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這日晚宴,接到過請帖的官員,皇親,皆都憑帖入席,絲竹聲響起,管弦不絕于耳。
木子身懷六甲,于楚國禮制本不應出席宴會抛頭露面,因太後要求,便在大殿後方位處為她加了一個雅座,有屏風遮擋,也算楚國的禮遇有加。
太後地位尊貴,輩分最高,今日又是為她做壽,便于宴席正方位處端坐,楚皇與瑾淩,分別在她一左一右相對入座,皇後病重,恐有所沖撞,得太後首肯,未來參加此宴席。
楚皇聽聞太醫說起太後時常夜不安枕,湊巧得到一塊散着香味的玉,這玉有安神的作用,又做工精巧質地通透,這次壽宴便獻給了太後。瑾淩送的乃是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這夜明珠別于其他之處就是不知是誰在上刻了一段佛經,夜晚發光是那一段佛經便會印在牆上,太後信佛,這禮物讓她愛不釋手。
皇後人雖未來,可着人送來一套琉璃杯盞,三皇子柏伱送的是個羊脂玉瓶,四皇子柏昆送的是株珊瑚,五皇子柏居送的是他手抄的金剛經,連着木子送的一串佛珠……
太後似乎今日心情特別好,先是一一敬了楚皇與瑾淩各一杯酒,提到木子大着肚子前來參加壽宴,心裏頭甚是過意不去,便賜了一尊送子觀音像以護佑她平安生産。
木子坐在屏風內,見太後說賜她一尊觀音像,卻遲遲未吩咐宮人拿進來,便猜到太後的心思,她是要她前去大殿行禮拿!
她一有孕在身的婦人,如此于宴會上抛頭露面,出去受恩,往後只會讓人輕看,平白丢了名譽,若不出去,又只會讓人污蔑沒有禮數不識大體!這個賞賜,看似賞,實則罰!
木子倒懶得在這小女子心思上下功夫,她的名譽,何須旁人來評說!
她從屏風後起身,來到大殿之上,輕紗覆面,行禮道:“小婦人餘覓參見太後,楚皇,”
衆人只見她一襲白裳,頭上只簪着上一回柏居送她的那枚草制的有滿天星的素釵,于這諸人皆着錦衣華服的宴會,讓人耳目一新,純白潔淨得如同天上的仙子一般,唯有那一身長裳下隆起的小腹有些煞風景!
柏伱思此頗為郁悶地喝了杯酒,再好的女子也逃不過這一遭!當真無趣!
瑾淩原是有心裏準備的,可見到她雖懷着身孕,可仍身姿單薄得讓人心疼,心中一顫,為遮掩自己的諸多情緒,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見到木子大大方方地現身,太後略微吃了一驚,笑道:“你這婦人當真是太講禮數!,哀家着人給你送去也就是了”揮手示意宮人将那尊觀音像送去木子坐席上。
木子身子不便向太後福了福謝恩道:“太後此次宴席邀我前來便是想要見我,我若躲在屏風後不出來豈不是掃了太後的興致”
太後長居後宮,宮中婦人都是一句話遮遮掩掩地掰成三段說,甚少像木子這般把話說得這麽幹脆利落,但她的話裏話間自己又揪不住錯處,環顧場上的諸人,以及一旁徑自喝酒的瑾淩,只笑笑,也不多計較,上下打量着木子說道:“你這胎已有八九月了吧你一婦人,既快要生産,住在居兒府裏倒是諸多不便,也不知你是如何與居兒相識?”
“我原本家中富足,原是因顧念一孩子孤苦無依,予以收留,多年後,甚至不惜違抗母命,與他成親,誰知那人狼子野心,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更是棄我與這孩子于不顧,跟一女子瓜田李下!”木子說到此處時有意無意地看向一旁的楚皇,“幸逃亡路上得五皇子相救,将我母子帶回府裏,免受颠沛流離之苦!”
言辭肺腑令太後動容,她曾經也是流落于亂世的,當年若不是有顧老将軍的護佑,斷斷活不到今日,憶及往昔,感觸頗多,倒有些憐憫于亂世自處的木子,不由得嘆道:“世上當真有這狼心狗肺之人!”
坐她身旁的瑾淩聞言身形一滞。
太後猶自不覺說道:“居兒雖是心善收留與你,可日子一久,于你于他皆名譽不利,不如住進宮來,得空與哀家聊天解悶倒是好極”
木子還未搭話,柏居起身拱手作揖道:“皇祖母美意!只是餘覓身子一直是由皇兒照顧,住進宮裏反倒諸多不便!”
太後猶覺不妥本想再多說幾句,見到一旁默不作聲的楚皇,不由幽幽嘆了一口氣,點頭默許。
阿蠻見太後服軟,不甘出聲道:“你與那婦人是何關系?她住你府裏以何身份”
柏居皺眉道:“這與你何幹”
阿蠻聞言氣得跺腳,一時又不知如何應答,
“阿蠻,你退下”
見到太後出聲,阿蠻雖心有不甘,也得退下。
木子見因自己的緣故有這一出鬧劇,倍覺無趣,便福了福“小婦人身子不适,請太後,楚皇,準許小婦人回席”
太後只笑不語,并未應允。
一旁席上的柏秣開口道:“太後方才才誇你有禮數,你想是不知楚國禮制,你是第一次觐見皇上太後,該行大禮才是!怎麽行得是常禮”柏秣說這話時神态淡然,仿若面前的不是一身懷六甲的孕婦一般理所當然。
木子眉頭一皺,她即将臨盆,走動尚且不便,行大禮需匍匐在地,即便是做了姿勢恐怕也是不雅,況且她們即是處心積慮地想看她出醜,即便這次按她們要求做了,也還有下招在等着她,這小女子般無休無止的糾纏當真令人厭煩!
柏居拜道:“請皇祖母,父皇體諒餘覓身子不适不宜叩拜,請免了她這一禮!”
楚皇未曾做聲,太後只笑不語。
阿蠻見到木子騎虎難下的模樣甚是痛快,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
這時,一直在一旁未曾出聲的瑾淩說道:“你有孕在身,身旁又無人随侍,可免去這一禮,想太後與楚皇也不會在意”
從進殿開始一直未看過他一眼的木子,此時将目光挪在他身上,定住,未曾說話。
瑾淩見到木子看過來,雖看不見她的面容,可那雙如珠如玉般的眼睛不知在夢裏徘徊過多少次,宛如魔怔似地,再不舍得移開。
這原是場婦人之争,楚皇原不打算理會,見到瑾淩出聲,想着這畢竟是家事,如此場合為難一懷孕的婦人傳出去也有失顏面,便道:“罷了,你便退吧”
柏居見木子與瑾淩四目相對許久都未有何動作,這等場合瑾淩肯為木子說話,于禮木子也該謝恩才是,又見楚皇開口,他連忙道:“多謝父皇!”
便扶着木子進到屏風處入席坐下。
阿蠻見到瑾淩為木子解圍,忿忿不平之餘,一時摸不着頭腦,這瑾淩不是秣姐姐的心上人嗎?怎的不與秣姐姐一邊兒反而要幫着旁人
本想找秣姐姐問個清楚,見到柏秣自顧自地喝着悶酒,知道柏秣心裏見此狀況心裏也不好受,便壓下心中的疑問,不在多說。
柏秣想着剛剛瑾淩與木子二人相對無言的那幾分鐘,心中甚是煩躁,大殿上這許多人,偏偏他二人眼中就只看到對方,再無旁人。
最讓她介意的便是瑾淩望着木子的眼神,她原以為瑾淩生性疏離冷漠,所以不論是對待是對她,還是旁人,都是不冷不熱。
直到他望着木子的那一刻的眼神,那麽炙熱,有藏不住的愛意,就如那日于他的登基宴上,瑾淩外出醒酒,月光下于花園裏撫摸着那朵花一般,明明那麽平常的一朵花,他卻如獲至寶!
思此,柏秣又多喝了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