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勳離開後, 金英一人枯坐在大堂之中。燕回舟陪着他,也不知道說什麽話安慰他才好,這事是沖着金家而來, 從形式上看,他們無法全身而退。
“回舟師兄,我家這段時間可能要怠慢你了,你請自便。”
金英擦了擦眼淚, 站起身來, 他爹和師兄現在回不來, 他要把景豐的秩序維持下去才可以。
“嗯。”燕回舟點點頭, “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與我說。”
金英點點頭, 而後進了內院去找他娘。他現在沒有可以商量的對象, 雖然娘親不問世事, 但是總比他一個孩子的見識多。
燕回舟回到內院, 這才想起, 自己已經多日沒有見到謝裴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敲響了謝裴的門。
“謝裴師兄,你在嗎?”
屋內沒有回聲, 燕回舟想可能是出門去論道大會的會場了,還沒有回來。只是不知道謝裴最近在做什麽他總見不到他的身影。
燕回舟心中疑惑,便在謝裴的房門前留下一張字條。
回到屋中後燕回舟打坐了會兒, 因為金家的事情,他心中也不平靜。他是金英的朋友, 心中總不免擔憂他,只是可惜自己是個“局外人”,插不上手。
金英和金勳的話中有意将他撇開,半個字也沒有提當時燕回舟在場的事情, 也沒有提這只鲛人其實是他拍下的。他與金英借錢的事情,金英也只告訴了他的父親。
燕回舟心中難安。
舒樂也在納悶,他們在這個賣行買下鲛人的事情,怎麽皇室這麽快就知曉了?還帶着證據扣押了金掌門。
要麽那個賣行将他們賣了,要麽那個賣行皇室也摻和了一腳。
舒樂更傾向于後者,畢竟前者這事一出,以後賣行想要賣東西,那些買家還敢不敢買就不知道了。越有錢的人越惜命,賣行如果和皇室五官,沒必要做這種砸招牌的事情。
舒樂打算再看看情況,如果不行,她就直接闖進皇宮中将金掌門給金英帶回來。
她可見不得金英哭,金英一哭她腦子就疼。
然而情勢并不如舒樂想得這樣樂觀。
金掌門因為買賣鲛人一事進的天牢,因此連探監的資格都不給,金铄雖然被保釋出來,僅僅隔了一天也憔悴了許多。
舒樂在院中閑逛的時候見他回來連水都沒來的及喝一口就帶人出門去調查事情原委,委實為他們捏了把汗。
而那邊的金勳與妻子沉坐了一夜,兩人誰也不肯相讓自己的觀點。
金大夫人哭得兩只眼睛都成了核桃,帕子都被揪撕了。她昨日收到兒子的手指時已經暈死過一回,她堅決要求金勳答應那群狂徒的要求,那是她的兒子,她不救就真的沒有人可以救他了。
而金勳,原本烏黑的頭發一夜間白了一大半。
不多時,下人來禀告有人拜見。
金勳的心緩緩沉下。
那人腳步輕快的進了庭院內,興致不錯的給金勳行了個禮。
“金先生,不知道你與夫人考慮的如何了?”
“我們答應!”金夫人毫不猶豫的說道,生怕說遲一刻金耀的命就不保了。
來人笑眯眯的看着金勳,“夫人是這個意思,那金先生呢?”
金勳沉吸一口氣,“你讓我見一見我的兒子,讓我看看他現在什麽樣子,我就答應你們的要求。”
那人笑了笑,“好,容我請示一下。”他說完畫了個傳音符将金勳的要求傳給自己的主子,不一會兒那邊便傳來消息。
“金先生,本來你為我們辦成事的話,你兒子就能出來。但是您這失魂落魄的樣子,主子怕您把事情辦砸了,所以格外開恩容你見一見你的兒子。随我來吧。”
金夫人淚流滿面的看着金勳,“你一定要救咱們的兒子!”
金勳嘆了口氣,扯下金夫人抓着他臂膀的手。
“我知道了。”
—
皇宮中的天牢不是普通的牢房,在這裏,每個牢房都有它自己的通道,走錯了就找不到牢房在哪裏,甚至還可能将自己困死在另一個牢房中。
這裏漆黑一片看不見天日,密不漏風感覺不到生命。
金耀從昨天被關進來的時候,心中已經知道,這是他的劫難,金家的劫難。
忽然,牢房外的燈火驟燃,金耀眉頭蹙了一下,心中嗤笑。
昨日就是有人來砍去他的四只手指,燈火才燃起。也不知道今天來是砍他哪裏呢。
還有金勳那個家夥,是不是能讓他熬到自己砍腦袋的一天?
金耀眯了眯眼睛,見到他的父親佝偻着身子扶着牆緩緩向他走過來,好似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一樣讓他痛。
金耀嗤笑一聲。
“臭老頭,我還沒死呢,你再走慢點,我可就真死了啊。”
他被砍了四只手指頭,上頭随意的用布條包紮着。因他是元嬰體質,這點傷他死不了,但是也是真的疼。
那火辣辣的綿延的痛感如火燒一般時時刻刻灼燒着他的神經。
“你看看你,我都說了,你要聽話……”金勳隔着圍欄捧起金耀的手,渾濁的眼睛流出眼淚,滴在那滿是血的布條上。
“哎,你能進來看我,怕不是答應了什麽不該答應的事情吧。”
金勳顫抖着嘴唇,看着兒子發白的臉,原本的神氣早沒了蹤影,頭發紛亂的貼在臉頰上。
“他們叫我只認你二伯是賣行的幕後主使,這樣他們就會将你放出來。”
“呵!”金耀冷笑一聲,“真是什麽髒水都往景豐身上潑啊。”
“你娘擔心你,昨天知道你的事後,一直哭到現在。”
金耀一想起他娘,那個時時溺愛他的女人,忍不住笑了,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再也見不到他娘了。
“死老頭,你答應了嗎?”
金勳淚流滿面,不能自已,“我答應了,你是我的兒子。”
金耀哈哈大笑,但是因為身上的傷口牽動,他笑得有氣無力,看上去更像是在大喘氣。
“老家夥,我是你兒子,我們不對付了幾十年,你放個屁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麽。換成是我,我都不可能這麽對金英那個家夥。
兒子沒了可以再生,弟弟沒了你也沒爹給你生了啊……”
金耀喘着氣,将手從金勳的手中抽回來。他挪動身子,讓自己貼着圍欄躺着,更近的看着金勳。
“老頭子,從成年之後我就沒叫過你一聲爹,而今我也不叫。因為你實在太小瞧我了。”
“金耀……是爹沒做好……”
“雖然我很讨厭你,但是我從不後悔做你的兒子。至少這幾十年來我衣食無憂,也耀武揚威得罪了不少人。我就是覺得對不起娘,還沒好好盡孝呢。”金耀望着對面漆黑的牆,絮絮叨叨着。
“你可要照顧好我娘。本來還想說,你趁着年輕再生一個,現在看你居然都一臉皺紋了。你老了。”
“還不是給你這個不成器的給氣的。”金勳哽咽着,“但是你一直都是爹的兒子……”
“這輩子除了沒活成你想要的樣子,老子真沒什麽對不起你的……”金耀喘了幾口氣,繼續道:“這次的事是我大意害了金家,我的錯我自己擔。你要小心,那些什麽正道全都是僞君子!”
金耀的話說完,牢門外傳出聲音催促金勳快點出來。
“爹知道了……”
“你走吧。”金耀咳了一聲,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他背對着金勳,金勳看不見他。
金勳緩緩起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雖然這個兒子從沒有一天是讓他省心的,但是他們兩的父子情就是打打鬧鬧吹胡子瞪眼。
牢中沉默異常,靠近最裏處的燈盞開始逐一熄滅。金勳如果再不出去,沒有燈盞的指路,他會困在這謎宮一樣的牢房中。
金耀身歸于黑暗,金勳沉默的扶着牆往前走。
“老頭子,再來一次,我還給你當兒子!”
金勳聽到他這麽說,可是,他看不清金耀的臉,也看不見金耀毅然決然的咬舌自盡。
他出身的顯赫是“金”這個姓帶給他的,他死也要維護這個姓氏的榮耀和尊嚴。
這是他身為金氏子孫的責任,也是他爹曾教過的家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