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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會後,着人将貴賓們都送回家後,宮人伺候着瑾淩睡下。

直至子時,殿外當職的侍衛都沒了動靜,本已入睡的瑾淩睜開眼,手腳麻利地換上夜行服,輕手輕腳地打開門窗,身如鬼魅般地掠上屋頂,越過高牆,拐進一處宮外的小巷,東繞西繞地來到一處小屋前停下。

瑾淩叩門,三長兩短。

許久後,門“吱呀”一聲打開,老樹露出個頭,見到瑾淩是一人,方将他請進去。

瑾淩進去後,只見裏面的圓方桌前坐一人,此人頭戴鬥笠黑紗遮面,看不見樣貌,一旁的寇樓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坐着的那人見到瑾淩進來,方取下鬥笠,只見濃眉大眼,在座之人赫然是當朝丞相李坡。

李坡見到瑾淩,跪拜道:“微臣李坡參見皇上!”身後的寇樓以及老樹也跟着跪下。

瑾淩起先很詫異,原聽老樹隐約提過他是為報恩才去到羽國教授于他,只是不知他的恩人所為何人,也知道除了老樹,此人還苦心積慮地安排了寇樓潛伏多年,只為關鍵時刻一用。

有耐性,有權謀,當真心機深重!

他平複心緒,“丞相還是請起”

“微臣不敢起,之前于殿上多有冒犯,還請皇上降罪!”

瑾淩既知李坡既為此人,自然明白,李坡先前于殿上說的那番話,不過權謀人心罷了。

瑾季素來多疑,李坡越是反對,他便越覺得能掌控瑾淩,越能放下心,全力扶瑾淩上位!

李坡當真是心機深沉!不可掌控!

他扶起李坡,斟酌說道:“李丞相于我不光有救命之恩,還有知遇之恩,全靠丞相于我一一謀劃,我今日不光能報得血海深仇,還能登上皇位,一展宏圖。”

“不敢不敢……明乾先皇于我一家有救命之恩,微臣一直未能忘懷,今日見他的皇孫有難,自不能袖手旁觀!”明乾先皇是瑾瑜生父,瑾淩祖父。

早年間,李坡尚未滿十五,他父親犯了冤假錯案,要滿門抄斬,幸得明乾先皇廣施恩德,命人一一徹查,這才沉冤得雪,不至枉死!

瑾淩嘆道,心漸漸放下,果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萬事皆有因果,為善者才有善報!

他扶着李坡坐下,嘆息道:“只是丞相如今為我鋪的瑾季這條路也不好走了,如今因柏秣公主,瑾附怕對我有所介懷了”

“瑾季疑心重,容不得人,皇上依附與他也不是個長久之計,還要有自己的打算”

“這是自然,柏秣斷了我的後路,卻也為我指了條路,楚皇野心勃勃,估摸着他不過是見我年幼不知事,在朝無依無靠,想拉攏于我!”

他見瑾淩思路清晰,自有打算的模樣,長起身跪拜,身後寇樓與老樹同跪,李坡言詞慷慨:“皇上果真不似先皇,先皇剛武,不喜權謀,在政期間動辄發動戰事,百姓颠沛流離,食不果腹,微臣再三勸谏過,都未得其果,此番如果皇上能兵不血刃收複楚國,實乃萬民之福!”

瑾淩被李坡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他從小膜拜瑾瑜,如今聽見李坡言辭中肯地将自己與瑾瑜評論一番,倒也覺得當時父皇太過正派,不懂迂回,焉知這不是他被奸人所害的緣由?

他沉呤許久,平複波動的思緒,扶起李坡,方才說道。

“丞相,還有一事還需你暗中替我留意,清除羽國餘孽時并未見到木睇以及她的一雙兒女,此次夜襲事出突然,她不可能提前知曉消息,應是有人故意放她逃走,而有這權利這般做的,除了瑾季,再無旁人,你還需幫我摸清瑾季放走木睇的用意,好作打算!”

李坡領意,“這是自然,這事便交待慶徳宇與寇樓去做吧”

一旁的老樹與寇樓朝李坡半跪受命:“是!”

見他們如此,瑾淩淺笑着從桌上端起茶杯,拿起茶蓋浮了浮茶葉,李坡當下眉頭一皺,眼裏滿是不悅,責怪道:“皇上在此,萬事以他為尊,你們跪我是要置我于不忠嗎?”

老樹與寇樓面面相觑,一時不知如何收場。

瑾淩擡杯呡了一口茶,方才說道:“丞相哪裏的話,慶徳宇是為我恩師,他跪我才諸多不是才對”

李坡“嘿嘿”笑道。

“君為臣綱,豈能論師徒情份?”向還跪在地的寇樓與老樹使了個眼色。

他們會意起身,向李坡與瑾淩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門外,老樹抹了抹腦門的汗,說道:“瑾淩這小子是越來越讓人猜不透了”

寇樓冷笑道:“你要還把他當做在羽國的那個毛頭小子,也太過愚蠢了!”

瑾淩與李坡惺惺相惜地聊了許久,方才踏着月色回到宮中。

來到宮裏,見無邊月色,思念木子,循着路來到關押木子的宮殿處,在門口處,聽見一陣細微的聲響,見從木子宮殿裏蹿出一黑影,身手敏捷,她徑直朝宮外掠去,可知此人熟門熟路,已不是第一次來皇宮,可嘆,這皇宮守衛警戒還不如季王府!

他翻身進到院子,打開窗,透過床幔,看見睡夢中依然眉頭緊蹙的木子,她的兩只手還緊緊攥住被角,額頭微微冒汗恰似他以前一般為噩夢所驚擾。

他輕手輕腳地躍進寝殿,在木子睡穴上輕輕一點,原本木子緊繃的身體漸漸輕松,眉頭舒展,呼吸漸漸勻稱。

瑾淩俯身端詳木子許久,在她唇邊親親一吻,又用衣袖輕輕為她拭去汗珠。

見木子清瘦了許多,埋怨道:“就算是我對你不住,你恨我便是了,何必要與自己作對,不肯吃飯呢?”

“好久都未見過你睡覺,倒不似從前一般毫無形象……”

“這幾日我游逛陌國,覺得一些民俗風情甚是奇特,你一直在宮裏一定未見過,我一一說給你聽可好,指不定你夢裏也能夢得見”

……

天微微亮,瑾淩趁着侍衛換班的空隙,回到自己的寝殿,換下夜行衣,小憩一會兒後,便有宮人進來招呼他洗涑,換好朝服後文武百官已在朝上,朝堂上,不過是瑾季在說,瑾淩在聽罷了。

日至三竿,木子方才睡醒,自木越死後她已好久未能睡得如昨晚那般踏實,夢裏不再是木越血淋淋的人頭,是一個千奇百怪的她見所未見的世界,也不知自己怎麽會夢見。

她起身摸了摸身旁的昆華,輕聲說道:“早安”

來到院裏,從井裏費力地打了桶水上來,洗涑好後,便抱着昆華坐在門框上,等着送早飯的宮人來。

只是,今日這送飯的宮人忒不對勁,平日裏雖有所懈怠,倒也不至于這個時辰還未見人影。

到了午時,才見一身影匆匆而至,木子遠遠瞧見這人身形高挑,走路無聲,一看就是練武之人,不是以前送飯的宮人,她一臉戒備,待那人走近,看清來人面貌後,滿是詫異,竟是蕭旬!

她從未想過素來沒有交集的蕭旬會冒死前來救她。

蕭旬見到木子一聲素白,身形小了一圈,便知她在宮裏沒少受苦,紅着眼眶,跪拜:“參見公主”

木子苦笑,如今羽國都沒了,她食不果腹,哪裏來的公主?

蕭旬見木子神态頹廢,再不似之前一般意氣風發,知道如今受制于人,多說無益,從此處逃出去才是正道。

将飯盒遞給木子說道:“我不宜待得太久,公主今日白天養好精神,晚上我便帶你逃出宮去!”原來她是将送飯的宮人打暈,換了宮人的衣物前來。

木子木木然地接過飯盒,她捧着昆華,手微微發抖,雖每日她都想過逃出此處,可這個機會真要來了,她卻心懼不已,自己從未出過宮,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模樣,況且她只是一位亡國公主,去到外面該如何存活?再說……再說,那人決計容不下自己,屆時會派出大量追兵,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她抱着昆華搖着頭向後退了一步,說道:“你走罷,我不走”

蕭旬聽見她話一驚,見她這般膽小不争氣,想起蕭源臨終前還心心念念這麽一位公主,心被紮了一下,她掄起一掌打向木子胸前,她雖未動用內力,可木子毫無防備,被打得跌倒在地,“哐啷”飯灑了一地,昆華的骨灰盒摔在地上。

碎了一地,骨灰灑出,随風飄散。

木子淚如雨下,不顧破碎的瓦片,用衣物緊緊遮住餘下的骨灰。

蕭旬不顧木子的反抗雙手鉗住木子的肩膀,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好好想清楚,今晚我來時如再說這種渾話,我便自己動手殺了你!”

說完便放下木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木子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昆華骨灰上,見沒有什麽效果,又跑進殿裏尋找能儲物的盒子或者壇子,搜尋了許久,才發現房子空空如也,自己竟無一點物品。

無力感充斥全身,她癱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望着前方,望着地上被她外衣遮蓋不住,一直随風飄散的昆華的骨灰……

原來這宮裏始終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她突然想起木越,不再是那個鮮血淋漓的頭顱,而是那個高坐龍椅,睥睨天下的木越。

娘親至死都是敢作敢當,而不似她一般躲在一處茍延殘喘……

她心裏就像這屋子一般空落落的。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擡着頭看着圍牆外無邊無際的天,看着自由自在的雲,眼神徒然明亮,一切迷茫與膽怯随着昆華一般散去……

世間之大,誰也困不住翺翔在九天的鳳凰!

她俯身拾起蓋在昆華骨灰上的衣物,穿上,跪在地上三拜九叩,跪拜天地。

“今日,我羽國第六代君王木子,叩拜天地,願與昆華結為夫婦,為表誠意,以此為祭!”拾起碎的骨灰盒的瓦片,劃過手掌,鮮血滴滴落下,此時,風吹着樹葉沙沙作響,再裹着骨灰圍着她繞了一圈,便向遠方飄去……

木子被骨灰迷眼,又見骨灰漸漸飄散,昆華離自己似近似遠,這世間再也沒有他,也又都是他,看似虛無,卻又有跡可循,有風便有他。

唯念一句,你在宮外,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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