要不要想法子把她也救出來?”惠怡眉坐在熱吉娅身邊的椅子上,一邊替她掖了掖被子,一邊問道。
熱吉娅一呆。
前事如塵。
痛苦,驚怒,悔恨,不堪的回憶在熱吉娅的腦海裏化成鹹苦的水,變成了淚,又從她眼裏淌了下來……
熱吉娅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怡眉姐,我,我……我,我太痛苦了……”熱吉娅抽抽噎噎地大哭了起來。
惠怡眉伸出手,溫柔地撫着熱吉娅唯一沒有被包紮起來的右手手背。
熱吉娅泣道,“……我,我恨她,我恨她這麽狠……可我又,我又……承宣哥哥是為了救我才受傷去世的,于情于理我都應該替他好好孝順她,可是,可……”
“怡眉姐姐,其實,你從地道逃生的那天,承宣哥哥他,他就已經……去世了!”熱吉娅哭道,“他聽說秘道裏有剌客,害怕你出事,就追了去……我也跟着去了。後來,我們果然在秘道裏遇到了剌客!承宣哥哥他,他為了保護我,中了槍手的子彈,當天晚上就……”
惠怡眉頓時如遭雷劈!
“可是,表姑母說,不能讓承宣哥哥無後,不能讓艾氏皇朝失去希望!所以……她讓人奸污了我的侍女敕雲珠,令敕雲珠懷孕。後來,敕雲珠生下了一個男孩,表姑母就把那孩子記在我的名下……直到孩子一歲多的時候,表姑母才向外界公布了承宣哥哥的死訊。可是……其實承宣哥哥早就已經死了!而敕雲珠,她……她剛生下了孩子,就被表姑母派人弄死了,連屍體都沒能留下……”
惠怡眉睜大了眼睛。
看着瘦弱得不成人樣,渾身是傷的熱吉娅,惠怡眉心痛如絞,眼淚也滾滾而下。
這個年輕善良的女孩子,身份尊貴,也應該是蒙古王掌心裏的明珠,怎麽就……承擔了這麽多,她本不該承擔的責任呢?
兩個女子相顧落淚。
半晌,惠怡眉才止住了流淚,低聲撫慰道,“好了,既然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對了,你父汗已經向我們華夏國遞交了降表,這事兒你知道嗎?”
熱吉娅哽咽着點了點頭。
惠怡眉道,“所以說,咱們兩國現在相安無事了……我會把你的身份告訴總統夫人,讓你擁有一國公主的地位和待遇,你會更安全,也會得到更好的治療,好不好?”
熱吉娅也知道,如今她已經與固倫公主撕破了臉,說起來她是蒙古公主,與華夏國敵對,但現在背井離鄉的,除了依靠華夏訪問團獲得保護之外,她還能有什麽法子?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等死?
但她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怡眉姐,我,我……你說,我要怎麽辦才好?她,她雖然待我心狠,可她畢竟是承宣哥哥的親生母親,我又怎麽能……你告訴我,我,我要怎麽辦才好?”熱吉娅再一次大哭了起來。
惠怡眉只得柔聲安慰。
熱吉娅畢竟受了皮外傷,大哭了一場過後更覺虛弱不已,護士又趕過來喂她吃了一點藥,然後她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惠怡眉擦了擦眼淚,覺得有些累了,也急着想趕回去把熱吉娅的真實身份告訴總統夫人,便站起來,交代了護士幾句……
可她走到門邊,剛一推開門,就看到林岳安正倚牆而立。
他神情悲怆,目光悵然,似乎陷入了無盡的苦惱之中。
惠怡眉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徑直朝外走去。
他追了上來。
“……怡眉?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