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哪怕不是範茹本人, 衛大媽也挺能理解她。
想想看，那個時候本來就很傷心艱難了，身下沒兒沒女就一個相伴多年的丈夫, 兩人互相扶持過了幾十年，突然間他出了意外昏迷不醒。
這會得多傷心啊。
肯定想過今後的打算, 想着以後該怎麽照顧他，期翼着在她的照顧下能醒過來。
可就在這時候，醫生又說她得了絕症活不了幾個月，那簡直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啊，範茹肯定對自己活不長感到絕望, 而更可怕的是，如果她死了, 自己丈夫該怎麽辦？
沒兒沒女, 兩人的爸媽也都老了, 都到了被人照顧的年紀又怎麽可能來照顧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範茹他們家的晚輩來給她出了一個主意。
“工作名額、房子、錢財, 只要老範願意把這些東西給他們，他們就承諾等她去世, 一定會好好照顧她丈夫。”衛大媽啐了一聲，“都是些沒良心的狗雜種，但凡還有點良知，就做不出這種事來。”
一邊夥同醫生僞造假的病例, 一邊扮演關懷的好晚輩, 說是只要給他們足夠的東西，他們一定好好照顧老範丈夫, 絕對不會讓他留在醫院無人看顧，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死在某處, 無人收屍……
本來就是傷心欲絕的階段，連着兩重打擊。
那時候老範怕是也注意不到被算計吧，甚至當他們的侄子外甥提出這個建議時，怕都在慶幸。
慶幸就算自己死了，也有人能繼續照料丈夫。
“醫生說她的時日不多，她生怕沒安排好自己人就沒了，所以沒多猶豫就同意了那些人的提議。”衛大媽嘆息一聲，話到這裏又有些慶幸，“不過好在她也不是說給就給，而是請來了家族裏德高望重的長輩以及居委會的幹事一同作證，如果他們沒履行承諾，将收回她給與的一切，直接捐獻給醫院，這樣一來對她丈夫倒是有了保障。”
最少短期內，他們收了東西不敢不辦事。
但也僅僅只是安排好了老範丈夫的後續，等了等，後面老範發現自己被騙，可錢和工作都已經給了出去，她要麽将這件事鬧到公安，強制奪回自己的一切，要麽就只能認栽。
可老範哪裏敢鬧得太僵。
先不說都是親戚，就說老範年紀也不算小，萬一鬧僵了以後她真的出了事，那個時候誰來照料她的丈夫？
對方又何嘗不是拿捏着這點？
最後的結果就是老範一個人搬離到這個狹小的屋子，靠着清洗物件賺取日常所需的金錢。
衛大媽有感而發，“這人啊，還是得養兒育女，年輕的時候還好，老了不就得靠這些小輩們照料着？要是老範早些年養個孩子在身邊，也不至于被她的那些親戚诓騙到這般地步。”
就算生不出來，想個法子收養一個也成。
也得為晚年考慮考慮不是？
“養個孩子就一定有用嗎？”葉芮不以為然，“辛辛苦苦養大，誰就敢肯定養大的就是一個懂感恩願孝順的孩子？将老人趕出家門、毆打虐待父母的人難道還少了？”
就連她，即使身為葉家子嗣，她也做不到孝順。
或許她是有原因，父母不慈也不怪她狠心。
但換做葉志慶呢？
葉大漠兩人對他還不夠好嗎？簡直就是捧在手心裏養大的，要什麽給什麽，稍有不如意就哄着勸着，能體現出父母的慈愛吧？
可看看葉志慶是怎麽回報？
他從來就不懂得回報只知道索取，眼睜睜看着周湛芳在紡織廠受辱，他完全沒一點心疼的意思，甚至還覺得周湛芳害得他當衆丢臉。
就這樣的兒子，養來有什麽用？
葉芮也跟着望向窗外，範阿姨這會燒好水，正小心翼翼端着杯子回來，她緩聲道：“要我說就該把錢財牢牢抓在手裏，他們不是眼饞想要嗎？那就跪伏在地好好求，求的我開心了也不是不能施舍一些，但要是想來強搶。”
嘴角微微上揚，“那就來呗，各憑本事看看誰能壓制過誰，可一旦被我踩在腳底下，那就做好一輩子都別想起身的準備！”
“…………”衛大媽被這番話怔住了。
瞧着年歲不大的姑娘家，說起話怎麽這麽狠？
還不等她緩過神，葉芮又問道：“大媽，那個開假病歷的醫生是誰？”
“是鎮衛生所的柳大夫。”衛大媽這會還因為剛剛那番話有些回不來神，只當她要去衛生所找人麻煩，還勸着，“找人家也沒用，當時那個柳大夫還專門拎着營養品登門道歉，說什麽檢測和其他人弄混了，這才導致了失誤。”
誰都知道這裏面有問題。
可人家明着來，老範手裏又沒有證據，這個苦果也只能自己往肚子裏咽。
“沒，就問問。”葉芮起身站起，伸手接過範茹小心翼翼端着的杯子，“範阿姨，我自己來。”
“小心燙。”範茹将另外一把小凳子遞到她邊上，“放在這上面涼涼，現在天氣涼，放幾分鐘就能喝了。”
“好。”葉芮脆聲應着。
兩人說話時，一旁的衛大媽還在打量着她。
瞧着和和氣氣，還當性格多溫和，哪裏會想到說話的态度會那麽強硬。
剛才那話她雖然不是太贊同，不過有一點也确實，自己攥在手裏總比被人哄騙了強，不然就落得跟老範一樣的下場，說來也是挺慘的。
靠清洗衣服能掙多少錢？
一天下來兩三毛，一個月最多十塊錢。
現在倒是能應付一天的日常開銷，可以後老了怎麽辦？總不能一直洗到老吧？
看着老範這樣，同情之餘她也覺得自己也得把錢攥緊一點。
誰又能确保老了後的日子呢……
想着想着，突然聽到身邊傳來一聲驚呼聲，衛大媽被驚得回過神，不解的道：“怎麽、怎麽了？”
範茹沒顧得上回她，而是對着小芮再次确定，“一個月五十塊錢的工資？這會不會太高了些？小芮啊，阿姨知道你心好，但也不能因為想貼補我……”
“不是你想的那樣。”葉芮無奈的笑了笑，“你去了就知道了，除了我大伯娘之外，那邊現在還有四五個幫手，她們拿得工資和你一個數。”
又跟着說了說每天要做些什麽。
都是些很碎的活，只要願意幹都能幹好。
而且除了處理食材之外，她對範阿姨還有其他的計劃，“你先過去适應一段時間，過後我還想請你記賬，到時候工資再給漲一漲。”
範阿姨原先做的都是文職類的工作。
對計算方面也有接觸，最開始她能在檔案室很快适應，範阿姨可沒少教她，将記賬這塊交給範阿姨，她還是蠻安心的。
只不過現在鋪張的攤子還沒大到專門設定一個記賬的職位。
前期還得讓範阿姨身兼兩職，等後續再慢慢改動。
再來範阿姨的年紀其實也算不上多大，這要擱在同齡人身上，或許已經當奶奶了，可其實也才四十出頭，她要是想完全可以往會計這行發展，有足夠的潛力。
葉芮沒說得太詳細，說得再多還不如親自去做做。
說來，她也沒因為同情範阿姨故意讓她少幹活多給錢，與其去同情，還不如讓她心裏更踏實，靠自己雙手掙來的錢，才拿得踏實。
“我知道你這邊還有事要處理，三天時間你看怎麽樣，三天後就去平屋那邊。”
“行行行。”範茹趕緊應着，在知道自己不會是小芮的累贅後，她自然是想過去的，“那就緩我三天，我這幾天接了清洗的活，人家幫了我t不少，我實在是不好違約……”
“嗐，人家都親自上門來找了肯定就是着急，你還過什麽三天？”衛大媽都替老範着急，先前有些晃神沒聽清大概，後面聽着像是這位女同志想給老範找個工作。
一個月能拿五十塊錢，即使不在大廠子裏上班，那也是一份特別好的工作，自然是趕緊去報道把這件事兒給落實下來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這兩天洗衣服的事就交給我，正好我給小豆子掙點零花錢，你明天就跟着去上工吧。”
不說以後會不會加工資，就單單現在的五十塊錢，比老範找得洗衣服的活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不但能養活自己還能攢一筆養老錢，反正也就兩三天，她幫幫忙也不是不行。
範茹也沒多猶豫，點着頭道歉：“那行，那就先麻煩你了。”
衛大媽特爽快的道，“這點事兒算什麽麻煩。”
跟着又好奇的問道：“你那邊還差不差人？要是差人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些，別的不說，這條街都有什麽人都是什麽脾性，我可以說是摸的清清楚楚。”
葉芮挑了挑眉頭。
這話，她可不信。
衛大媽要真的摸的清清楚楚，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所在的大宅院有人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地下情。
正好這個時候外面響起了談話的聲音。
一人高呼着，“哎喲！胡琬你這是從哪裏弄來的桂花糕？我家小子前些天就纏着我要吃，可就沒見人挑着擔子來附近賣。”
“興許是我運氣好，剛出了前面的街就遇上了。”胡琬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最後一點都給我包圓了，要是有多我就分你一點，可這些還不夠我那一大家子吃呢。”
明顯着這就是拒絕分出去的意思。
可院子裏的人都不覺得胡琬小氣。
她要是小氣，又怎麽可能将家裏的被子送給範茹？
這還不是第一次送東西呢，原先吃的用的不也都送過？要真是小氣的人，哪裏舍得？
所以她這麽一說，先前說話的人‘嗐’了一聲，“你家都不夠吃我哪裏能要？等過兩天閑了我再去外面買，小孩子家家總不能說要就給，讓他急上兩天也不算事。”
外面一聲接着一聲。
葉芮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一直沒有挪開，記憶中的胡琬和現在不一樣，她記憶中最深的一幕，是胡琬不緊不慢的将衣服穿戴好。
完全沒有被抓到的窘迫，面上還帶着似笑非笑的嘲諷。
不過那個時候她根本就不在意外人的眼光。
她丈夫退役回到老家的一個工廠上班，高建白這邊呢，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沒結婚也沒孩子，他家急的要死，這時候就算知道胡琬的事，恐怕只要她願意立馬給高家生個孩子，高家的人都會捏着鼻子認下這門婚事。
所以那個時候的胡琬行為大膽，只要高建白鐘情于她，她就有足夠的底氣應付一切。
不像現在。
現在的胡琬在人前都是一副溫婉和氣的模樣。
誰都不會想到她還有一段見不得人的地下情。
所以對于衛大媽的話葉芮才會覺得好笑。
雖說是住在同一個大宅院，好像什麽事兒都瞞不住同院的街坊鄰居，可其實還有好些見不得人的龌龊事被掩藏的特別嚴實。
要不然，上輩子他們兩個又怎麽可能瞞到十年後？
不過這次算是他們倒黴。
讓他們遇到她這個睚眦必報的惡人。
她這邊游神，衛大媽跟着又說了一遍，“誰家老實肯幹，一問我我保準知道，這招人可不能随便招，還是得往人老實的選。”
“暫時不用了。”葉芮說着，“還打算再找一個人，我打算找陸老師問問。”
“小陸啊？”
葉芮點了點頭，“她現在還在學校教書，不過應該能幫着介紹一個人選。”
“挺好。”範茹有些欣慰。
她和小陸認識，原先就是小陸介紹小芮去檔案室幫工，小芮這次又是來找她又是去找小陸，顯然也是為了回報她們當初拉了她一把。
這孩子就是心善。
自己立起來了，還想着她們。
葉芮并沒有在這裏多待，和範阿姨說清平屋那邊的地址和明天見面的時間後就離開了。
緊跟着又去了學校附近的家屬區。
陸老師現在仍舊在高中教學。
雖說工資并不是很高但是她肯定也不會放棄老師的工作去打雜。
所以葉芮一開始就很明确的說讓她幫忙介紹一個人。
有些話沒說的那麽明白但其實心裏都知道。
葉芮會專門找上門那肯定是來回報原先她們幫過忙，不然随便放出一個消息，不用她去找就有無數人上門搶着來求職。
根本不用親自跑過來了。
陸老師也是明白這個道理，一直拉着葉芮的手就謝個不停，最後把自己的兒媳婦給介紹過來。
葉芮也沒在這裏多待，和對方說好地址之後就跟着離開了。
等人一走，陸老師就拉着自己剛進門沒多久的新兒媳叮囑着，“雖說都是老熟人，但你在她手下幹活可不能偷摸打混，人家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可不能因為我和她的關系就有了些別的想法。”
楊麗連忙點頭應着，“那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幹！”
就算婆婆沒盯着她也會好好幹。
一想到一個月就有五十塊錢的工資她渾身都有勁，而且這好不容易送上門的工作，她又怎麽可能不好好把握住？
原先她嫁過來的時候娘家就在擔憂。
說是她公公婆婆工作倒是體面但是工資不高，她要是嫁過來怕是日子不好過。
她聽着是有些惶恐，但她和丈夫是自由戀愛，又怎麽可能因為未來不确定的事就放棄這段關系？
所以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嫁了過來。
也慶幸自己嫁過來。
嫁過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因為婆婆的緣故多了一門工作，即使公婆以後沒法貼補他們小兩口，她和丈夫的工資也能讓生活越來越好！
這麽想着，楊麗對明天的工作越來越期待了！
而平屋這邊一下子多了三個人，其中包括暫時來幫忙的劉文靜，這讓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氣。
誰也沒抱怨過事情多。
但要是能輕松一些誰又不想輕松呢？
有這三個人的加入，也就不用從跨入平屋開始一直忙活到離開平屋，期間真的很少有休息的時候。
多了幫手後，葉芮就在黃萍的幫助下弄了一個執勤表。
每天輪流安排休息的時間段。
可以在小屋那邊短時間午休一下。
還有每個月的休息日。
一個月可以輪休三天，休息的時間由黃萍安排，要是臨時有事也能和其他同事調休。
執勤表一定好，工作內容也有其他的安排。
除了新來的三個人之外，其他人葉芮大概也是有了些了解，按照每個人的習性和能力分配不同的工作內容。
盡可能的去提高效率。
因為劉文靜的緣故，周湛芳這兩天沒少往平屋跑，真要說起來這邊也算是她眼睜睜看着建立起來的。
一開始院子裏還什麽都沒有，屋裏的竈臺也沒搭建起來。
可這才過去多久啊？
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作坊現在經營的有模有樣。
每回過來心裏都忍不住驚嘆一聲，完全都不敢想這居然是這個女兒給成立起來的。
打從葉芮出生。
她就沒想過這個閨女能多有出息。
所以随便養大也就成了，哪裏會費心費力去撫養。
現在看來，她原先的那些想法都是大錯特錯呀。
越想心裏越覺得難受，周湛芳幹脆撸起袖子就上前幫忙，今天送來了幾條新鮮的海魚，這玩意花不溜秋的不好抓，她雙手去抓，結果還沒抓出水就滑走了……
她不信邪，還想着再試試。
一旁的劉文靜趕緊過來：“我來吧。”
她這邊伸出手，輕輕松松就将海魚抓到手裏。
周湛芳不由讪讪，“我這是沒什麽經驗，這魚弄得腥，沒點廚藝誰都不愛吃魚。”
劉文靜抿嘴笑了笑了，什麽都沒說。
她也覺得自己弄的魚肉腥，腥的讓人皺眉。
可她還小的時候唯一能填飽肚子的就是自己從河裏抓來的魚，冬天的時候躲在沒人的地方燒一鍋水炖一炖。
味道雖然很差，但既能飽肚也能喝完熱騰騰的魚湯暖身子。
周湛芳還想湊過去幫把手，卻被葉芮叫住，“鎮衛生所有個姓柳的醫生能開假病歷，你去打聽打聽，好提前做個準備。”
周湛芳不解，“幹嘛找其他人，我那邊不是有個熟路子嗎？”
她以前可是找熟路子開過不少假病歷，沒必要找陌生人。
“你那個熟路子不過就是一個小診所，你覺t得診所和鎮衛生所，哪個更可信？”葉芮跟着道：“再來了，誰也沒說就只開一個地方，想讓龔家信服，多開幾個更保險。”
周湛芳想想也是。
一個地方的診斷龔家指不準還不會信自己兒子不能生。
要是好幾個地方診斷都一樣，那不信也得信了。
她立馬點點頭，“行，我這就去打聽。”
說完，忍不住悄悄看了葉芮一眼，輕聲嘟哝着，“你還挺關心你姐的事。”
葉芮理都沒理她，轉身就走。
關心嗎？
倒也不是純粹的關心，衛大媽不是說抓不到這個醫生開假病歷的證據嗎？
先前的抓不到，那現在就現造一個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