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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以後,郵輪在上海的天字碼頭靠了岸。

按照惠四哥的計劃,下船以後,兄妹倆先回惠四哥在上海的居所住上兩天;然後再與惠四嫂,小侄兒小侄女一起返回皖蘇省的鄉下,去老家儲雲鎮,準備參加惠怡眉與林岳鴻的婚禮。

惠四哥是專程去英倫接妹妹回國的,所以他也沒什麽行李。下了船以後,他就提着妹妹的一只皮箱,領着妹妹朝碼頭出口走去;而惠怡眉則一手撐了把洋傘,另一只胳膊肘裏挎着一個她自己繡的蕾絲手袋……還拎着自己的裙擺,跟在四哥身後小心翼翼地走着。

天陰陰的,下着點兒小雨。

碼頭其實是分國際港和國內港的。

這兩個港口雖然上客點不在一處,但入口和出口卻是通用的。

也不知怎麽的,惠怡眉突然就人海中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

那是看上去幸福美滿的一家人。

男的看上去瘦高又英俊,戴了副眼鏡,穿着件藍色的長衫,卷着袖口亮出了潔白的中衣袖子;女的年輕漂亮,燙着頭發,穿了件黃色底褐色格子的短袖旗袍,披了件白色的針織大方巾。

男人手裏拎着個藤箱,女人手裏牽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在他們的身後,還有個傭人打扮的老媽媽,懷裏抱着個……看上去剛剛才出生不久的小嬰兒。

惠怡眉不由自主地就站住了。

她絕不會認錯。

那男人是林岳鴻!!!

而伴在他身邊的女人……正是白瑩瑩。

望着那一男一女,惠怡眉只覺得恍若隔世。

這兩個人,她曾經愛過,恨過,憧憬過也絕望過……

但這些年求學在外,她所付出的努力與經歷過的種種艱辛,已經令她漸漸淡忘了前世的恩怨;直到這兩個人又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面前,那種熟悉的難過和氣憤又再一次湧上了心頭。

惠怡眉靜靜地站着,打量着這兩個人。

白瑩瑩手裏牽着個四五歲的女孩兒,應該就是她的大女兒;而那個老媽媽懷裏抱着的,則應該是白瑩瑩剛出生不久的兒子!

想不到這一世,白瑩瑩又生下了林岳鴻的兒子……

而嚴氏在這個關頭上急催惠林兩家聯姻,作為林家的掌舵人,她對這件事情到底知不知情?而面對惠家的支持和林家的曾長孫,嚴氏又會怎麽處理呢?

惠四哥已經随着人流走到了前面。

猛地發現妹妹沒有跟上來,惠四哥急了,便又撥開了人群逆向而行,十分艱難才走到妹妹面前,問道,“小妹,怎麽了?”

惠怡眉笑笑,“沒什麽。”

惠四哥有些不放心,說道,“你走前頭吧……你已有四年沒有回來過了,走丢了可不好找。”

惠怡眉正中下懷。

她領着惠四哥直接走到了林岳鴻一家人的面前。

跟在她後頭的惠四哥見妹妹又停了下來,便關切地問,“又怎麽了?”

惠怡眉并沒有理會哥哥。

她與站在白瑩瑩身邊的老媽媽搭起了讪,“這孩子真可愛,是個男孩子吧?”

老媽媽連忙答道,“正是位小公子,出世才五十六天……”

惠四哥卻愣住了,“你……子昌?”(注:子昌是林岳鴻的字)

“惠四哥?”

林岳鴻認出了惠四哥之後,臉色頓時大變!

因他執意要與白瑩瑩厮守,所以家中已經不再為他提供銀錢,這些年來……全靠着母親用私房體己貼補,再加上林岳鴻自己也能寫些稿子出些詩集才能勉強渡日。

而林家也從不提林岳鴻在外頭與女人姘居一事,只是說林岳鴻潛心寫作,為了尋找靈感才去了杭州定居。

惠四哥最是愛重這位未來的妹婿,他隔三岔五地就會從上海坐了火車去杭州,或是帶些小禮物,或是妻子親自做的小點心探望林岳鴻。

惠四哥不是沒有聽說過,林岳鴻早年還在念大學的時候就和一個女學生好上了;但在他們這個年代,英俊有才的男子,誰沒幾個紅顏知己啊!

但是……

紅顏知己和有家有室,應該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吧?

惠四哥驚疑不定地打量着站在林岳鴻身邊的白瑩瑩,以及白瑩瑩牽着的小女孩,與傭人打扮的老媽媽和老媽媽懷中的小嬰孩。

林岳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與白瑩瑩相愛,并且已經有了愛情的結晶……老實講,這次領着瑩瑩和兒女們回鄉,就是希望祖母能看到小兒子的份上,能讓他和瑩瑩過了明路。

但他和瑩瑩的事兒,絕不能先讓惠家知道了!!!

畢竟惠二哥如今已經是新政府的法政司的副部長,從前惠家要依仗林家的局面已經發生了徹底性的扭轉……

至于他那位姓惠的未婚妻,林岳鴻很不以為然。

他早就聽說過,惠小姐是位身體孱弱,而且纏了小腳的女性;且至少已經五六年沒有出過惠家的大門,每天只是躺在床上養病……

林岳鴻覺得,祖母這樣急着讓他與惠家小姐結婚,其實是怕惠小姐一病不起死掉了吧?所以,林惠兩家的聯姻勢在必行?!

但惠四哥出現得太突然了!

以至于林岳鴻根本沒想要好怎麽介紹白瑩瑩母子。

倒是白瑩瑩首先反應了過來。

林岳鴻脫口而出的那聲“惠四哥”,讓她很快就明白過來,面前這個西服男子的身份。

——他是林岳鴻未婚妻惠小姐的兄長!

白瑩瑩又看了看那位站在惠四哥身邊的年輕女孩。

——只見她穿了件歐式長裙,上身卻系着緊身小西服,手上戴着蕾絲手套還打着小洋傘,氣質沉靜又溫婉大方……

白瑩瑩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據說,惠氏兄妹都極孝順寡母,雖說個個都喝過洋墨水和留過洋,但都是遵母命娶的妻室;就連那位惠二哥的妻子,也是位家境貧寒的小戶女。

而惠四哥的妻子,聽說家裏是開雜貨鋪的……

很顯然,雜貨鋪老板的女兒,即使穿着洋裝打着洋傘,也不可能有眼前這個美人如此大氣端莊的氣質。

現在這個世道麽,但凡有點兒才華的男人,誰沒個紅顏知己啊!

惠四哥好歹也是留過洋的留學生,又在洋行裏做事,金屋藏嬌什麽的……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于是,白瑩瑩落落大方的說道,“四哥好,子昌常和我說,您是位謹言慎行的正人君子,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如此……”

大家都是明白人,而且她這話說的簡直不要太直白,惠四哥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子昌,請問這一位是……”惠四哥冷冷地問道。

白瑩瑩頓時滿面通紅。

她跟着林岳鴻叫人家四哥,可人家卻問她是誰……

這比打她的臉還難受!

但林岳鴻的呼吸卻一下子就急促了起來。

“四哥,我……我,”他一急,就有些結巴了,“我回去再告訴你成嗎?”

說着,他突然就攥緊了手裏的船票,自顧自地走了。

衆人都有些發愣。

過了好幾秒鐘,白瑩瑩才反應過來,壓根兒就顧不上跟惠家兄妹打招呼就追了上去,“子昌?子昌……你等一等啊!”

被她拖在手裏的小女孩個子不高,被母親拖行了幾步之後,就踉跄着摔倒在地,“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白瑩瑩也顧不上了,摔開女兒的手就追了上去,倒是抱着小嬰孩的老媽媽走了過來,牽着小女孩的手讓她站了起來……

見四哥一直皺着眉頭盯着那一家子狼狽逃蹿的模樣,惠怡眉好奇地問道,“子昌?四哥,他是……林岳鴻?”

惠四哥臉色鐵青。

“怡眉,有時候呢……眼睛也會欺騙我們的,”惠四哥艱難地說道,“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為虛……”

惠怡眉笑了起來。

前世,就是因為林岳鴻和白瑩瑩的事情被捂得太嚴實了,所以惠家才會吃這個悶虧的。

今生嘛,應該會有些不一樣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天字碼頭,國際港和國內港什麽的,都是作者杜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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