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評論

人群湧進無竹居來後雲淮安立即被推到了一旁,他看着一個陌生男子沖進院子裏來,小心翼翼地将雲淮晏連同身上的毯子一并打橫抱起,快速而平穩地往屋裏走去。

他身後便跟着白彥與蘇葉他們,所有人面色平靜地做着這些,動作熟悉快捷而有條不紊。

就仿佛,這是他們每日裏的日常一般。

錦瑟跟着進了裏屋,又轉身出來,指揮丫頭們去打水來。

她站在屋檐下看見庭院中央的雲淮安,目光緊了緊,遲疑了片刻大步走到雲淮安面前:“綏王殿下,當年的事與平王無關,您有仇有怨應該找我,請您不要再打擾他。”

雲淮安扶在椅子上的手顫了顫,垂下眼苦笑:“剛剛他卻說那事與你無關,都是他的錯。你們兩個人呀,也是有趣,争着當罪人。”

“他說,是他的錯?怎麽可能!他分明什麽也不知道!”錦瑟詫異地追問了一句。

愣了片刻,眼淚一串接着一串落了出來,她喃喃道:“我只是平王府的一個丫頭,他,他這是何苦。”

對于錦瑟,雲淮安永遠都是心軟的,将她拉近一些。

他掏出帕子給她擦眼淚:“好姑娘,不哭了。我是萬萬不信你真心要殺我,你說這事也與晏兒無關,那麽究竟是誰?你若是肯早些跟我說實話,我又怎麽會……”

雲淮安嘆了口氣,微微眯起眼,眼中隐隐有戾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究竟是誰逼你來殺我的?”

錦瑟依然在哭,哭着搖頭:“沒有誰,是我,就是我不想再受你的糾纏。我,我如今只是希望,他不要被你這樣不明不白地恨着。”

說着,錦瑟将帕子塞回雲淮安手中,福了福身:“錦瑟多謝殿下厚愛,錦瑟人微命賤無福消受,只望殿下日後萬事順遂。”說罷,轉身朝裏屋走去。

“我知道你喜歡他。”雲淮安聲音低沉,“你難道要為他守一輩子嗎?”

錦瑟的腳步頓了頓,含着眼淚擡頭看了看今朝的陽光,此刻的浮雲,春日的草木。

她的笑容仿佛嘆息:“我不知道啊,春花易謝,流雲易散,一輩子有多長,又有誰說得準呢?”

暮色四合,雲淮晏才悠悠醒來,蘇葉一直握着他的手在一邊守着,喂他喝了半杯溫水,摟着他。

她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又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想這樣與他靜靜相依着,仿佛涸轍之魚,在絕望中相濡以沫。

這樣坐了片刻,錦瑟送了餐食過來。

她聽見裏面的響動,将托盤送到外間,不肯進到裏屋去。

雲淮晏知道是錦瑟來了,哄着蘇葉去外間吃飯,讓她把錦瑟叫到裏面來替她。

錦瑟猶猶豫豫地進到裏間來,低頭垂手站在床邊,不敢看雲淮晏。

雲淮晏面無表情地看了錦瑟一眼,語氣冷淡:“你本來就是母後跟前的人,不如還是回蕙蘭宮去吧。”

聞言,錦瑟當即跪在雲淮晏床前:“殿下,錦瑟生是平王府的人,死是平王府的鬼,雖然早先在宮裏伺候皇後娘娘,可自從跟了殿下便一心一意,錦瑟發誓未曾生過二心,求殿下不要趕我走。”

“未生二心?”雲淮晏氣急反笑,“那麽你是聽了誰的話要殺綏王?也就是綏王願意護着你什麽也沒往外說,否則你哪裏還能活到今日?”

向來雲淮晏都是寬厚溫和的,錦瑟跟了他以來,他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錦瑟被他一吓,便有些慌了神,愣了片刻,才将之前同雲淮安的那套說辭又搬出來完完整整說了一遍:“沒人指使我,是綏王殿下日日糾纏于我,我不堪其擾,才動了這樣的心思。”

這番話連雲淮安都騙不過,哪裏能騙得過于她朝夕相處的雲淮晏?

劉伯常說:府裏殺雞剖魚的事,錦瑟哪怕能做一件,就該舉府為她慶賀了。她素來心腸軟,連殺雞都見不得,怎麽可能心生惡意為着這樣的緣故去殺人?

雲淮晏臉色更沉幾分:“如今平王府不安定,滿口謊言的人我是萬不會留下來的,你一會便去收拾東西,我讓陸小勇送你去宮裏。”

錦瑟含着淚看他,可雲淮晏卻不看她,只留給她一個消瘦冷峻的側臉。

正如雲淮晏所說,如今平王府風雨飄搖,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願意在此時離開。

錦瑟心中權衡再三,終于還是開口:“我說,可如今殿下身子不好,受不得氣,這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些年了,您就只當做是別人的故事聽聽就好。”

雲淮晏點點頭,示意她起來說話。

其實他在聽雲淮安說起這件事時,心中隐約也猜了大概。

畢竟皇後是錦瑟的舊主,當初他有意把錦瑟許給雲淮安,也同皇後商量過此事,所以知道綏王喜歡錦瑟這件事的人,其實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人。

能利用此事設計雲淮安,又能說得動錦瑟的,不僅只有他一人。

錦瑟将當年皇後怎麽找到她,怎麽要她去約雲淮安,又怎麽在山崖邊布置出雲淮安意外墜崖的場景一一說與雲淮晏聽。

雲淮晏一言不發地聽着錦瑟細細講述,眉頭越皺越緊,終了插話問了一句:“我還有個疑問,你一向是個心軟的姑娘,人命關天,你怎麽會答應這種事情?”

這話一出,錦瑟剛剛止歇了的眼淚瞬間又刷刷落了下來,她哭得甚至有些委屈,小聲道:“那時皇後同我說,她已經派人去北境了,如果半個月之內沒有收到綏王墜崖的消息,就會開始在您的日常飲食中下毒。我害怕,我不敢拿您的性命去賭……”

聽到這一節,雲淮晏的心沉沉墜了下去,原來早在兩年前,母後便動過殺自己的心思。即使自小養在她的身邊,即使自己一向将她視為生母對待,她從來都不曾對他付出過真心實意。

原來,父皇、母後、三哥,從來沒有人對他心軟過。

原來,嚴父慈母、兄友弟恭,從來都只是他一廂情願。

錦瑟看着他神色恍惚的模樣,擔心了喊了一聲,雲淮晏強打起精神朝她笑笑:“我沒事。”

錦瑟不敢多話,規規矩矩地禮了一禮:“奴婢去請王妃進來來陪殿下吧。”

“錦瑟。”雲淮晏将她喊回來,“去劉伯那裏拿走你的身契吧。”

錦瑟瞪大了眼睛,以為雲淮晏還是要趕她走,轉過身又要跪下,卻被雲淮晏伸出手攔住:“沒有要趕你走,我一直把你當做親姐姐,以前想着你看上哪家兒郎,便把你從平王府或者将軍府風風光光嫁出去,如今将軍府是沒了,往後我也不在了,沒什麽能給你的,至少把自由還給你。你以後,想去哪裏便去哪裏,遇見了什麽事回來找劉伯也好,去找五哥也好,他們總不會不管你……”

錦瑟紅着眼睛打斷他:“別說喪氣話,殿下定會好起來,長命百歲。”

雲淮晏笑着點頭,卻忍不住悶咳起來,将錦帕掩在唇上,又咳出一大口血才稍稍止歇。

他午後嘔血得太厲害,身子虛弱,與錦瑟說了這樣長的一段話已經耗光了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精力,目光流轉已見癡鈍,雙眼将将要阖上。

他昏昏欲睡,還是提着一點精力半睜着眼同錦瑟解釋:“我沒有生氣,剛剛,如果不裝作生氣,你,你哪裏肯說實話啊……”話音剛落,頭一垂便沒了動靜,也不知道他是倦極睡去,還是難受極了昏厥過去。

盡管雲淮晏同雲淮安說,他不難過,盡管雲淮晏答應過錦瑟說,他不生氣。

但從那一日雲淮安來過之後,人人都看得出來雲淮晏情緒不大好。

他倒也不發脾氣,同他說話他也依然是溫和應對,只是他每日清醒時花費了長長的時間來發呆,一言不發地看着窗外的花木鳥獸,看着看着又不知不覺地昏睡過去。

他本來能吃下的東西便很少,近幾日因為情緒糟,胃口更壞了。

早先能喝下小半碗的燕窩粥,如今喝了兩口便嫌腥氣太重吐了個幹淨,給他熬了米湯,他勉強喝兩口便推說腹中便脹氣難受,不肯再進。

白彥開的藥他還是堅持喝的,可是一碗藥喝進去,最終又有大半碗要被他吐出來,

蘇葉嚴肅地同他說:“你這樣不行,不吃飯身子怎麽能好得起來呢?”

他委屈巴巴:“可我真的吃不下。”

于是蘇葉日日與他一起用膳,他吃多少,她也吃多少,他不肯吃飯,蘇葉也不肯吃飯。

前一兩日還好,他為了舍不得蘇葉餓着,強迫自己将蘇葉盛給他的半碗人參雞湯喝得幹幹淨淨。

一直這樣到了第三日午膳時,雲淮晏面前擺着蘇葉給他盛的雞茸粥,一口粥還沒入口,他便突然将頭轉向一旁止不住嘔吐,一早晨他只進了些米湯茶水和湯藥,将腹中積食嘔盡了,他依然幹嘔不止。蘇葉将他扶在懷中,拍撫着他消瘦的脊背,心疼得直掉眼淚。

雲淮晏額角布滿細密汗珠,壓着胸口翻騰的惡意哄她:“沒事的,肚子裏騰出位子來,一會便能再多吃一點了。”

“別說了。”蘇葉心疼地擦了擦他額角迸出的汗水,“吃不下就不吃了。”

雲淮晏沒有回應她,他的身子忽然一陣抽搐,低低□□一聲,偏頭斷斷續續嘔出幾口血,血中夾雜着暗紅色的血塊。他按着腹部疼得臉色慘白,又接連地嘔出了幾大口血,才稍稍緩過來。

蘇葉不敢再提吃飯的事情,讓人撤了飯菜立即去将白彥叫過來。

白彥來時,雲淮晏虛弱得坐不住,無力地靠在蘇葉懷裏,抱歉地朝他笑笑:“害先生吃飯,都,都不得安生。”

白彥給他把了脈,這回卻沒有紮針,只掏出參片讓他含住,安慰他:“人生病了胃口不好是正常的,不想吃便先不吃吧,我在方子裏調幾味藥,東西可以不吃,但藥盡量喝進去一些,能喝多少便喝多少,別吐出來,好不好?”

他滿意地看着雲淮晏點頭,朝他笑笑,竟是難得的好心情,拍拍他的肩膀:“我最近翻到幾個方子正對你的症狀,你小子可得好好養着,我馬上就要治好你了,可別害我砸了招牌!”說着招呼蘇葉同他去取他改好的方子。

平日裏取方抓藥的事都是錦瑟去做的,今日錦瑟恰好不在,白彥喊蘇葉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但蘇葉随着白彥走出無竹居便覺得不對,白彥根本不是往他的住處走去,在無竹居外的回廊裏便漸漸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來,眼眶已經紅了。

看着他這幅模樣,蘇葉似乎明白了什麽,驚得後退了幾步,瞬時也紅了眼眶。

“方子不用改,他吃不下東西,雖然也與最近心思太重有關,但更多的是因為他的脾胃已經無法承受膳食的負擔。五髒俱損,如今就算是再有一顆還魂丹也是枉然了。”

蘇葉不信:“先生剛剛不是還說,說找到了對症的方子?”

“我是騙他的。”白彥嘆口氣,“丫頭,好好陪陪他,他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