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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氏已經覺察到了巷子口鬧出來的動靜。

她扶着方媽媽的手,走到巷子口那兒看了看……

只見巷子口擠着一片黑鴉鴉的人群,男的女的似乎都有,人們把巷子口擠得水洩不通;有問好問安的,有說笑話的,還有聊天的……一派鬧哄哄的街市景象!哪裏像是來受審的?

嚴氏皺起了眉頭。

林氏祠堂平時鮮少有人來,今天也是因為林家園子被燒毀了,她才不得不借用祠堂,想以迅雷之勢立刻解決老大兩口子!

這會兒外頭鬧成了這樣,不消說,定是大房一家過來了。

只是,為何不見管家來報?

林管家原本受命去惠府提大老爺和大太太回來祠堂受審,奈何惠家搞出了這樣大的排場,甚至自己帶去的幾個壯年男仆也被派上了給惠家宗老擡軟轎子的活兒……再加上惠大老爺還有意無意地讓惠家的男仆把林管家給包圍了起來……林管家費了好大的勁兒,總算從人群裏擠了出來,朝着巷子口跑了進去。

“老太太!老太太……好教您知得,”林管家出了一頭大汗,一邊用袖子抹汗一邊說道,“大老爺和二爺沒來……來的是大太太和二奶奶!惠家的那兩個百歲老人也跟着來了,還有,還有縣城警察署的黃探長也帶了十幾個有槍的大兵過來了……老太太,還有哇,還有咱們旁支的幾十個媳婦子都堵在外頭的巷子口啊……”

嚴氏一愣。

老大和林子謙沒來?

那老大媳婦和惠氏女來了又有什麽用!

嚴氏突然眯起了眼睛。

恐怕,這是大房一家的緩兵之計吧!這老大是個悶葫蘆,老大家的也是個面條捏成的人物;憑着他倆的能力,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糾集了這麽多的人……

肯定還是林子謙和惠氏女的主意。

看來這庶長房……一家子都不能留啊!

不過林子謙回到儲雲鎮的時間不長,相信老大家的也來不及和他說些什麽;再說了,如今她已經派人送走了劉嬷嬷……就算老大家的胡說些什麽,反正也是死無對證!

更何況,老大掐自己脖子的事兒,可是千真萬确的!

嚴氏心神稍定,帶着方嬷嬷又走回了祠堂門口。

雖說嚴氏才是如今林家的掌舵人,但她畢竟是個婦人,林家祠堂只有在清明祭祖和新年拜祖宗的時候,族中男子才可以進……平日裏,就算是嚴氏,也不能輕易進入。

是以,她也只能請了幾位林氏宗族中與自己親近的族老過來,這會兒都坐在祠堂門口的空地上。

嚴氏回到了座位上,危襟正坐。

過了一會兒,惠怡眉和林大太太被人如衆星捧月一般的擁了上來。

林大太太恨恨地看着嚴氏,既不願意向嚴氏行禮,也不願意開口說話。

倒是惠怡眉溫言細語的說道,“見過諸位長老,見過老太太,見過二太太……”

嚴氏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可不敢當你的禮。”

惠怡眉微微一笑,不作聲。

林二太太站了起來,假模假樣地抹了把眼淚,朝着林氏宗老哭訴道,“九叔公,三叔婆,您快給瞧瞧我婆母的脖子……您看看,大老爺他好狠的心!放火燒了我們林家的園子不說,還以庶子之身,意欲加害嫡母!九叔公,三叔婆,這樣狠心的人,您二位也能容忍?萬一以後族中的後生有樣學樣……我們林家,還當得起勤德雙楷的名聲?”

嚴氏配合地嘆了一口氣,默默地抹起了眼淚。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嚴氏虛弱地說道,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

惠怡眉很清楚。

戲,上演了!

她朝着旁邊的一位媳婦說道,“大嫂子,勞煩您找個凳子來讓我婆婆坐一坐,她身子弱;還有,要勞煩您給這兩位老人提一壺熱茶來……”

那媳婦應了一聲,飛快地擠出了人群,出去找凳子和熱茶水去了。

不多時,那媳婦就風風火火地領了另外幾個人來,她們搬着靠背椅和小幾子放置好了,手腳麻利地将惠家的兩位百歲老人扶到了椅子上,還在他們的面前各放上一壺熱茶;又搬了長凳請林大太太坐下……

雖說這是在林家的祠堂門口,但看上去,林大太太和惠怡眉恐怕還顯得有氣勢些。

惠怡眉這才笑着把視線轉移到了林二太太的身上,說道,“瞧二太太這話說的……是您親眼瞧見那把火是我們大老爺放的?人證何時?物證又何在?”

林二太太斜睨着惠怡眉,露出了“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說道,“人證?呵呵……整個園子裏的傭人都看到大老爺拿着火把在園子裏到處亂走!而且,就在大老爺落井的那口水井裏,傭人們還撈上來一支火把,他們說……當時大老爺就是用那支火把,點燃了園子的!人證,物證都在……你還想狡辯?”

說着,林二太太一揮手,頓時有人将一支黑乎乎的東西遞到了兩位林家宗老的面前。

惠怡眉壓根兒就沒看那支“證據”。

她淺笑道,“……二太太這話說的好沒道理!”

“依着您的說法,既然園子裏有那麽多的傭人都看到大老爺拿着火把四處點火了,那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制止大老爺?也不去通報老太太?而是任由這大場燒了起來?最後……你們倒是都跑了出去,單留下了老太太和我們大老爺在園子裏?若這火真是我們大老爺放的,他為什麽不跑?再說了,大老爺好好的,又為什麽要點火,燒了自己的家?”惠怡眉一字一句地問道。

二太太頓時語結。

惠怡眉沒有給她喘氣和辯解的機會。

“二太太,不如……就讓我來說一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吧!”惠怡眉冷冷地說道,“前天晚上,老太太找了您和四小姐去說話,說想把四小姐許給羽銘為妻……”

此言一出,四周立刻像潑了水的油鍋似的,所有的人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然後嗡嗡嗡的低聲交談了起來。

而嚴氏一聽到“羽銘”二字,臉色頓時一白!

“此事遭到了四小姐的反對!四小姐是林家的金枝玉葉,怎能嫁與那身份下賤的戲子?”說到這兒,惠怡眉特意看了看嚴氏的臉色,果然看到嚴氏的臉色由蒼白轉為鐵青,一副隐忍怒意的模樣兒。

惠怡眉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于是,四小姐一怒之下,就從家裏跑了出去……四小姐拒婚的時候羽銘也在場。所以,羽銘覺得面上不好看,也傷了他的自尊心……可他裝作沒事人一樣,一直捱到了昨天晚上,等天黑了以後……他找來了火把,先去了廚房打翻了油桶,點火燒了廚房,然後趁着家仆們去救火的時候,跑了出去點着了其他的院子……最後,他把這支火把順手扔進了井裏,這才趁着林家大亂,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林家……”

衆人都愣住了。

在場的人,其實沒有誰直接目睹了林大老爺放火的場面……

可惠怡眉卻是儲雲鎮人盡皆知的大家閨秀,她平時為人貞淑娴靜,說出來的話……自然要比貪財勢力的林二太太可信得多;更何況,為什麽林大老爺放着好端端的富貴閑人不做,偏要自掘墳墓,縱火焚燒了林家?

衆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都開始懷疑起林二太太的話來。

可跟着,惠怡眉的話風一轉,變得委屈又不滿……

“只可憐我們大老爺!被大火吓得……慌裏慌張得就跳了井!若不是因為那口廢井已經廢棄了多年,裏頭的水也只有一點點而已……我們大老爺,他,他……”說到這兒,惠怡眉抽出了一條帕子,悲傷地摁了摁自己的眼角。

林大太太感同身受,“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老爺!老爺啊……”

“你胡說!!!”林二太太又驚又怒。

她心知,絕不能把女兒與戲子議婚的事兒暴露出去,更加不能把女兒已經離家出走的消息洩露出去,否則女兒的名聲就完了!可現在,惠氏女居然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了!

“我是你長輩不是?”林二太太尖叫道,“這就是你們惠家的規矩?長輩說話,有你這個小輩來插嘴的份兒?”

惠家的百歲老人,七叔祖奶奶突然驚魂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連聲喊道,“……有有有,有條大狗在亂叫!快快……快轟了出去,吓死我老人家了……”

旁邊有個惠家男仆唯恐自家的百歲老人耳背聽不清,因此大聲說道,“七叔祖奶奶,不是狗叫!是林二太太在叫!”

衆人頓時哄堂大笑。

林二太太的臉漲成了紫茄子。

她又羞又躁!

然而,她也不是傻子……惠家有年老的宗族長老在場,林家的宗老們也不是擺設!

可正當林二太太準備向林家宗老告狀的時候……

惠家唯二的百歲老人,二太叔公突然“噌”的一下子就從靠背椅上站了起來,他拿着手裏的拐杖,先是激動萬分地拿着拐杖戳了戳天,罵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跟着,他更加激動地拿着拐杖使勁兒的頓地,使青石板的鋪地磚發出了沉悶的“咚咚”響聲,繼續罵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

二太叔公的年紀太老了,已經老糊塗了,不太聽得懂太複雜的話,而且平時有事沒事就愛反複念叨“豈有此理”四字……

雖說此時二太叔公的表情很嚴肅,但衆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林二太太一愣,也忘了要怎麽找碴了……

倒是嚴氏見二兒媳不中用,心中憋屈得要命,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她深呼幾口氣,只得自己開了口,淡淡地說道,“……說起來,我也是個苦命人,含辛茹苦地替老大的娘養大了老大,到老來……唉,我也不求他在我跟前端個茶倒個水的,可是……”

說着,嚴氏伸手撫向了自己的脖子,露出了凄慘的表情。

林二太太頓悟。

“是啊!九叔公,三叔婆,你們說說,大老爺本是小老婆養的,可我們老太太待他,向來比待我們二老爺這個親兒子還要親!只要大老爺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們老太太也要搭了梯子上天伸手試試,看看能不能把星星摘下來給他……可是,可是……這是養了一條白眼狼啊!”

惠怡眉愁道,“二太太,先前我不是和你說了麽……我們大老爺是被火勢吓傻了,您不知道,方才我們給大老爺請醫生來看病的時候……他還掙紮了,把我婆母的手臂都咬了一道印子……”

說着,惠怡眉轉過身,撩開了大太太的袖子。

衆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林大太太的手腕上,果然看見她的手碗上有個已經變成了深紫色的牙口印!

惠怡眉恨恨地說道,“哼!都是那個羽銘害的!要是捉到了羽銘這個罪魁禍首啊,一定不能輕易放過他!他恩将仇報地燒了我們林家的園子,還害得我們大老爺神智不清……非要拉他見官不可!”

嚴氏有些煩躁起來。

這惠氏女怎麽總是拿羽銘說事兒!

“老大到底瘋沒瘋,讓他過來說幾句就知道了,”嚴氏冷冷地說道,“惠氏,我知道你是老大的兒媳婦,可你也別忘了,我是你的祖母……今兒我倒是想揭過老大要奪我性命之事,可如果……他日族中後生也有樣學樣,做出弑母殺父的事……我林家還有名聲可言?還有未來可言?”

惠怡眉柔聲說道,“祖母您莫急,大老爺已經看了兩位大夫,都說不好……”

聞言,林大太太忍不住又哀哀地哭了起來。

“現在他吃了安神藥,睡得……連天塌下來都不曉得了,就是來了這裏,也是無濟于事啊,”惠怡眉輕言曼語地說道,“不過,大老爺雖然來不了,但羽銘能來呀!不如,就讓羽銘來做證?反正啊……這把火不是大老爺放的,就是羽銘放的!”

嚴氏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

羽銘???

糟了!難道說,羽銘落在了大房的手裏?

也怪她實在太着急劉嬷嬷了,所以才會火急火燎地安排人把劉嬷嬷送走;卻無暇顧及羽銘的行蹤……

她正在這裏心神不定,卻突然聽到惠氏女說了一句,“幸好,羽銘也找到了,不如……就讓羽銘過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嚴氏臉色一白。

惠怡眉看着嚴氏,微微一笑,“快去把羽銘‘請’過來!”

有惠家的男仆應了,不多時,巷子口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你們幹什麽!放開我!放開……”男子氣喘籲籲地罵道。

而此人聲音清越,正是嚴氏擔憂不已的羽銘!

嚴氏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可羽銘已經看到了被衆人簇擁在空地中間的嚴氏!

對羽銘來說,這些人如狼似虎地把自己從縣城裏的窯子抓到了這兒來,一路上,他可已經吃盡了苦頭,此時正覺得苦不堪言呢;突然得見危襟正坐的嚴氏,他心中一喜,便使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了一聲,“外祖母!外祖母快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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