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其實穆大嬸心裏和其他人一樣的打算。
她也是有另尋出路的意思。
他們家人口不少, 靠的就是男人和兒子的工資為生，早幾年兒子高中畢業她就把工作讓了出去，便一直待在家裏照顧裏裏外外, 有空閑的時候就去街道處接些閑活做做。
但近幾個月閑活接不到，油廠的效益也越來越不好。
她兒子接了工作後, 因為人活絡又會來事，被銷售主任瞧上，從車間小工轉職為銷售員，這幾年一直在外跑業務。
一開始的效益是挺好的，随着時間慢慢過去從一個月能開幾大單, 到現在半個月都不一定能開一單。
說是現在交通發達了，從山東那邊引進一批玉米油, 味道比豆油來得好價錢也不高, 廠子裏的存貨也越來越多根本賣不掉。
前些日子兒子還在發愁, 說是再這麽下去, 工廠裏怕是會讓一批人員停職, 銷售部跑銷售的恨不得多來些人在外面跑跑，對他倒是沒什麽影響。
但是她男人是車間制油的班長, 存貨要是越來越多，最有可能停職的就是車間的工人。
她男人要是停職了，一家老小就只能靠兒子一個人的工資，一個月四五十塊錢哪裏夠？
所以呀, 不單單是別人有做生意的心思, 穆大嬸也有。
只不過她沒有劉翠翠那麽黑心，恨不得讓葉芮手把手教, 還想着踩她上位直接頂替。
只是想着事事賣個好，要真遇到個什麽事也t能上門請教請教。
不過說起來, 她男人要是停職了，葉大漠怕也是同一批。
到時候只靠周湛芳一個人的工資頂着，他們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到時候可有的後悔自己沒好好對葉芮這個女兒。
周湛芳都不知道這件事。
也根本沒察覺過，這會兜裏帶着錢正朝着朝陽街去，一路走走停停逛了不少攤子，可從巷頭走到巷尾多次問價就是沒買一樣東西。
倒不是沒遇到鐘意的。
而是舍不得。
最後咬咬牙，花了五毛錢買了雙鞋墊子，就拿着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那是文靜的婆家。
走去的路上，腦子裏總會回憶起當年的一些事。
對于第一個女兒，周湛芳怎麽可能不期待？只不過那個時候，不管是她還是老葉，都希望是一個兒子。
她和老葉結婚的早，大哥那個時候都還沒結婚。
要是他們先生了一個兒子，那就是葉家的長孫，公婆肯定會偏向他們這邊，多給他們一些家底。
結果盼來了一個姑娘。
當時別提多失望，再加上文靜小時候可不文靜，肚子餓了就嚷嚷、拉了尿了也嚷嚷，她月子裏別提有多遭罪。
偏偏是個丫頭，公婆也不在意，根本不願意幫着照顧，老葉一個大男人嫌棄味道重，連屋子都不樂意進。
還得她一個人帶着。
僅僅四五天的功夫，就把她折騰的快要崩潰了。
後來有一天，老葉突然進了門，先是抱了抱孩子跟着和她說起了送養的事。
說是那家條件好，沒兒沒女就想着領養一個孩子。
還說那兩口子人好心善，一定會好好對待領養的孩子，還說要是她以後聰明，還會送着去讀書。
當然了……
最重要的是，人家還承諾，只要他們願意把孩子送過去，就給五十塊錢和五十斤糧食……
周湛芳還真不記得當時自己有沒有不舍。
只知道坐月子的短短幾天，自己是真被折騰的不行，再讓她聽到孩子的哭啼聲，怕是早晚會被折磨死。
所以那個時候聽着老葉的話，她幾乎沒多久就同意了。
想着對方人好，對這個孩子肯定不差。
想着五十塊錢那麽多，還有五十斤糧食可以敞開肚子吃。
還想着早點養好身子，給葉家生個長孫……
孩子送走後，他們兩夫妻确實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有錢又有糧，還不用伺候一個常常哭啼的嬰兒。
至于後來。
長時間沒消息，盼了好幾年都沒再盼來一個孩子。
他們兩夫妻到處尋辦法怎麽才能懷孕，哪裏會在意送出去的女兒過得好不好，還是等文靜結婚後，他們才開始走動。
還是一個老鄉帶的話。
說是她家被送出去的大女兒有福氣，找了一個好婆家。
婆家雙職工，還是在糧食局上班，丈夫又是高中生，畢業後就進了百貨商店當采購，要不是小兩口是高中同學，這麽好的親事還真落不到她身上。
那時候他們聽得動心，還覺得要不是他們将她送養出去，文靜不一定能過得這麽好。
沒兩天就打聽到住址，兩夫妻就直接找上了門。
他們也不是睜眼瞎，能看出文靜婆家對他們不喜，但不喜就不喜呗，他們也沒真打算把那家人當親家，好在文靜性子軟心善，每次過去一趟都能讓他們拎着大包小包的回。
至于會不會影響到她和婆家的關系。
他們又不會在意。
其實周湛芳很明白。
因為他們時不時上門要東西的緣故，文靜在婆家越來越不好過，本來娶這個兒媳就不是太喜歡，現在還突然冒出打秋風的親生父母，誰又樂意？
再加上文靜結婚這麽多年，一直沒生孩子，婆家對她更不喜歡了。
可看得明白，卻沒人在意。
都只想着從文靜這裏拿到什麽好處，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一直吸血。
指不準哪天這個女兒又得被逼瘋。
到時候，誰養她老？
難不成自己真要落到一個死了都沒人收屍的慘樣？
越想越怕，周湛芳突然停下步子，低頭看着手裏攥着的鞋墊子，想了想又拐到附近的街道，咬咬牙稱了三斤的豬五花，花了她兩塊多。
十塊錢花了三分之一，心裏才稍微有點底氣。
一路朝着文靜婆家走去。
走了大概半個小時，才走到一處筒子樓。
擡頭看了看三樓，文靜的婆家就住在三樓右側，一共三間屋子，即使家裏有兩兒一女外加兩個兒媳，都住的特別寬敞。
龔家的條件是真的好。
可不是誰家都能住這麽大的屋子，還是在筒子樓。
不過這會，周湛芳突然眯了眯。
三樓右側的走廊處擠了不少人，還能聽到從上面傳來的吵鬧聲，明顯着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想了想，朝着前方聚在一起看熱鬧的三人走過去。
剛挨過去就問，“這家怎麽了，是吵起來了？”
高婆子沒說話，打量着突然湊過來的陌生人。
矮大媽卻是個管不住嘴的，迫不及待就開始分享，“何止是吵，都快打起來了，要不是龔家大小子攔着，早打起來了。”
龔家大小子？
周湛芳心裏一驚，那不就是文靜的丈夫嗎？
不由有些着急，“他們怎麽打起來了？”
“還能是什麽，龔家那個大兒媳……”
“行了行了，人家的事說那麽多做什麽。”高婆子打斷她的話，她先前就覺得這個陌生人眼熟，但一時半會沒想起是誰。
現在看着，應該就是引起龔家吵架的罪魁禍首。
私底下八卦也就算了，總不能真說到正主面前吧？那多難看，還有可能引火上身。
她還直接挑明道：“我看你和龔岩媳婦挺像的，難不成你是她親戚？”
高婆子這麽一說，邊上的人立馬明白過來，不由一臉悻悻然，不好再多說些什麽。
各自找了借口散開了。
周湛芳一把抓着要走的高婆子，直接把手裏的鞋墊子往她懷裏一塞，“你說說到底發生什麽事，說完這個鞋墊就給你了，我也保證不會往外說。”
高婆子眼珠子一轉，顯得有些猶豫。
周湛芳又一把拿了回來，“你不說我找別……”
“別啊。”高婆子把鞋墊搶了回來，就是幾句話的功夫能白得一鞋墊，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她勾着這人的手肘往旁邊帶，一邊走一邊道：“先說好，你可別說是我說得。”
等走到一處沒人的拐角，高婆子才接着先前矮大媽的話往下說，“龔岩媳婦的日子不好過，都結婚有五六年了吧？到現在肚子都沒消息，眼瞅着他弟媳都生了閨女，就她一直沒動靜，她婆婆哪裏樂意……”
其實說起來，這門婚事龔父龔母本來就不樂意。
自己家的條件，再加上兒子的學歷和工作，他們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多容易？
偏偏兒子被劉文靜那個狐貍精給迷惑住了，非她不可。
“你應該也知道吧，劉文靜之所以能高中畢業，還是龔岩瞞着家裏資助的她，不然她哪裏有錢讀高中？怕是早早辍學就下鄉了，這事後來被龔岩家裏人知道，鬧了好久呢。”
“不是文靜家裏供的嗎？”周湛芳一臉驚愕。
她還真不知道！她一直以為是文靜養父養母供她讀書。
“當然不是。”高婆子狐疑看着她，瞧着她和龔岩媳婦有些像，一開始還以為是文靜娘家的人，難不成猜錯了？
“劉文靜家裏倒是供了一年多，後面不是她弟弟出了事要用錢嗎，就只能讓劉文靜辍學了，她倒是命好，同班的龔岩偷偷替她交了學費，這才繼續讀了大半年。”
周湛芳還真不知道會是這樣。
她一直以為是收養的劉家供着她讀書，當時還想着文靜該感謝他們，給她找了這麽好的養父母，不然哪裏有書讀？
還覺得她能高中畢業，那也是多虧了他們。
可誰能想到，劉家就根本沒打算一直供下去。
“這不，他們小兩口剛一畢業就去打了結婚證，要不然以劉文靜的情況肯定得下鄉，倒是龔家早早給龔岩找了工作，能一直留在這裏……”
說白了，劉文靜就是占了龔岩不少好處。
不然不能高中畢業不說，還得下鄉當知青。
再加上劉家情況真算不上好，龔家哪裏願意讓自己兒子娶這樣的媳婦？
可架不住龔岩态度強硬，偷摸着先去扯了結婚證，龔父龔母再不樂意也只能認了。
雖然劉文靜嫁人後的日子算不多好，但家家有本難念的t經，遇上惡婆婆刁難這種事不少女人都經歷過。
好歹她男人有工作，天天有飽飯吃、年年有新衣穿。
也算不上有多差。
可随着後面的弟弟結婚，遲了他們兩三年但卻比他們早生娃，龔母就越來越瞧不上大兒媳了。
結婚快五六年，一直沒好消息，還不知道能不能生。
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兒媳，現在更不喜歡。
“就因為沒生孩子吵起來了？”
“哪能呢，沒生孩子又不是這一年半載的事，吵也不會吵這麽兇。”高婆子擺了擺頭，“還不是因為龔岩媳婦的娘家人，她弟弟昨天過來，張嘴就要龔家掏錢給他娶媳婦，還說這是劉文靜欠他的。”
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兒媳。
娘家又一堆破事，聽說以前還偷偷給娘家人置辦了不少物件，龔家哪裏受得了？
這不，昨天劉文靜的弟弟一來，鬧得一家不得安寧。
等人一走，龔家就開始對劉文靜發難。
高婆子擡了擡下巴：“你是沒看到劉文靜的慘樣，被她婆婆扇了兩巴掌，以前倒是有男人護着，可好巧不巧，龔岩出門辦事沒回來，要不是周邊聽到動靜攔着，還不知道被打成什麽樣。”
她這邊話音剛剛落下。
三樓就傳來怒吼聲，一個中年婦女高高揚起手扇下去，嘴上還罵個不停，“我就打她怎麽了？我這個當婆婆教訓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們一個個外人憑什麽管？這個賤娼貨就是欠打，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騙得龔岩娶進門，就是一個掃把星，從她進門家裏就沒消停過……”
“老二，你把她給我壓住，看我不打死她！”
說完，緊跟着就是啪啪甩在臉上的掌聲。
周湛芳聽到這個聲，下意識抖了那麽兩下，整張臉瞬間慘白。
腦子裏還沒想好怎麽做，腳就已經擡起來後退了半步，像是想立馬逃離。
對啊，今天不适合上門。
要不還是換一天再來？
而這時身邊的高婆子瞧着，搖頭同情：“是真的慘，婆家鬧得這麽兇，娘家除了拖後拖連個幫襯都沒，這當媽的不心疼孩子幹嘛把她生出來受罪？”
“……”周湛芳一愣。
一瞬間，腦子裏突然想了很多很多，定格在二十五年前的那天夜晚，從産婆手裏接過剛出生的女嬰。
一時半會理不清到底是什麽情緒，可聽着樓上不住傳來的辱罵和掌掴聲，不知道哪裏鼓起來的勇氣，她突然沖上了樓梯，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三樓。
一鼓作氣沖開走廊上聚集的人，揚起手裏拎着的豬肉，直接朝着拽着劉文靜頭發的中年婦女扇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