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木子坐在颠簸的馬車內,對面坐着蕭旬與一頭發半百的老妪。
老妪飽經風霜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毫無忌憚地上下打量着木子,顯得極其無禮。
木子毫不在意,臉上只挂着不淺不深的笑。
蕭旬見氣氛微妙,圓場道:“許娘,這便是女皇唯一的血脈,羽國的公主了!”
許娘聞言輕笑:“怕就是那個引狼入室的公主罷”
蕭旬而今對木子毫無介懷,聽見許娘對木子出言不敬,便挺身護道:“許娘,注意你的身份!”
這幾日她原與許娘相處之時,覺着她本是一個知進退明事理的人,卻不知此時為何會出言無狀。
木子卻并未惱,攔住蕭旬道:“阿旬,不可對許娘無理!你且退下!”
見木子出聲相護,蕭旬只得颔首退下。
蕭旬走後,木子盯着老妪,臉上還是挂着淡淡的笑,似乎毫不介懷許娘方才的無理。
“許娘,從前我便從皇母那聽過您的名字,言語間滿是稱贊,說您是看着她長大的,為了她更是一生未嫁,是拿她當女兒一般來疼的!”
聽木子并未氣惱,反而提及木越,老妪原面無表情的臉上開始動容,令她想起幼時的木越不及姐姐木雨得她們皇母喜愛,受了冷落之時便時常縮在她懷裏哭,那模樣甚是惹人憐愛,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木越自幼便與她的皇母不親近,對姐姐木雨也是心有芥蒂,倒是與自己親得很!
木子見許娘臉上有了表情,繼續道“只是晚輩一時糊塗做了錯事,累得皇母性命不保,羽國國滅……”說到此處,木子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
許娘見狀長長嘆了口氣,再狠不下心,俯身上前摸着木子的頭柔聲道:“孩子,錯了……便錯了罷”
木子是木越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她起初那句話不過是為難她一下罷了,還能真的怪她不成?
想到木越就這麽一了百了,撒手人寰,就留她這麽一個老太婆在世上茍延殘喘,許娘眼眶一紅,一滴滴淚從那雙渾濁的眼睛中流下。
老天爺,當真是要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活了半輩子的許娘哭得像個孩子,抽泣不已,用手背直抹着眼淚和鼻涕。
木子見着許娘原是安慰自己的,怎的她自己倒哭了起來,知道她是為木越的死亡,心中一暖,起身親昵地抱住許娘,“以後我便叫您姥姥可好?”
許娘聞言止住抽泣,用衣袖胡亂地抹了抹臉,吸了吸鼻子,慌亂道:“公主,萬萬不可,你我身份有別……您折煞老奴了!”
木子一把抓住許娘的雙手,重重向下壓了壓:“莫要再拒!我想這也是我皇母的意思!”
許娘一愣,盯着木子看了許久,眼眶又變得通紅,只是噙着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原乖乖睡在一旁的嬰孩哭了起來,木子将他抱起輕輕哄着。
木子剛剛認了許娘做姥姥,許是因着這層關系,許娘如今瞧着這孩子感覺與方才大不一樣,越瞧越愛。
木子見許娘直盯着這孩子,笑道:“姥姥抱抱他罷”
許娘拘謹一笑,倒也不推脫,她摟着嬰孩在懷裏哄了哄,像是回到了年輕時将木越摟在懷裏時光。
“這孩子取名了沒有?”許娘問道。
“取了,名為弑淩”
許娘聽見這個名字擡頭看向木子,卻見木子說完這句話波瀾不驚的模樣。
瞧着懷裏不知世事的孩子,心裏長嘆道:可憐這孩子一出生便有着與其他人不一樣的使命,也不知以後會養成什麽樣子!
木子見許娘抱着弑淩許久未曾言語,尋思許久,一臉沉重地說道:“如今五國只剩下這四國,羽國滅了我們再沒有靠山,凡事都伸不開拳腳,還勞煩姥姥去把這幾年在諸國收集到的消息都整理好交給我才是!”
姥姥低頭應道:“是!”
木子點頭,再無他話。
楚國皇後陸陸續續病了半載,大歷年十月五日歿了!
病重的那幾日,柏秣與柏伱守在皇後榻前,那時她連話都說不出了,看着柏秣與柏伱只拉着他們的手不停地流淚。
看着原體态略微豐腴的母後病得瘦成那般模樣,柏秣泣不成聲,她在外人看來是集楚皇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可誰知她身為女兒身的如履薄冰?
為着自己能嫁得一個好郎君,誰她都不敢得罪!
你以為她喜歡利用自己的美色周旋在諸多男子身邊那不過是為了讨楚皇歡心罷了!可如今,自己在世上連母後這最後一點溫暖都沒了!
是以,皇後的出殡禮上她是哭得最傷心的,為自己,為母後!
出殡後的那晚,柏秣躲在花園內幽幽哭泣,柏伱知道柏秣傷心,便約瑾淩前去尋她。
來到園內,是瑾淩最先找到柏秣,他見着柏秣傷心的模樣,不由得想到了木子,木越死時,她是否也是如柏秣這般哭得如此傷心可那時讓她傷心的罪魁禍首便是自己!
看着柏秣抽泣不斷的背影,瑾淩心中一軟,嘆了口氣,伸手将她擁進懷裏。
柏秣依靠在瑾淩懷裏,原本空落落的心裏此時像被填滿了,她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瑾淩,輕輕踮起腳吻住瑾淩的唇。
瑾淩本能地往後一退,推開她。
柏秣見自己已這般主動,瑾淩還要拒絕她,不由得又羞又惱,哭得比方才還要厲害。
瑾淩見此,無奈地搖搖頭,遞給她一方手帕,也不知說什麽,只立在那。
柏秣甚少見到瑾淩這般呆呆的模樣,不由得破涕而笑,接過手帕,輕輕地抹了抹眼淚,心情好了許多,她看着園內開得正好的海棠,折了一支,放在鼻間輕嗅,紅着眼睛喃喃道:“以前母後便是最喜歡海棠了”
“我聽嬷嬷說過,剛剛進宮時,母後性子柔,父皇又不愛她,時常冷落于她,她雖貴為皇後,可還不如妃子得寵!就連父皇的長子都不是她所出!那些人見母後不得寵,便開始擺高踩低起來!那時,就連下人都敢給母後臉色看!”
“直到那次冬日,母後因下人打掃院子遺下的水漬摔了一跤,她貴為一國之後,躺在地上呼叫了半響,都未有人應!”
“還是當日做完粗活的嬷嬷看見,才将禦醫請了來,診過脈才得知此時母後已懷胎三月,如今落了紅,自然也是保不住了!那孩子的死去,似乎将原來柔弱的母後也帶走了”
“你可知,柏居的母親虞貴妃在柏居之前還生過一個孩子那便是父皇的長子,可自母後生下柏伱之後,那孩子有天在宮中的湖裏玩水便溺死了,如此,柏伱倒成了長子”柏秣看着瑾淩說着楚宮裏的秘辛。
“而後,虞貴妃因愛子去世,精神便開始恍惚,在生下柏居後不久,便也在溺死那孩子的湖中自盡了,之後,父皇便将那湖給填了,就連柏居他也百般呵護,比對我們上心百倍”
說完,看見瑾淩眉頭緊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苦笑道:“我們這楚宮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暗濤洶湧,只看你挑不挑得起罷了!”
她轉過身,一臉柔弱地雙手環住瑾淩的腰,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前道:“如今,我只剩下你可以依靠了!”
瑾淩低頭看向她,柏秣見狀又踮起腳尖吻向他的唇,瑾淩身體只僵了一下。
令她滿意的是,這次瑾淩并未推開她。
瑾淩也該是時候回到陌國了。
皇後大喪,柏秣需服孝三年,她将瑾淩送至大都城外,輕輕伏在他的耳邊說道:“我等你”
她站在城門外一直眺望,直到平行線上再也見不着瑾淩的身影,方才戀戀不舍地轉身回城。
瑾淩走後不久,楚宮太醫院新入職了一位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