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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你的郎君,一定會平安回家

這一覺,江幸玖睡的極沉。

簫平笙守着她,一步不離,想要在臨走前,看着她醒過來,再說兩句話。

中途孩子哭了兩次,簫夫人和簫蓮箬進來了又出去,都沒吵醒她。

直到日落西斜時,明春在門外傳話。

“将軍,大爺和二爺在堂屋等您。”

簫平笙低嗯了一聲,再回頭看江幸玖,卻見她眼珠動了動,像是要醒。

“玖娘……”

他低聲喚着,略略傾身抱她,眸色柔和凝視在她眉眼間。

江幸玖尚未睜開眼,便已經蹙起了眉,只覺得身下一陣陣撕裂後的疼痛。

熟悉的氣息和懷抱熨帖了她的內心,眼睑掀起時,入目就是簫平笙的面孔。

短短一日一夜,他下巴上的胡茬都烏青了,漆黑的瞳仁被眼白上的血絲圍繞,模樣瞧着別提多狼狽。

臨睡前的記憶紛沓而至,她第一反應,是先扯出抹笑。

“我睡了多久?”

張口時,嗓音沙啞幹澀,江幸玖下意識蹙了蹙眉。

簫平笙以為她是嗓子疼,連忙站起身,倒了杯熱水來,坐在床頭輕輕托起她肩背,小心翼翼喂給她,口中低柔回她。

“沒多久,也就大半日。”

江幸玖靠在他,就着他的手将水飲盡了。

簫平笙又輕輕将她放下,随手将杯盞擱在床頭,便俯身将她抱在了懷裏,面頰貼着她鬓發,他一顆心才逐漸安定下來。

“玖娘受苦了。”

江幸玖月眸笑彎,語聲低細,“這算什麽苦?”

心說,就算是苦,她也甘之如饴的啊。

不過知道簫平笙正心疼她,怕是還十分自責後怕,所以更戳心的話她也沒敢說,只順勢轉移了話題。

“簫郎,我之前睡過去了,沒瞧見,你瞧見孩子了嗎?是小郎,還是小囡?”

簫平笙一手順着她散落在枕上的烏發,聞言側首吻她耳鬓,姿态十分憐愛。

“是小郎,母親和岳父岳母,都十分高興。”

江幸玖櫻唇翹起,月眸彎彎,小聲說道。

“我也高興,我只盼着是小郎,簫家又多了兒郎,日後定然會門丁興旺的。”

簫平笙心頭一揪一揪的疼,他微微起身,看着小娘子笑顏如花,高興的像個孩子,仿佛「門丁興旺」四個字,是多麽容易實現的。

這四個字,可都是她要受的苦。

眼下氣氛正好,他也不欲說什麽掃興的話,只勉強笑了笑,算是附和。

江幸玖笑罷,想起更重要的事,連忙攥住他的手低聲催促。

“現今我和小郎都平安了,你別再逗留了,快回北關去吧。”

簫平笙薄唇牽了牽,重新抱住她,一下下吻着她眉眼,聲腔低啞。

“我這就走了,只是想等你醒來,再與你說兩句話。玖娘,小郎的名字我再想一想,他的滿月宴,我怕是趕不回來了,你……”

“這些都不急的,我和小郎都會好好的,哪怕是百日宴你也回不來,也沒關系。”

江幸玖輕輕打斷他,擡手攬抱他脖頸,眼眶酸楚,細聲。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再晚一些回來,都沒有關系的。”

“簫郎,我和小郎,只要你平安。”

簫平笙眼眶發熱,緊了緊懷抱,低「嗯」一聲,又俯首吻了吻她粉白的唇,低柔輕語。

“大兄和二兄還在外頭等我,我出去與他們說兩句話,說完就走了,不進來與你道別。”

江幸玖強忍着,硬生生扯出抹笑,只是眼底氤氲的淚水,還是沿着眼尾流入了鬓發。

簫平笙心頭酸楚心疼,修眉微不可見地蹙了蹙,拇指撫了撫她面頰。

“等着我,你的郎君,一定會平安回家。”

說罷,他豁然站起身,轉身大步離開了內室。

江幸玖的視線模糊,定定瞧着他離開的背影,恨不能就這麽黏在他身上,時時看見他。

可國難當前,他們夫妻,終究是得有這場分離。

簫平笙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江幸玖終究沒忍住,望着空蕩蕩的帳頂,淚水淋漓如雨,貝齒咬着唇瓣,才沒哭出聲。

簫蓮箬帶着明春進門,瞧見她哭的不能自已,連忙上前勸慰。

“剛生完,月子裏不能這麽哭。”

她坐在床邊,舉着帕子替江幸玖拭淚,“再落下病根兒來,可是一輩子的事兒啊,想些高興的,小郎正吃奶,等一會兒給你抱過來,好不好?”

江幸玖吸着鼻子,努力調整情緒,聞言胡亂點頭,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

“好,抱過來,我還沒瞧見他呢。”

明春連忙接話,“奴婢這就去跟眉姑說一聲,夫人定也是餓了,清夏在竈上炖着湯呢,奴婢知會她夫人醒了,這就端過來。”

江幸玖勉強扯了扯唇,目送她離開。

見她情緒平穩下來,簫蓮箬一臉好笑。

“這就對了,吃好喝好多休養,照顧好小郎,如此三郎在前線才能安心作戰,你這哭的孩子似的,都做母親了,羞是不羞!”

江幸玖實在沒心情與她說笑,只扁了扁嘴,沒吭聲。

內書房裏,江昀律與簫平笙說了,昨夜入宮談事,江太傅與長公主做出的應對之策。

“隴南那邊戰事來勢兇猛,連失三城,雖然三郎已經調派去監軍,但齊國公活着的事還不曾暴露,在長公主與鎮國王眼裏,隴南的軍隊還如一盤散沙,他們都覺得應該降旨調你去隴南。”

“只是,北關闫家軍這裏,雖是一時停戰了,卻還不曾和解,若是你一走,闫家軍再突襲反攻,那之前的犧牲就都白做了。”

“故而,最後下的對策是,鎮國王親自前往北關坐鎮,讓你即刻趕往隴南。”

簫平笙靜靜聽完,眉梢傾斜點了點頭。

“隴南的戰況的确更兇險,我應當先去隴南指揮作戰。只是……大齊夾在大燕和大楚之間,大齊女帝又衷情于闫珩劦,她如此猛攻隴南,也是為了給闫珩劦争取個喘息的時機。”

“只怕我人前腳到隴南,大齊女帝得了消息,後腳又會調派人馬,支援大燕。到時,北關的戰事就又緊迫了。”

江昀律嘆息一聲,輕輕搖頭。

“管不了那麽多了,如今大召被三國夾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顧當下吧。”

簫平笙默了默,負手在原地踱了兩步,随即頓住腳,低聲開口。

“我悄悄去隴南,此事不要驚動任何人,就讓所有人以為,我一直在北關,等到了隴南,我盡量不露面,坐鎮後方指揮對敵。”

“只要讓大燕大齊都以為我一直坐鎮北關,他們就不會輕舉妄動,這個冬日,可以拖延戰事。”

“至于蘇刃玦,就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去了隴南,實則暗中去北關吧。”

江昀翰挑眉,與江昀律對視一眼,壓低聲道。

“你可想好了?若是旁人都以為蘇刃玦去了隴南,在背後指揮作戰的卻是你,日後隴南打下的一功一績,可就都算到蘇刃玦頭上了。”

簫平笙面無波動,“現在不是争論功績的時候,先這樣應對,勞煩大兄與祖父通禀,再知會長公主和蘇刃玦。”

“我就不耽擱了,這就啓程去隴南。”

江太傅與江昀律入宮時,簫平笙已經帶着簫胡悄無聲息離開了帝都,暗中直奔隴南。

禦書房裏,芳華長公主聽完江太傅突然變卦的主意,一時還有些回不過神。

遲疑了片刻,芳華長公主看着江太傅,輕緩開口,提出了與江昀翰一樣的疑問。

“太傅,假意簫平笙一直在北關坐鎮,實則他人已暗中去隴南,此舉雖然一舉兩得。只是……明面上去隴南的,是刃玦,若是簫平笙在隴南做下功績,那麽這些功績……”

話沒說完,長公主眸光微動。

這些功績,自然就算到蘇刃玦頭上了。

蘇刃玦這個鎮國王,雖是統領大召國的兵馬大權,但也不過是憑着先帝的遺诏,加之他的身份,所以無人膽敢質疑。

可真正說起來,統領兵馬大權的人,卻從沒上過戰場,無論怎麽說,在軍中是絲毫沒有威望的。

想必就連朝中那些人,心裏都是很不以為然。

若是他能立下戰功,自然位子就坐的更名正言順。

只是不管換了是誰,怕是都不會願意将自己的功績,拱手讓人。

江太傅撚了撚短須,溫和一笑。

“長公主殿下不必多慮,只要聖旨遣送北關,簫平笙必然會照做。”

芳華長公主蹙了蹙眉,“只怕是,照做也不情願吧。”

江太傅失笑搖頭,“照做就是了,何必管他情不情願?”

“這大召的江山社稷,雖然是皇室的,可流血流汗守衛至今的,是他簫平笙,這就如同自己用命守護的東西,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因着私心而枉顧家國大義。”

“他若是有異議,早該在當初鎮國王受封時,就應該拿出自己對大召立下的汗馬功勞來服衆,争奪這兵馬大權的歸屬。”

“但他既然沒争,自然也不會計較這些小功績。何況,他與鎮國王,可一直是情義知交,長公主殿下,還是不用多慮了。”

芳華長公主聽完,緘默許久,才點頭應下。

然而,等蘇刃玦知道此事時,聖旨已經送去了北關。

江府,鼎延院;

年關将至,這幾日天光放晴,霁雪融化,氣候卻是更料峭了。

蘇刃玦一步踏進書房的門,便看着坐在桌案後的江太傅,蹙眉開口。

“太傅大人這是何意?那日我們不是談好的,本該我去隴南坐鎮,為何突然變卦了?做這等表面功夫,還白吃簫平笙的功績,我的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吧?”

他語氣憤然,話說完時,人已經走到了桌案前。

江太傅持着朱筆的手頓在半空,擡眼打量他惱怒非常的神情,氣定神閑地笑了一聲,徐徐開口道。

“戰事當前,局勢緊迫,這些耿正義氣,還是等天下安定,論功行賞的時候再計較吧。”

蘇刃玦氣結,緊緊捏着拳頭,壓低聲語氣嚴肅道。

“我雖不曾上陣殺敵,但《兵法》也算熟讀,武藝固然沒有簫平笙高,可到底也不是花拳繡腿,為何就不能讓我親自試一試?就算是母親她顧慮我的安危,婦人之仁,太傅大人也不該自作主張就阻斷我的機遇。”

“機遇?試一試?”

江太傅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等話,一時間有些意外,他擱下朱筆,揣着手笑看蘇刃玦。

“大召都被三面夾擊了,哪還有機遇讓你來試一試?”

“朝中上下武将有多少?而今他們都分派到邊線去了,這麽些人,上過多少次戰場,都還名不見經傳呢,王爺以為自己是二郎神轉世,天生神将啊?一試就能贏?”

蘇刃玦被噎的臉一僵,“不是這個意思,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是領兵神勇如簫平笙,也難免會敗,我本意也并非是立功心切!”

“只是大召眼下的局勢,總不能可着簫平笙一個人掰成幾瓣來用吧?能出一分力,自然是好的。”

“王爺是好心,想要在危難之時為大召盡綿薄之力。”

江太傅淺嘆一聲,“可隴南那邊,已經敗不起了,說是連失三城,說不定眼下已經連失五城了,不是說行軍作戰非得是簫平笙不可,而是眼下唯有他去,扭轉局面的可能性才會最大。”

“老臣知道王爺顧慮什麽,無非是覺得自己白吃他的功績,很不厚道,心中過意不去。”

“還是那句話,真覺得過意不去,到時大局安定下來,論功行賞時,還給他就是。”

“何況,他自己都未必在意,王爺又何必糾結扭捏?你方才也說了,勝敗乃兵家常事,簫平笙若在隴南打了勝仗。

功績雖然暫時落在了你頭上,可怎麽就保證他不會戰敗?倒是受天下人指責的,同樣是你。”

說了這麽多,江太傅口幹舌燥,端起茶盞啧了一聲,有些不耐了。

“哎呀!敵軍的炮火都杵到面門上了,王爺還糾結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屬實有些矯情了吧?還是趕快動身去北關吧。”

這些話說的不好聽,但話糙理不糙。

蘇刃玦一時如鲠在喉,憋着一肚子難堪,愣是無話反駁。

原地杵了好半晌,他點點頭,語氣發沉。

“太傅說的對,無論是勝是敗,都等論功行賞那日再計較。”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

江太傅垂着眼抿了口茶,似是而非笑了一聲。

……

年關時,江幸玖還在月子裏。

因着名字還沒定,江幸玖便先給兒子取了個乳名先叫着。

簫蓮箬帶着瑜哥兒回府拜年,聽見衆人喚他’石哥兒’,不由掩着嘴笑了。

“石哥兒石哥兒,聽着可真硬氣,可真是三郎的兒子。”

江幸玖月眸溢笑,知道她這是揶揄簫平笙,某些時候秉性像塊石頭,又冷又硬。

不過,還是細聲解釋了一句。

“我母親說的,賤名兒好養活,我是希望他跟塊石頭似的,硬朗結實,無病無災,百邪不侵。”

簫蓮箬自顧掩着嘴樂呵,簫夫人輕輕白了她一眼,口中卻附和着江幸玖。

“我看這名字好,先這麽叫着,那孫悟空不也是塊石頭變的?神通廣大着呢。簫家的兒郎,就是硬朗結實的。”

說着,傾身抱起小床上的襁褓,眉眼慈愛。

“是不是,石哥兒?祖母啊,願你如那堅石一般,恒久千年萬載,不畏世事變遷風雨打磨,始終穩若磐石屹立不倒。”

簫蓮箬笑着撇嘴,“母親,您還知道孫悟空呢?那是話本子裏的,怎麽,難不成真的有鬥戰勝佛,您禮過?”

簫夫人臉一繃,沒忍住又白了她一眼。

江幸玖靜靜瞧着,簫夫人抱着石哥兒時,神情舉止間,透出的盡是慈愛喜歡。

她不由淺淺一笑。

想來,兒孫隔代親昵,是人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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