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怡眉帶着小紅,和艾承宣一起坐上了惠家的汽車;小紅坐在司機旁邊,艾承宣則坐在惠怡眉的身邊……
此事太怪異,又太過于突然,以至于惠怡眉在一時之間還沒有想好要怎麽面對他。
可她卻清楚地聽到他說,“……你叫怡眉。”
他的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易覺察的得意。
惠怡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她的表情有些木然。
而他依然維持着危襟正坐的姿勢,卻調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惠怡眉垂下了眼眸。
半晌,他又來了一句,“你穿這種衣服,比穿洋裝好看得多。”
惠怡眉一聲也沒吭。
她向來低調慣了,沒有遇到過像他這樣熱情又帶些調皮勁的富家公子。
而艾承宣也從來都沒見過像她這樣安靜的女孩。
她實在是……
太安靜了。
他的身邊向來不缺乏女人。
——有的,是沖着他尊貴的身份而來;有的,沖着他英俊的長相而來;還有的,是沖着他傳說中富可敵國的傳世財富而來……
不管那些女人目的如何,她們都是熱情似火的。
所以他從未見過像惠怡眉這樣低調內斂又溫婉沉靜的女孩。
這一次艾承宣回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要躲避英倫女皇為他指配的婚事。
惠二的曾祖父是先朝丞相,也是帝師;所以惠二的祖父與艾承宣的外祖父莊親王其實是同門師兄弟,也正是因為這一層淵源,承宣在北平逗留了幾個月以後,聽說惠二家中将要辦喜事兒……才想着要跟惠二過來看看熱鬧的。
只是,他沒有料到,惠二的妹妹竟是這般……天人之姿!
要說以前在荷福大學裏的時候,他也曾見過她的洋裝扮相,知她是位長相清秀,毫不起眼的華人女子;可為什麽當她穿回本國傳統服飾以後,竟是這樣的讓人驚豔!
想到這兒,艾宣承忍不住側過頭又看了惠怡眉一眼。
她生得極美。
小巧的瓜子臉兒,雪白的肌膚,眉毛生得又柔又淡,她半阖着眼,翹楚挺長的睫毛靜靜地垂在眼窩處,蓋住了她青黛色的淡淡黑眼圈……除此之外,她身上還有一種莫名的憂郁氣質,讓人忍不住地想要接近她。
只是,這樣美麗端莊又優雅動人的女子,卻即将成為別人的妻子?
艾承宣用手托着自己的臉,側過頭一動也不動地盯着也。
惠怡眉被他火辣的視線盯得很不自在。
她努力把頭轉向汽車外,看着兩旁急速朝後退去的風景……
兩個人保持着這種極度詭異的沉默,直到惠家的司機把車子到了縣城唯一的戲院門口。
艾承宣回國有三個多月了,已經很熟悉國內的生活,而這個小縣城雖然比不上北平,但看電影的流程,其實在什麽地方都差不多。
于是,一下車,他就去戲院門口站了站,看了看公示牌,又看了看懷表,發現正好半小時以後就有一場《海上奇遇記》即将播映;于是他便拿出了一個銀元,讓戲院的跑堂倌去幫忙買票。
跟着,艾承宣又東張西望了一下,發現戲院大門的左邊有個休息室,他就想引着惠怡眉去休息室等一等。
可他們只走了兩步,大約是前一場電影剛剛放映完,便有無數人從戲院裏湧了出來……
艾承宣見人實在太多,便伸出手,護着惠怡眉又走回了牆根下。他倒是願意面對着惠怡眉而站,卻又怕她害羞,因此便側過身站着,還伸出了雙臂,将自己的身體當做保護牆,努力為她營造出一塊小小的範圍出來,以便于惠怡眉安全地站立,不要被人群所傷害。
站在一旁的小紅見了,連忙也學着他的樣子往外站了一步;與艾承宣一起,以斜角的姿勢,牢牢地護住了惠怡眉。
惠怡眉有些感動。
也許對他來說,這可能只是個不經意間的舉動,很有可能是他自幼受到的紳士教育中最基本的一項,但她卻很少體會到這種被呵護的感覺……
她刻意地把頭扭到了另外一邊,不願意去看艾承宣的模樣。
只是這麽一轉頭,她居然還看到熟人了……
林岳賢?
其實此時從戲院裏走出來的人們很多,大約是因為電影實在太精彩,引得人們情緒高漲,有議論劇情的,有和親友走散了正焦急着大聲叫喊親友名字的,還有小販們大聲兜售香煙報紙小零嘴兒的……
因為所有的人都在走動,唯有林岳賢是靜立在人群中的;于是,他便顯得鶴立雞群起來。
惠怡眉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他身邊的那個剪着短發,戴着布制的發箍,身穿白衣藍裙做女學生打扮的一個年輕清秀的女子身上。
只見那女學生紅着雙眼,也不知在跟林岳賢說了些什麽。
林岳賢面無表情。
那女學生抹了抹眼淚,似乎又抿着嘴說了句什麽,然後就低下頭随着人潮走了。
林岳賢似乎陷入了怔忡。
如潮水一般的人群終于漸漸散去,戲院又重新變得安靜了下來。
惠怡眉疑惑地看着那個女學生遠去的背影。
前世,至少是在她離世之前,林岳賢一直不婚……但她似乎隐約聽說他以前也有位紅顏知己,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後來兩人并沒有在一起,而因為嚴氏對庶長房的打壓,所以他雖然年近三旬仍然不婚,大約除了他的父母以外也沒有其他的人在意。
惠怡眉又看了林岳賢一眼,低下頭跟在承宣身後走了。
——她不希望林家人看到自己。
但惠怡眉并不知道,她剛剛才轉過身,林岳賢就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皺起了眉頭。
雖然只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纖細苗條的女子背影,可林岳賢不會認錯,那個女子正是惠家小姐!只是,她為什麽會陪伴在一個穿着白色西服的英挺年輕男子身旁呢?
林岳賢又仔細看了看那個穿着白色西服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并不是惠小姐四位兄長中的任何一位!
他眉頭一皺,陷入了沉思。
艾承宣護着惠怡眉走到了休息室,沒過一會兒,跑堂倌就拿着電影票匆匆跑了過來。
他阻止了跑堂倌想把電影票和找零的散錢遞給自己的舉動,說道,“你去瞧瞧有沒有合适小姐吃的零嘴兒……剩下的錢賞你。”
跑堂倌連忙招呼了幾個挎着籃子的小男孩小女孩過來,讓孩子們把籃子裏的東西呈現在惠怡眉的面前;籃子裏有些香煙,零嘴兒和鮮花等物。
想着艾承宣已經開了口,惠怡眉就選了幾種零嘴兒,一小包香瓜子,一小包蜜漬杏脯,一小包蘭花豆什麽的。
等惠怡眉挑好了東西,跑堂倌又殷勤地帶着她們進了電影院,去了一間最好的豪華包廂。
惠怡眉也是第一次來這家戲院。
豪華包廂位于劇場的二樓,是半封閉式的房間,一推開門,房間裏有種灰塵味兒……包廂也并不大,只放下了一雙豪華雙人沙發和一個茶幾,茶幾上放着兩個單筒望遠鏡,另外還放着一些電影和戲劇的宣傳海報什麽的,除此之外,牆壁上有一盞不算太明亮的電燈……
艾承宣很紳士地請惠怡眉坐到沙發上去,又讓跑堂倌帶着小紅去燒開水的地方準備茶水;跑堂倌知道,一般有錢人是不會放心用他們的杯子和開水茶葉的,就算要用,也肯定會讓他們的仆人來料理,于是就帶着小紅去了開水房。
小紅一走,包廂裏就只剩下了惠怡眉和承宣兩個人。
為避免尴尬,她一坐下就拿起了茶幾上的海報看了起來。
好巧不巧,這張海報……卻是羽銘的!
惠怡眉盯着海報上做出撩人姿勢又化着秾麗油墨妝的羽銘,既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知所措。
艾承宣見她長久地盯着那張海報看,便解釋道,“……他叫羽銘,是昆曲名角。你別看他長得美,其實他是個男的。”
她終于把視線轉到了艾承宣的身上,“你認識他?”
艾承宣一挑眉,閑閑地說道,“我剛回來的那幾天,羽銘正好在北平巡演……朋友就帶我去看戲,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男人扮女人扮得那樣像,而且他的身段柔軟得簡直不可思議……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是個男人……”
惠怡眉眨了眨眼睛。
“你……回來多久了?”她輕聲問道。
艾承宣看着她微微地笑,“快三個月了,你呢?”
她道,“一個月還差幾天呢。”
他似乎欲言又止。
但惠怡眉卻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沒能忍住,說道,“我聽喬治說,你……馬上就要結婚了?”
惠怡眉緊緊地攥着拳頭。
他微微側過頭,看着沉默不語的她。
可她卻長久地沒有回應。
此時身後房門輕響,小紅端着大托盤,上面放着盛滿了開水的水壺,自己帶來的茶葉罐,以及清洗了好多遍的幹淨茶杯進來了。
小紅的出現,令兩人僵持着的局面有了些微的緩和。
醇厚濃香的龍井茶香萦繞在包廂裏,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氣味給掩蓋住了。
不多時,電影就開始了。
惠怡眉端着茶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