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自他出聲後才将目光轉到坐在她對面,拿着酒杯的黎宇山身上,對他無感,只覺得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倩影很是熟悉,只見那人着高貴紫色絲綢大秀衣,衣身處用金線繡了一朵花開牡丹,一頭青絲挽起,頭上簪着琉璃孔雀簪,鬓角流蘇垂下,顯得她高貴而不張揚。
可見她今日的裝扮是費過一番心思的。
而最動人的還是她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木子看了十幾年,自不會看錯,是木舞塔無疑!
想着自羽國出事之後,她與木舞塔已經八年未見,未曾想,再見時竟是這番局面,一時心內感慨萬千。
黎宇山見木子許久未有回應,尴尬地輕咳了一聲。
木子起身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向黎宇山拱手行禮道,“殿下,叫我餘覓即可”
餘覓便是柏居之前在楚國為木子取得化名,木子倒是喜歡得很,為出門在外方便便也用了。
尋尋覓覓,她這餘下的一生可不就是在四處尋覓一個安身之所嗎?
黎宇山見木子率性得很,覺得有趣,也以禮相待,向她拱手行禮道,“幸會幸會!”
絲竹聲響起,一個個身姿窈窕的歌姬扭動着腰肢,揮舞着紅袖,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盧氏宇見黎宇山席間都是似有似無地打量着木子,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木子最吸引人的便是她身上有種不輸于男子的倨傲之氣,讓人想要征服,可是,若是黎宇山只将木子當做尋常女子一般去獵豔,恐怕未必能降得住她。
況且,就憑着她與瑾淩的那段過去,便能吓退不少對她心懷不軌之人。
他看向坐在木子身旁的柏居,見他席上都是一臉安靜地偏頭看着木子,面具下的嘴角總是微微上揚挂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不自覺地,他的嘴角也随着微微揚起。
席上,木舞塔坐在黎宇山身邊一臉殷勤地為他夾菜倒酒,一副溫柔恭順的模樣,與之前在羽國的嚣張跋扈,陌生得簡直不像一個人。
木舞塔嘴角噙笑,心裏眼裏都是黎宇山,席上都未曾正眼看過木子,也不知她有無認出她。
宴會進行到一半,木舞塔笑宴宴地對着一旁的黎宇山說了幾句話後,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袅袅向偏殿走去。
木子知道這宴會上都會留一處偏殿,專給女子補妝換衣,想來這木舞塔便是去了這處。
喝了這半天的酒,也該出去散散步了,木子微微舒展腰身,低頭輕聲向柏居打了個招呼,起身向外走去。
須臾,朱紅色的走廊處,木舞塔換了一件深藍色對襟絲綢衣,衣裳袖口衣領均用金線滾邊,衣擺處豔壓海棠,頭飾為搭配衣服換了藍寶石鑲在鬓角,再用花钿細細點綴,額間華勝墜下渾若天成。
守在走廊處的木子上下打量她一番後,看得“啧啧”咋舌,“木大丞相的嫡女,果真是花容月貌!”
木舞塔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在揶揄她如今竟淪落到以色悅人。
自羽國被滅之後,木子這位羽國女王的“繼承人”、餘孽、瑾淩的心腹大患、倒不見落魄,還成為明皇的座上賓,躲在明國安逸得很,倒是她,雖說免遭劫難,可躲在央國處處看人臉色,受人白眼。
“公主如今已經看到我的處境了,滿意了吧?開心了吧?”她如今無心與她糾纏,這次來明國參加宴會的機會是她費了不少功夫争取來的,現在只想盡快回席,免得惹大皇子不快!
她向攔住她去路的木子福了福,曲身道:“公主笑夠了,請讓路放臣妾過去”
木子這番攔住她并沒有取笑她的意思,只是她在羽國與木舞塔從小到大鬥了十幾年,無論何事木舞塔總是樂得與她争上一争,就是為着瑾淩,當年她也沒少與她作對,如今見她在黎宇山面前一副、做低伏小的模樣,心內一時感觸。
以前,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豢養男寵,随心所欲,與她作對的木舞塔,真的回不去了!
她微微側過身,讓木舞塔過去。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過得好!”
在木舞塔走到走廊轉角處,她聽到木子沒頭沒尾地冒出這句話,腳步一頓,莫名勾起心裏一陣傷感,但只一瞬,她理了理并未淩亂的鬓角,仰起頭腳步匆匆地向正殿走去。
在木舞塔走了之後,木子看着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靜默了許久,她也不知為何自己臨了要補上這麽一句,只是覺得經歷了國破家亡了之後,她與木舞塔那些女兒家的小摩擦倒顯得那麽令人懷戀 ,那時她還是個被木越寵壞了的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是個為了一個男子不惜違抗母命的蠢貨!
柏居見木子從宴席上出來許久不見回去,後見着木舞塔都已回席,還未見她的蹤影,放心不下,便離席去尋。
他思及在楚國太後的宴會上,木子在偏僻處摔倒,當時她身懷六甲,險些釀成大禍,于是他便一直往偏僻處尋。
柏居在園中錯落有致的假山中穿行,今夜沒有銀白色的月光,沒有閃爍如明珠的星星鑲嵌,夜色黑得具有侵略性,讓柏居一時辨不清方向,他只能借着提着的燈籠發出的微弱光線驅散黑暗,只是這視線範圍實在有限,只看得到幾步之遠。
“你在找誰?”這時,一只溫暖厚實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肩膀,從身後傳來的聲音低沉嘶啞,魅惑十足,像是行動在黑夜中的精靈。
柏居轉過身,見着是穿着一身玄黃帝服的盧氏宇正站在他身後,笑意盈盈。
“許久未見木子回席,我過來尋尋她”他側身向他身後探了探,見他只身一人,“怎麽未見你的兩個侍衛?”
“我沒讓他們跟過來”盧氏宇聳聳肩,柏居提的那個燈籠是用畫着美人的宣紙糊的,上面的美人眉目傳神,身姿婀娜。
而在燈籠散發的昏暗光線中,他看着柏居那張帶着面具的臉漸漸恍惚,腦海裏都是平日裏柏居未戴面具的樣子,今晚若是有月亮,月宮中的嫦娥仙子怕也就是那副模樣了,“我也不喜歡今日這種場所,太鬧!”
柏居見他與他聊天用的是常語,并未自稱“朕”,本來今日赴宴,想着如今盧氏宇已貴為天子,自是不能像平日一般相處,但真要他卑躬屈膝,他又實在不擅長,故席間一直都是悶頭喝酒,很少與他交際,現在見盧氏宇并沒有自恃身份,還如以前一般待他,之前的拘謹倒散了去。
柏居笑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自然熱鬧,你不喜歡,說明你不是個窮奢極欲之人,是天下人之福!”
“我不要天下人,我只要你!”他看着柏居入了迷,伸手将他面上的面具摘下,一時情難自禁,脫口而出。
“從遇見你的那天開始……我一直想要的只有你!”那天,在夫子院,柏居還是楚國那個最受楚皇寵愛,身份高貴的五皇子,千裏迢迢來明國求學,站在海棠花下,意氣風華,只一眼,那個男子便從他的眼裏走到了他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