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燃燈後來還去找過燕回舟。
燕回舟正在恩潤寺裏和主持他們一同讨論如何疏散恩潤寺山下的居民。哪怕他們心裏知道, 當防禦結界破裂的那刻,無人可以在厲鬼的爪牙下生還。但即便是這樣,他們還是願意嘗試。
燃燈的到來悄無聲息, 沒有驚動寺廟的任何人,他只是站在佛堂之外,靜靜地看着燕回舟,看着那顆曾經只是他手中的一枚念珠, 現在即将擁有神格的人。
燕回舟和他是很像, 但是燕回舟和他又差太多了。
他雖然是萬佛之祖, 但是他的心中并沒有慈悲為懷。他想得更多的是因果, 所以他不插手人間的事情。
然而舒樂是個意外。
那是他的摯友。
如今自己的摯友居然和自己的珠子同心共性起來, 說起來, 自己真有一種種了一地白菜結局被豬拱了的糟糕心情。
那只豬還是白菜自己招惹的。
燕回舟正忙着記下他們商讨的各種疏散的策略, 廣袖捋到手肘處, 忙得不可開交, 桌上散落了一堆寫滿了的紙。
燃燈就這麽站了一會兒,燕回舟過了好久才發現他的存在。
他身邊圍了四五個人,七嘴八舌的說着話, 他一邊要記東西,一邊還要修改。兩只手掌上都沾惹上了黑色的墨汁。
當他看見燃燈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愣怔, 而後又投入到自己的任務之重。
但是燕回舟的心情卻比得知厲鬼壓境時還要沉重起來。
燃燈仿佛一個死神,一個獨獨屬于他的死神。
燕回舟收拾完紙筆, 然後将這些命令分門別類的放好,一一傳遞下去。整個恩潤寺的弟子聞風而動,迅速地依照命令執行下去。
“許久不見,你看上去還不錯。“燃燈踏進佛堂之中, 佛堂中浸着淡淡的檀香,只是今日情況緊急,香燃完後沒有人續上。
燃燈走上前去,在案上取了一束香,就着燭火點燃,插在了香爐之中,甚至虔誠得鞠了一躬。
“我以為佛祖是要拜你的。”
燃燈輕笑一聲,“不過只是個見面禮,有什麽尊卑可言?”
燕回舟默默地看着他,“你有方法驅逐那些厲鬼嗎?”
“只需要神重新歸位,那麽世界就會逐漸恢複太平。”
燕回舟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意思是到了獻祭自己的時候了,他該将靈力全都還給舒樂,讓舒樂蘇醒神格,去拯救這個世界。
有那麽一瞬間,燕回舟自私得想,自己不想讓舒樂成神了,不想拯救這個即将崩塌的世界了。他才聽到舒樂對他說“喜歡”,他還沒有兌現自己對舒樂的承諾,他還沒有教會舒樂該自己去喜歡自己。
他不想就這麽離開舒樂。
燕回舟明白了自己生的意義。他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舒樂。他的道也是舒樂成就的,他一直都是舒樂的。
“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那些自私的想法燕回舟只能隐藏它們。舒樂愛這個世間的一切,她不會願意就這樣看着這個世界分崩離析的。
因為舒樂愛這個世界,所以燕回舟也會愛這個世界。
我愛你,所以才會愛你所愛,珍你所珍。
燕回舟拿起桌上的手帕一點點抹幹淨手上的墨汁,聽燃燈說話,緩緩擡起頭看着燃燈。
他的眼中皆是即将赴死的堅韌,他的決心勢不可擋。
然而下一瞬,燕回舟幾乎差點給燃燈表演一個平地摔。
“你和她試試雙修,這個方法是我知道的靈力換轉最快的方式,也是最好吸收的方式。”雖然他沒試過這種方式,但是他看到的書上面将此理論寫得非常詳細,有據有理,他覺得非常的可行。
燕回舟聽了此話後仿佛被滾水燙了一圈,讓他觸之害怕。
燃燈的方法哪有可行的道理!簡直就是胡言亂語,胡說八道,教唆他胡作非為!
燕回舟漲紅着臉,坐在冰冷堅硬的木質椅子上,手上還拿着燃燈給他的書籍。這本書上赫赫然寫着“快速入門雙修”幾個大字。
燕回舟翻都不想翻開。
舒樂在他心中是不可玷污的神聖存在,他怎麽會允許自己對她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燕回舟将這本書塞進儲物囊的最裏處,哪怕現在情形緊張,但是一定有其他的方法,就像當初舒樂救回自己一樣,還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将靈力還給舒樂。
傳輸靈力的方式有很多,只是要一口氣将自身全部的靈力傳給另一個人,需要很多的準備。因為修士自身有自保意識,當靈力即将衰弱的時候,他們的身體就會開始抗拒,靈力也會阻塞,變得無法暢通。此時還想要繼續傳輸靈力就需要其他的物件進行輔助。
而另一方面,如果對方的靈脈無法承受住巨大的靈力的話,那麽對方就會出現爆體而亡的情況。就算對方沒有在一時間爆體而亡,想要一口氣吸收那些靈力也是做不到的。甚至有人在試圖将靈力轉化為自身靈力的時候出現走火入魔的情況。
所以才會有人研究出雙修之法。
這方法講究的是陰陽調和。在修煉中,兩人互為彼此不可分割的部分,此法可以讓兩人的靈脈無限接近,在傳輸靈力的時候,不會産生排斥反應,在吸收的時候也可以做到最快。
燃燈只是想着這樣的方法最快最有效才會将這功法給燕回舟。雙修的功法又不是什麽禁術秘法,很多修門的道侶都會使用。
燕回舟從來沒想過自己需要學這樣的功法,哪怕自己曾想過何時向“小師妹”求親的時候也沒有想過!
燕回舟平息了自己臉上的燥熱,然後重新投入到新的任務之重。接下來的事情越來越多,在疏散人群的時候,他們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出現。
忙碌了一段時間後,中城、外城中的凡人要麽躲入深山,要麽開始挖地道,企圖以此掩蓋自己的蹤跡。
中城和外城一下子變得空曠荒涼起來。
到了第三日,修門舉行共商會議,天上的厲鬼們如一只只白色的燈籠一樣挂在那裏,威脅十足。
燕回舟踏進皇宮富麗堂皇的宮殿時,最先看見的就是一身粉色長裙的舒樂。
她的穿着很像第一次見面時的打扮,但是卻沒有第一次見面時的耀武揚威。她隔着人群遙遙看着自己,眼神之中全是笑意。其他的人似乎都不存在了,這個世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燕回舟燒紅了臉走進正殿,殿宇的最前方,扶風和許宗君等人站在一處,他們赤着臉争論着,似乎怎麽也拿不出個完全的主意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齊齊轉頭看着舒樂。
“今日的共商之事,為什麽魔尊不親自來?他掌管魔域那麽多年,對鬼界更是了如指掌,今日他在的話,我們定能商讨出個對策。”
舒樂輕輕擡眼,然後不急不緩道:“花言?死了。”
……
這種傳言旁人相信,他們可不相信,那可是活了上千年的一條吞海蛟,他們死得透透的,花言都不可能死。
“好吧,我說實話,花言沒死,不過和死了沒什麽區別。你們不用指望他,他對鬼界的了解也不是很多。你們想知道鬼界怎麽來的,我就告訴你們,只是應對之策,那是沒有的。”
所有人都靜下來聽舒樂說話。
舒樂并沒有說太多,她靜靜地陳述着曾經的初元派所經歷的一切,将初元派滅門的事情說得很簡潔,但是那些輕輕地話語落在每個人的耳朵裏都變成了一把割開他們耳膜的刀。
初元派一直都是修門最尊敬的門派,哪怕現在的正陽派如日中天,但是在他們心中,為了拯救蒼生而滿門滅族的初元派才更令人痛心且尊敬。
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千年前初元派滿門滅口的原因竟然是這樣!
究竟是誰!如此歹毒,引得他們滿門自相殘殺。
“兇手是誰我不知道,花言也不知道。元钰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她只想要這麽一個交代。這兩天她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怕也是給我們時間疏散那些凡人。她的恨在修士身上,如果我們能交出去這麽一個人,也許這次的災難就可以免除了。”:
但是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先不說這個兇手是誰,過了千年了,蛛絲馬跡早就消失不見,哪怕查證也查不出來。而且,千年前的那些修士早就化成一抔黃土,有些死在哪兒都不知道呢。
“千年前修魔之戰後,天道震怒,那段時間凡是過雷劫的修士沒有一個能存活下來。也是過了百年後,天道餘怒漸消,我們這些修士才能在雷劫下生還。當年的那些修士早就沒有了蹤跡,哪怕我們知道兇手是誰,他也早就化成了灰飛。現在就算要找他的墳,我們也找不到啊!”
此話說得一點也不假,在場的人都覺得痛心且悲涼。
初元派為了整個修門,整個人間犧牲了那麽多,最終卻被同族戕害。
整個正殿中的靜默像是哀悼,為天上的那些亡魂哀悼。
“不論如何,他們都曾是我們的前輩,如果不是因為非人的意外,也許那些赫赫有名的修士石碑上都有他們的名字。不論現在如何,我們欠他們一場悼念。“
扶風決定為這些亡靈舉辦一場追思會,哪怕知道現在的場景下,這場追思會辦了也只是浪費人力財力和世間,但是沒有人開口反對。
這是對那些亡靈的敬重,和對他們的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