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修改)
建成機械廠可以說是鎮上的三大廠之一。
也是最早一批先建家屬樓的大廠, 當初五棟筒子樓一建起來,可以說是轟動了整個城鎮,吸引來不少目光。
不過五棟筒子樓真要分也分不出多少房子。
想要占一間, 還真不容易。
除了工齡之外,自然得看當事人對廠子有沒有貢獻, 專門排了一個表一一列出來,最後決定了兩百口人。
而這兩百人中,葉大全絕對排得上名號。
算是頭批選房的人,還分的是最大戶。
不過那個時候葉大全一家人商量了下,最後還是用筒子樓分配的屋子換了大院的兩間屋。
也就是他們現在住的地方。
那時候, 可沒人覺得葉大全不配,尤其是那些連房子都沒分配到的人, 看到‘葉大全’的名字, 都不會覺得不公平。
在職三十多年, 誰都知道他有這個資格。
沒人能否定他對機械廠付出的貢獻。
就連葉大全自己, 也能自傲的說他任職這麽多年, 期間确實出了一些差錯,鬧出一些不好的事, 但功絕對大于過錯。
所以當張峰的話落音,他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
整個人還有些怔然,仿佛自己聽錯了。
“師父,你趕緊去一趟廠子裏。”張峰卻為他着急, 這個決定還沒完全落實下來, 找找人通融通融或許還能改,“陳副廠長不是承諾過, 要是你遇到什麽困難可以找他幫幫忙嗎?要不去找找他,争取把屋子給留下來?”
他也是知道大院的屋子對師父家有多重要。
要不然也不會在聽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過來, 他跟着道:“得趕緊去辦,要不然真來不及了。”
葉大全沉着臉,對着身邊的柱子交代一聲就帶着張峰離開。
一路趕着去機械廠。
去的路上他心裏是真的沒底。
別看那些人嘴上說得好聽,話裏話外都是會幫忙的樣子,可其實真要出了什麽事,就會明白一切都是屁話。
不是他将人想得太壞。
而是這兩年來實在是經歷過太多太多。
原先葉大全是真的熱愛機械廠,早些年不是沒人出更好的酬勞和待遇招他,當時承諾工資更高不說,住房以及孩子學習就業的問題都會幫着一并安排。
但那個時候他還念着機械廠的好。
畢竟他能有這麽一手技術,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廠子确實對他有栽培之恩,再加上他也不願意帶着兒女背井離鄉,也就一一拒絕了。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感恩之情實在是太可笑了。
再念它的好又有什麽用?
反過來還不是被紮了一刀又一刀?
在去陳副廠長的辦公室之前,葉大全就已經猜到是什麽結果。
果然,當他說明來意,對面的中年男人皺起眉頭,先是端着水杯淺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緊跟着很為難的道:“老葉啊,這件事不好辦,你也知道現在的住房緊張,咱們廠子裏好些工人等着住房,總不能因為遷就你,而委屈別人吧?”
葉大全臉色瞬間慘白,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是該訴苦還是該邀功?
可真的有用嗎?
這兩年家裏發生了那麽多事,起初的他不是沒舔着臉來求助,一開始确實給與了一些幫助,可沒兩次後就是各種話術的推脫。
“副廠長,可這房子不是早已經分配給師父了嗎?”張峰替師父着急,他跟着道:“原先廠子就承諾過,只要待在廠子裏再幹十年或者有重大貢獻的工人就能永久性擁有居住權,別說二選一了,師父明明兩樣都符合!”
分配房子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多年,重大貢獻這個就更不用說了。
不管怎麽算,房子都該是師父的。
陳副廠長皺了皺眉頭,眉眼間已經顯露出一絲不耐,他直接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面上,沉聲說着:“咱們廠也沒有那麽不近人情,更沒有說直接将你一家人趕出去,你現在不是有兩間房嗎?廠子裏就算收回也只會收回一間,你們一家三口還是有地方住的。”
“那怎麽行,另外一間房已經租了出去,師父一家人還得靠這筆房租過日子。”張峰太明白那一間房對師父家的重要性,十來塊的房租看着不多,但師父家現在收入本來就很少,沒了這十塊錢怕是難以堅持下去。
他懇求着,“副廠長,你也知道師父家的情況,要是……”
“夠了!”陳副廠長打斷他的話,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要說家裏困難,咱們廠子難道就只有葉大全一人了?難不成就眼睜睜看着其他人過得艱苦,就單獨捧着你師父一個?”
“不是這樣……”
“怎麽就不是了?”陳副廠長起身站起,一臉嚴厲的道:“老葉啊,兩年前出的重大事故難道你就忘了?價值數萬塊的儀器毀在你手上,當時要不是廠子顧及你原先的付出,怎麽可能不讓你賠償?你真要擔上數萬的賠償款,那才叫沒日子過。”
沒明說,但話裏話外的意思誰都懂。
擺明了就是一副施恩的模樣,覺得葉大全不知足。
別說葉大全這個當事人了,陳鋒聽得都覺得臉上發臊。
陳副廠長不是沒察覺到兩人的神色,口吻稍微變得柔和些,“不管廠子最後做出的是什麽決定,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兩間屋子廠子只回收一間,哪一間都行,你可以和家裏人商量商量。”
話音落下,辦公室瞬間變得安靜。
這種施舍般的語氣,讓人十分難堪。
而這會只聽見陳副廠長再一次端起水杯,‘簌簌’吸着滾燙的茶水。
好一會,葉大全憋紅着眼,沙啞着開口:“我不認同,機械設備出故障那件事,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落錘定案,不是你們一次一次拿起來攻擊我的武器。”
斷了右手、被趕去掃街、抹掉他原先所有的功勞。
這已經為那次失誤做出了處罰。
他心裏是還念着機械廠,不然也不會在廠子裏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問題時,只要有人來叫喚一聲,就屁颠屁颠趕過去。
但心裏再惦記它的好,有些事也不能退縮。
尤其是這一間關系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家人。
現在蘭枝在小芮那裏有了工作,每個月拿到的酬勞大大減輕了家裏的負擔,但他仍舊不願意退縮。
一個月十塊錢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塊,相當于他家學名一年的藥費和來往兩地的旅途費。
這筆錢真不少了。
而且只要房子一直在,就能一直有錢。
哪怕他和蘭t枝以後都不在了,學名也能繼續收着房租貼補家用。
再加上自己心裏憋着的這口氣。
被如此踐踏,葉大全會不覺得委屈嗎?
他特別委屈,委屈到夜裏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憋得鼻尖發酸,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才敢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
他語音發顫,繼續為自己争取着,“當初是廠子決定這件事翻篇,是你們口口聲聲說不要再提起,行啊,我都認了,你們說我殘廢幹不了活,直接分配我去掃街,可這兩年來車間發生了那麽多次故障,我哪一次袖手旁觀了?我是殘廢但我不是傻子,也不是啞巴,我照樣能解決廠子裏解決不了的維修故障,我也能繼續給廠子裏帶着一個又一個學徒,你扪心自問,一個月二十塊不到的工資,哪裏能請來人幹這些活?”
就像他自己說得。
他是殘廢但不是傻子。
每次機械設備出現故障,他的那些徒弟一個個跑來尋求幫助,除了徒弟們自己解決不了之外,難道不是他們這些當領導的授意着?
都這麽大把年紀了,總不能這點都看不清吧?
說句難聽的話,機械廠這些所謂的領導看起來大義凜然,還不是想盡辦法占盡他的便宜,二十塊不到的工資,卻讓他付出畢生經驗以及所有的維修知識。
哪有這麽好的事?
先前不說,只是不願意将關系弄得太僵、不願意把人想的太壞。
但真到絕境時,哪裏還顧得上那麽多?
‘啪’的一聲響,陳副廠長一巴掌拍在桌面,他怒道:“葉大全同志,你弄壞了東西你還有理了不成?真以為我們這麽大的機械廠離不開你一個小小的技術工?”
說這話時,憤怒的情緒中帶着些惱羞成怒。
他不管車間的那些事。
但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只要車間出現故障,廠子裏所有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葉大全。
‘找葉工啊。’
‘老葉技術好,找他準沒錯。’
‘有什麽故障還能難得到葉師傅?’
‘葉工要是修不好,那怕是沒人能修好了。’
這類話聽過無數遍,早已經深刻記在腦海裏。
尤其是兩年前葉大全出了事故斷了半個手掌,當時他們惋惜的同時也松一口氣,好險就只斷了半個手掌,人還建在。
只要人在,車間裏出了事總有人能弄好。
光這些,就足夠證明葉大全的重要性。
可陳副廠長不願意承認啊。
想當年他也是從車間升上來的,為此求了無數人、走了好多關系,讨好的話說了無數遍,家底也差點掏空,即使這樣也差點沒選上。
當時他最有力的競争對手就是葉大全。
一個學歷不如他,人脈不如他,就知道在車間埋頭鑽研維修技術,樣樣都比不上他,根本不是做領導的料子。
偏偏,當時的領導看中的還就是他。
要不是葉大全這個憨貨只知道技術技術,根本無心做管理層,怕是他當時再努力也坐不上現在的位置。
可那個時候陳副廠長心裏也不如意啊。
即使上去了,面對這個廠子裏缺一不可的大師傅,就連廠子也得供着,還得守着護着生怕被其他地方給搶走。
整個待遇,比他這個當領導的還要好。
結果風水輪流轉,瞧瞧面前這個已經完全見不到一絲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陳副廠長心裏是暢快的。
不過再暢快他也知道,即使葉大全的手殘廢了,他對廠子還有用。
真要趕走了,他倒是樂意但廠子裏其他人肯定有意見。
清清喉嚨,他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僵持,便道:“我還是那句話,房子肯定不會全部收回來,你們一家照樣有住的地方,老葉啊,別太無理取鬧,你總不希望真被趕出機械廠吧?”
肯定不會真趕走。
但以葉家的情況,他們一定很在意這份工作。
所以還是能拿捏着吓唬吓唬人。
看着面前一臉鐵青的葉大全,陳副廠長不由勾起嘴角。
不過嘴角還沒上浮兩秒,就見一個女同志直接走進辦公室,揚聲道:“他會選擇離職!”
這人走到葉大全身邊,很認真的道:“機械廠沒有權利辭退一個沒有犯錯的員工,但他卻能選擇離職,離開這個絲毫沒有人性的工廠,遠離你們這群虛情假意的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