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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連成一道明亮的長練連接着營區與不遠處的篝火堆,夜裏的風穿過桐華山山谷幽道,嘯鳴聲陰戾刺耳,深秋的山林寂靜如死,連鳥獸蟲鳴都不可聽聞。

在這寂靜下,鞋履匆匆踏過枯草地的聲音便猶為清晰。

營區前的路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晝,少年将軍走得很快,卻又很穩。

深秋的草場,他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和亂搗如鼓的心跳,他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要慌不能慌,可是他的腳步不自知地越走越快。

火把照明的道路盡頭,枯柴堆砌得高高火堆依然熊熊,噼啪炸出火星。

光與熱撲面而來,雲淮晏有短暫的失神。

雲淮定跪坐在地上,雲淮清正靠他身邊的樹上,頭稍稍後仰抵在樹幹上。雲淮晏腳下一軟,幾乎是撲倒在雲淮清身邊,卻不敢碰他:“三哥?”

毫無回音,雲淮清雙目緊閉,無力向後仰着,火光下臉色蒼青,嘴唇透着詭異的烏紫。

“傷口在哪裏?”雲淮晏擡頭看雲淮定,順着他的目光找到雲淮清左腿上一塊被撕開的布,陸小勇不等他吩咐便将火把湊近過來,多年出生入死的默契,甚至不需要一個眼神便知知道他需要什麽。

借着火光,雲淮晏低頭仔細查看雲淮清左腿将布料更扯開了一點,裸露的皮膚上有兩個小小的血孔,盡管已經被擠出了毒血,可傷口周圍已經發烏,顯然是劇毒的蛇。

雲淮晏從腰上摸出一柄匕首,毫不猶豫地從傷處劃下去。

污血已經排盡,此時從傷口流出的都是鮮紅血液,可雲淮晏仍不放心,狠着心用力擠壓創口,擠出了些許血來,随後跪在地上,低頭從雲淮清創口處吮吸了幾口血。

“三哥,你忍忍。”雲淮晏吐掉口中腥澀的血液,回身過來又要低下頭去,卻有一股力氣将他撞開,一直昏迷中的雲淮清忽而轉醒,用了所有力氣将雲淮晏推開後,自己卻靠坐不穩,斜斜向一側軟倒下去。

“大夫!大夫呢?”雲淮定眼疾手快扶住雲淮清,擡頭喊人。

仿佛他這一喊,雲淮晏才清醒過來,深吸了口氣鎮定下來,一面讓人将雲淮清擡回帳中,一面讓陸小勇去将白彥請來。

幸而前一陣子雲淮晏染了風寒後,白彥不放心就在桐華山住下了,此時恰好随叫随到,否則看着雲淮清如今的光景,只怕是撐不到陸小勇趕往四十裏開外的京都去請白彥過來。

雲淮清在路上醒來過一陣子,很快又迷迷糊糊昏沉過去。雲淮晏和雲淮定守在榻邊,這一晚同去烤肉的蘇槙等人跪帳外惴惴難安,要知道,這是大梁皇室血統最純正的嫡長子,也是陛下最鐘愛最看重的皇子!

帳內燈影如晝,榻上的人面如金紙,額頭密密爬滿了細汗,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白彥看過雲淮清腿上的傷口,看着上面一道淩厲平滑的切面,顯然已經有人放出了毒血,他松口氣,掏出參片壓在雲淮清舌下,開始為他施針。白彥是百草谷後人,行針手法與當年的寧遠、寧景深一脈相承,極快而極準,在最後一針時卻拈針在手游移了片刻。

“白先生,怎麽了?”

出神中的白彥被雲淮晏打斷回過神來,長長嘆了口氣:“我居然沒想到!該死!太該死了!”

末了,他将銀針緩緩深入雲淮清胸口上氣海。那一針當真有奇效,雲淮清的呼吸平順起來,雖然面色依舊慘淡,可因為白彥在這裏,所有人都願意相信,他會慢慢好起來的。

白彥撫着雲淮清的手腕沉吟片刻,眉頭緊了緊,擡頭看一眼雲淮晏,想要說些什麽卻又将話咽了回去,長舒一口氣,舒展了眉頭,輕松道:“幸好大部分蛇毒已被及時排出,三殿下暫時沒有性命之虞。”

雲淮定望了一眼榻上的雲淮清,有些遲疑:“可是三弟他……”

“既然白先生都這樣說,大哥就放心吧,三哥這裏我看着,大哥也受了驚吓,早些回去休息。”雲淮晏打斷雲淮定的話,轉身打開帳子走出去。心裏牽挂着昏迷不醒的兄長,卻不得不應付外頭瑟瑟縮縮的一群人,對着帳外跪了一地的世家公子,雲淮晏的臉色不是太好,聲音清冷:“沒事了,陸将軍、衛将軍,送諸位回去休息。”

所有人漸進散去,熱鬧的帳子一時冷清下來。

一直到帳子裏只剩下雲淮晏和白彥,他才快步走到白彥面前,面色肅然:“此時已沒有外人,先生剛剛想同我說什麽?”

“你可記得那日我随你去為三殿下診脈,說了什麽?”

班師回朝得知雲淮清年初中過劇毒,雖說毒性已解,沒有性命之憂,可雲淮晏還是不放心,幾日後便帶着白彥到兄長府上為他診脈。百草谷生于江湖之中,醫藥毒物的見聞只怕比廟堂之上禦醫更為廣博,非得白彥親自診斷後,雲淮晏才能安心。

那日白彥分明是笑着表明雲淮晏過慮,雲淮清中的斷腸散其實并不罕見,只是斷腸散毒性續長,如今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身上仍有少些餘毒,只要按着太醫院開的方子接着調理,餘毒便會慢慢清淨。

雲淮晏臉色煞白:“先生當時說,斷腸散,餘毒未清……”

“不錯,斷腸散餘毒不會傷人性命,除非遇見,遇見新鮮的蛇信草。”白彥眼中帶着歉意,“天氣寒冷,毒蛇不會無故傷人,想是附近有新鮮的蛇信草将蛇引出,蛇毒并不要緊,只是三殿下傷口已沾了蛇信草汁液,恐怕……蛇信草長在南昭濕熱之地,南昭養蛇人用以引蛇出洞,大梁的氣候本不宜蛇信草生長,故而也少見。都怪我一時大意,竟疏忽了這一節。”

早在入府為雲淮清診脈時,白彥就可以施針用藥,将雲淮清體內餘毒一夕間清除,但藥力過猛對身體無甚裨益,白彥想着既然已無危殆,倒不如用藥性溫和的方子慢慢調養,竟留下了這樣的隐患。

“斷腸散,遇見新鮮的蛇信草。”雲淮晏盯緊了白彥,“會如何?”

白彥眼皮垂下去蓋住眼睛,躲開他的目光:“毒入血脈,無藥可救。”說着他撤了雲淮清胸口的銀針細細收好,低頭整理藥箱。

手上驀然一輕,整只樟木的箱子都被奪走。

白彥皺眉,這小子仗着年輕,身手敏捷武藝高超,真是習慣了欺負他老人家行動遲緩。

果然雲淮晏輕輕巧巧地提着藥箱,一反手将手裏的藥箱往別處一放,人卻走到白彥面前将他堵住:“我要聽實話。”

“這便是實話!”

“百草谷規矩第一條就是大梁皇族有難,必傾力相助不可袖手旁邊。如今這位可是大梁皇室嫡子,先生是要見死不救?”

白彥低頭看雲淮清,輕聲嘆息:“醫者父母心,但凡有一線生機,我又豈會不肯嘗試?”

雲淮晏站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直逼白彥:“不敢看我,就一定還有所隐瞞。既然斷腸散不過是尋常毒藥,蛇信草在南昭也并不罕見,那麽知道這兩樣東西效用之人想必也不少,你不願意說,我自然可以從別處問到。”

說到這裏,雲淮晏頓了頓,等着白彥接話。

可白彥依然垂着眼一言不發,雲淮晏終于不肯再等,在雲淮清榻旁坐下,看着兄長昏迷中慘淡的臉色,苦笑道:“先生不願意說的緣故,是不是因為,我就是能救三哥性命的那味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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