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幽蘭若的腦中嗡嗡作響。
陸玉點點頭,幽蘭若頓時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這都是什麽人吶!莫讓把他當成親兄弟似的,他竟然不動聲色的為莫讓排開如此大大的陣仗,莫大少這條命,活生生得去了半條!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有前車之鑒,幽蘭若思忖,往後她行事須得小心謹慎一些,莫要得罪了某個心比生出高潔之花的黑泥還黑的男子。人不可貌相啊不可貌相!
進了城,雖已暮色籠罩,幽蘭若此刻并不想回續香閣,而是吩咐車夫去往朝鳳樓。陸玉雖然不解,卻也由了她。
待到朝鳳樓,婁小公子眼尖一眼就瞧見了幽蘭若,不由打趣:“喲,這六月的暑熱天,我竟生生見着一股春風,自東門吹來,吹得幽小姐神采飛揚,面色如燦啊!”
幽蘭若不理會婁小公子的調笑,仰着小腦袋踏進朝鳳樓,眸光轉動,掃視一圈自己的領地。朝鳳樓一如既往的喧嘩旖旎!
幽月的面容對于朝鳳樓的常客來說并不陌生,但是臉上挂了兩道傷痕的幽蘭若仍然讓人惋惜,可幸衆人都是知情知趣的人,誰也不會盯着別人的痛楚使勁的戳。
朝鳳樓中的一衆熟識們見到幽蘭若自大門進來,三三兩兩有意無意上前攀談,自是問其安好,寒暄着無關緊要的話題,幽蘭若一一應對,神色悠然,風度齊整。
衆人圍在她身前身後,一時倒讓她身後的陸玉上前不得。
而婁小公子看見陸玉的一瞬間,扇子搖了搖,又搖了搖,恨不得用整個扇子把自己遮住,暗暗祈禱先前的話他沒聽去。
莫讓與陸玉交情莫逆,尚被陸玉絕情的陷害,現在還被關着相親,婁小公子真是不敢得罪他的。不過據聞莫大少相親的進度已經到第九十九副畫卷了,黎明的曙光,不遠矣,希望他能堅持住。
值得婁小公子慶幸的是,陸玉的目光一直黏在幽蘭若身上,無暇他顧。
女子在衆人環繞中不急不緩,游刃有餘,眉目間的神采更是熠熠生輝,正是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讓人移不開眼。
幽蘭若應付完衆人,回眸婉轉的看着陸玉,須臾,吩咐他身後的小厮道:“将這些白蓮分散下去,我要朝鳳樓的每一個房間都要插上一支!”
女子的決策讓陸玉微微訝異了一瞬,但她這般對待他幸苦折回的蓮花,他心底并無半絲不悅,反而是鋪天蓋地的的喜悅滋生開來,猶如藤蔓,頃刻長滿了他心間,暖暖的朝氣完完整整的包裹了他。
相攜的男女走來,婁小公子再三壓制,還是沒能壓住心底的嫉妒,忍不住道:“真是好個如影随形,如膠似漆,難舍難分啊!想來不久就能婦唱夫随了。”
“那就借你吉言了!”陸玉不怒反笑道。
“不過還真是很好奇,陸公子是如何折下嬌豔名花的。”婁小公子一臉感嘆,陸玉與幽月相識不過兩月,進展如此神速,他都幾年了來着?這龜速,得熬到猴年馬月啊!
“想知道?”陸玉竟難道耐心的與婁小公子攀談起來,見到婁小公子一臉求教的神色,他微微湊近,故作神秘道:“不問自取,斬了再奏!”
婁小公子頓時兩眼放光,看了眼陸玉,又看了眼幽蘭若,仿若一朝得悟,歡天喜地的拜謝一番,屁颠屁颠的朝朝鳳樓後院跑去。
幽蘭若氣得跺腳,這個男人可真是睚眦必報,還現行的不露痕跡的!
須臾,小厮來報,“小姐,白蓮都分散下去了,朝鳳樓每個房間都已經插上白蓮,衆人都很驚喜小姐的饋贈,紛紛讓謝過小姐呢。”
幽蘭若展顏,唇角的笑意蔓上眉梢,正如婁小公子所言的春風滿面吹,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厮,很好心情的問道:“還有什麽一并說吧。”
“朝鳳樓的每一個房間都插上了白蓮,馬車內還剩下許多。四皇子命人再讨兩支帶回府中,所以多送了他兩支。”小厮猶豫了一下,呈報道。
“這個無妨!”幽蘭若大氣的一揮手,心底卻在計較着,朝鳳樓是否該擴建了?
“正所謂‘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小女子有喜悅之情,欲與人分享,蒙大家擡愛,願與小女子同樂,乃是小女子的榮幸!”幽蘭若故意揚聲道。
頓時引來一片附和,皆言幽小姐氣度豪邁,常人所不及。而随後更歡愉張揚,調子拔得更高的笑聲,幽蘭若知道衆人是真的歡喜,是由心底生出的真誠祝福。她回望着陸玉,此刻,她的心中的柔情正如江水滔滔,泛滿了心間的每一處角落。
當然,這這歡欣愉悅的盛景下,也有少數逆風而行的激流。
譬如方少傾,潔白的蓮花綻開格外清麗,他怎麽看,卻怎麽覺得刺眼。
“哥,看來月月是真心喜歡上這個人了。雖然不知道他怎麽得了月月的心,但以他對月月上的心,也是不假的。”方皓的惆悵早已是認命的狀态,但言語之下,總是難免失落的情緒。
方少傾瞥了眼樓下相攜的男女,男子清貴高華,女子巧笑妩媚,真真一對麗人,但,那又如何?
他看上的女人,陸玉并不會退讓,那麽陸玉看上的女人,他為何要退讓?簡直笑話!
諾斓的目光自樓下收回,看了兄弟兩一眼,沉默不語。若漣的目光在三人臉上都略停了停,又瞥了眼樓下,旋即,心生一計。
若漣道:“這種與衆同樂的做派果然大家之風,只是深度欠些火候,不若我去添一把火,煮得更濃稠些。”
話落,隔間三人目光均看向她。
、【50】不如洞房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花也散了,樂也樂了,這下可以回續香閣了?”陸玉寵溺的看着幽蘭若,伸手将她散落的一縷發絲攏到耳後。
馬車上還剩下小半白蓮,需要帶回續香閣處置,尤其那支紅蓮,幽蘭若已打算好好養上一段時間,不能耽擱了,只是她剛打算點頭,身後傳來一道阻止的聲音。
“自個兒的快樂分享出來了,不留下分享別人的快樂是何道理?”楊二少自樓上走下,折扇一收,指着幽蘭若笑道:“月妹子,我今日新收了個幹妹妹,正打算開個筵慶祝一番,你可得賞臉留下。”
幽蘭若眉梢輕挑,擡眸看向樓梯處,婁小公子與鳳雅一道走來,他說的新妹妹想來是鳳雅無疑。與楊二少的紅光滿面不同的是,素來活潑機靈古怪的鳳雅卻是沒什麽興致的恹恹神色。他們身後,跟着更無興致的落欣。
“這結拜是好事,不過若有心不甘情不願就不值得歡樂了。”幽蘭若眸光在三人間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楊二少搭在鳳雅肩膀上的那只狼爪上。
“哦?月妹子真知灼見!”楊二少頓了頓,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轉身看向落欣道:“落欣,你可有心不甘情不願?”
“小姐,就留下用膳吧,這時辰,回續香閣也麻煩,瑕非備好膳食也不知得到什麽時候。”落欣上前,看着幽蘭若道。
楊二少又回身盯着鳳雅問道:“鳳丫,你可有心不甘情不願?”
鳳雅轉了轉黑眼珠,瞄了眼自家小姐,突然将楊二少的狼爪扯下,跩進懷中,很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小姐,我很心甘情願。”
落欣睜大眼睛瞧着這一幕,嘴角可疑的抽動着。
楊二少卻放聲大笑道:“哈哈,我就更心甘情願了!月妹子,你還有何疑問呢?”
回頭征詢了一下陸玉的意見,見他并無反對之意,幽蘭若應道:“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話落,幾人選了間視野開闊的雅間,擺上佳肴,置上美酒,一時推杯換盞,氣氛和樂。只唯有陸玉仍是滴酒不沾,幽蘭若命人為他準備上好的茶水。
待酒過三巡,飲宴進行到一半。鳳雅與落欣都有些不勝酒力,臉頰染上緋紅,楊二少趁着酒興左擁右抱更無顧忌了。兩手揩的油夠他一家上下吃上三頓。
“楊小二,朝鳳樓泰半的姑娘都被你染指了,鳳丫一直是立志要找個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你不會如此人面獸心,連她的主意也也打吧?”幽蘭若放下酒杯,雙手托腮,悠悠的盯着楊二少。
自顧陶醉的楊二少掙了掙半眯着的朦胧醉眼,嗤笑道:“月妹子,你操心得多了!橫豎我沒打你的注意就是。”
話落,楊二少立即感覺一道淩厲的眸光射來,帶着無盡的寒意,仿若尖刀般危險滿帶了殺意重重,他一個激靈,瞬間酒醒了一半。他怎麽忘了,席間還有一位大爺坐在一旁的,婁小公子可是耳提面命告誡多次的啊!
只是當楊二少睜眼時,那道眸光已經收回。他卻不敢再放肆了。
“大哥,你說要幫我的!”鳳雅突然撇了撇嘴,嘟哝出聲。
“好,好,大哥一定幫你,不管什麽,大哥都會幫你的。誰敢欺負你,我就把他打瘸!”楊二少溫柔安撫。
鳳雅起初聽到面上愁容微消,待聽到打瘸之語立即不幹了,扭動身子抗議。
“打瘸了,好關在家裏,讓你想怎麽折磨怎麽折磨啊我的小乖乖!”楊二少又道。
鳳雅睜着大眼睛,茫然的看向前方,眼珠子時而轉動時而停滞,顯然已沒了意識。她咧開嘴角,低低笑了起來。須臾,又暗鎖愁眉,委屈的嘟嘴欲哭,旋即,又放聲大笑。
幽蘭若看着有趣,心中樂呵,随意的靠在陸玉身上,捧了一杯美酒細細端詳,酒啊,酒真是個好東西!
“你喝醉了,和她一個樣!”幽蘭若靠近時,陸玉臉上嫌棄的神色一閃而逝,接着不客氣的埋汰她。
“哼,你一點都不可愛!”幽蘭若眸光努力的向上擡了擡,但怎麽擡也看不到身後的陸玉,她只能一邊抱怨,一邊仔細回憶,她什麽時候在陸玉面前醉過,讓他得以晤見她的醉态?
陸玉望着醉成一灘的一男三女,眉頭緊緊皺起。無奈的輕嘆一聲,将幽蘭若打橫抱起,走門口走去。只是剛踏出兩步,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我說呀,這什麽樂子都抵不上交頸合歡!小姐真心要樂,定然不能少了這個的,今晚啊,咱們決不能輕易放過去!”一道清脆婉轉悅耳如鳥的嬌媚女音傳來。
緊接着,雅間的門被推開,湧進來一大群人。
衆人看陸玉抱着幽蘭若有離開的趨勢,立即一擁而上,将二人圍在中間。
“陸公子,我們青樓女子一生榮耀不過找個真心人真心相待,你既歡喜我們小姐,想來是不會看不起我們賤籍女子的。”一個聲音道。
“陸公子,我們青樓女子當不得許多重禮,跟随一個男子的儀式最重要的便是在親友祝福下與之洞房,你與小姐情投意合,和樂美滿,當該成就最大的福樂才是!”又一個聲音道。
“是啊,是啊,你們今夜不如洞房吧!正是良辰美景夜,洞房花燭時!”又一個聲音道。
“陸公子,我們都很期待小姐能得到幸福,洞房所需物事我們都已經備好了,您萬莫推遲!”一個聲音壓軸道。
聽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陸玉僵立在原地,神色說不出的尴尬。他從來知道這個朝鳳樓中的女子與別處的不同,但未想過如此不同,果真不愧是他的女人縱容出來的女子。
幽蘭若窩着陸玉懷中,直覺好吵,連醉酒也不能醉得清淨點。睜開眼不滿的瞪了衆人一眼。
只是幽蘭若還未說話,身後一道歡呼陡然響起:“洞房!我要洞房!”
楊二少顧不得頭暈伸手将鳳雅張得老大的嘴嚴嚴實實的捂上,對衆人投過來的目光致以道歉的一笑,然後又低頭好生調教道:“別鬧!讓洞房的不是你,是你家小姐!你還沒成親了,洞什麽房!”
幽蘭若嘴角抽了抽,眼中盡是茫然。
見衆人又欲湊上前,陸玉觀察了一下地形,正想帶着幽蘭若躍窗遁走,他懷中卻突然傳來一個清冽的聲音。
“盛情難卻,玉郎,我們今夜就洞房吧。”幽蘭若望着陸玉,明亮的眼底清澈明淨,她嘴角扯開,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
陸玉額頭上的青筋跳得相當歡快,他收回之前說過的話,她喝醉了和鳳雅完全不是一個樣,她比鳳雅更傻!
得了幽蘭若的許可,衆人不再顧忌,立即一哄而上,簇擁着二人向準備好的房間行去。一番推搡下,縱然行得不情不願,也很快到了門口,将二人推進去,衆人立即将門緊緊阖上。
望着貼服在門窗上的衆人,方少傾手中的茶杯頃刻碎成數片,從他指尖滑落,落在地板上響起清脆的瓷器壽終聲,“這就是那位若漣姑娘想出來的好計謀?”
諾斓瞥了眼對面貼在窗戶上的若漣,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方少傾猛地坐起,擡步向外行去。
“以他的高傲,并不會做出什麽,你又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身後傳來清冷的譏诮,方少傾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往外走:“我出去透透氣。”
瞥了眼貼在外邊門窗上緊貼的影子,陸玉徑直走向紅帳,将幽蘭若放在大紅錦被上:“該醒了!”
幽蘭若閉着的眼睛睜開,映入眼簾的是耀目的紅,如血鮮妍,真美!瑕非和若漣這兩姐妹,一個放一處,都是驚豔,但放在一起兩相比較,立即就相形見绌了。瑕非當初在續香閣布置的,可及不上此處的一分。
“真有洞房花燭的味道!”幽蘭若忍不住為若漣的品味點個贊。
“你不覺得身下的堅果咯着肉疼嗎?”陸玉撫了撫額,盯着幽蘭若的目光既佩服又崇拜。
“知道你還把我放在上面,你故意的還是存心的啊?”幽蘭若睨了他一眼。
陸玉點頭,“嗯,我是故意的。你既然想裝醉,我怎好不成全你?”
幽蘭若一噎,她酒量千杯不醉可不是虛談,但裝醉的又不只她一人,而且醉酒本就是三分真七分裝,這才是喝酒的樂子。
“陸玉,難道你心裏其實并不想與我洞房?”幽蘭若目光變冷,直直的看向陸玉。
陸玉眯眼,湊到她面前一尺處,瞧着她酡紅的嬌顏,雖然酡紅上邊有一道傷痕,但是并不影響她的美麗,她新生的肌膚晶瑩剔透,如嬰兒般嬌嫩。她的臉型,并非時下流行的瓜子臉,而是雍容華貴的鵝蛋臉。
一個字:“想!”
幽蘭若閉眼,輕笑,伸手勾住近在咫尺的男子,“那我們今夜,就真的洞房吧!”
陸玉的臉越來越近,幽蘭若能感覺到灼熱的氣息噴薄着她臉上,微微發癢。
“啊!”
房內一聲嬌呼傳出,貼在門外的衆人相互對視一眼,而後無聲的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房內,貓着腰打着手勢默默的退了下去。
、【51】真相揭露
一閉眼,一睜眼,從床上惬意的躺着變為淩空飛躍,幽蘭若萬分感嘆,她為何要閉上眼睛呢?真是傻!此時縱然疑惑門未開,窗未破,陸玉到底是如何将她帶出朝鳳樓的,想來他也不會為她解疑。
不得不将疑惑擱置一旁,她輕笑一聲,“玉郎,你這是幫我醒酒嗎?”
陸玉瞥了懷中的女子一眼,臉色算不上好,“帶你去見一個人!”話落,速度加快,不再言語。幽蘭若只感覺到一陣寒風刮得臉生疼,她相信,陸玉絕對是故意的!
這男人真小氣!
幽蘭若一路腹诽,陸玉只管帶着她飛行,一路飛檐走壁,穿門躍戶,兩刻鐘後,來到一座別院。別院內假山流水,亭臺樓閣,奇花異草,曲廊環繞,無不精致別異。
“這是你家嗎?”幽蘭若感慨,陸玉從未帶她回家,甚至她連他的身份也還不知曉。但是高門大戶的門庭底蘊真非尋常可比,她家也有假山樓閣花草,偏偏長不出如此精美。
陸玉斜了她一眼,并未答話,拉着她左躲右閃,前繞後避,在別莊內穿行。幽蘭若撇撇嘴,看來不是他家了。另外,這莊子內的守衛真是松散,有待加強啊加強!
又是半刻鐘過去,陸玉牽着幽蘭若的手出現在雕欄畫棟精致華美的水榭前。
水榭四面垂着白色的紗簾,在燭光裏微風輕撫,帶出夢幻般的唯美。一襲紫羅長裙曳地鋪陳華貴的女子坐在水榭中,背對着他們,撫琴。
幽蘭若一時愣愣,在看到女子背影的那一刻她的大腦便如遭電擊,一時隆隆作響,她甚至不曉得他們是怎麽從水榭外走到水榭內的。
紫衫女子就在一丈外,仿若不曾發覺身後突然出現的兩人,自顧撥弄琴弦。流瀉片片韻律,幽蘭若全然聽不出她彈的是什麽,神思早已被驚出體外。
她萬沒想到陸玉會她見的那個人會是她!
芳公主府的暗牢中,她頭暈目眩昏昏沉沉,但經歷的種種,都記得很清晰。來視察驗收成果的女子,她更是刻入腦海。時時浮現,時時警醒,所以即便一個背影,她也輕易辨認了出來。
她的承諾尤為清晰的響起,一瞬間,幽蘭若面上血色全消,蒼白得如一片紙,連風都能吹破的紙。
紫衫女子一曲撫畢,垂着腦袋哀嘆了兩聲。
陸玉靜靜的盯着她的背影,神色不明,幽蘭若亦靜靜的盯着她的背影,神色凄迷。她不知道陸玉帶她來見這個女人所為何,如今也只能頂着心間錐痛默默忍耐,縱然再心驚,風度是不能失了的。更何況在情敵面前,更不能輕易失态!
女子悠悠的站起來,才邁出一步,回身看見不知何時到此的兩人,眼底的驚駭一閃而過,剎那又恢複到淡雅從容,她先是看了幽蘭若一眼,在見到她臉上恢複絕佳的傷痕後,略訝異了一瞬。
旋即眸光移向陸玉,她看着他,朱唇微啓,帶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玉表兄,好久不見。”
陸玉盯着女子看了一瞬,眸光漸漸變冷,“端木晴!”
端木晴?幽蘭若默然,原來是端木晴!
端木晴在東洛國亦是極為出衆的女子。當年晟京二美的評論流傳出時,時下皆言,承平郡主德容言功自不在話下,幽三小姐居于此位難免有失偏頗,不過因為她是安王府未來的主母便如此嚣張,叫人不服。
而撇開幽三小姐,最得人心的便是這位端木小姐,皇後的親侄女,端木世家的嫡小姐。後來二美的評論定下,端木小姐的名聲更是一日千裏的流傳,陛下下旨親封郡主,這是外戚中從未有過的殊榮。
“玉表兄這是來為美人讨一個公道?”端木晴輕言巧笑,顧盼間皆是流光溢彩的華美。
這一抹光彩,刺得幽蘭若眼睛發疼。
“哼!”陸玉冷哼一聲,冰寒的目光看着端木晴,猶如看一個死人,“端木晴,你不僅明目張膽的陷害月兒,還把爪牙伸到公主府,你覺得我會坐視不理,任你妄為嗎?”
“所以玉表兄這是來拿我問罪,或者要将我送進刑部大牢繩之以法?”端木晴天真的語氣中微帶一絲好奇,而唇畔,明明是一個譏諷的弧度。
幽蘭若驚訝,一個人的表情竟然可以如同一襲華袍的花樣那般豐富。
察覺到陸玉帶着詢問的目光,幽蘭若突然記起他曾經說過的話,瞥了眼端木晴,她難得嚴肅的道:“我是真的想殺了她呢!”
聞言,陸玉二話不說解下腰間的佩劍,遞到幽蘭若面前。
一絲清風拂過,吹動垂在青石地面的紗簾,映在紗簾上的影子不由晃動起來。
幽蘭若眼底盡是驚訝,而端木晴則更是驚訝。陸玉的殺伐決斷讓人膽寒。
清冷夜空挂滿了星辰,月亮卻隐得嚴實。端木晴突然上前兩步,一邊撲向陸玉,一邊張口凄聲道:“玉表兄竟如此絕情嗎?為博美人一笑,全然不顧自幼長大的情意,刀劍相向不怕傷了人命,只恐從此情意兩絕……”她聲聲含淚,句句含情。
只是,她的手的剛碰到陸玉的衣角,陸玉大手一揮,一股磅礴的大力頓時将她掀開。端木晴向後退了兩步,正退到琴案前,一個不穩,被琴案絆倒,與古琴一道砸在青石地面上。狼狽至極!
陸玉高高在上的俯視着摔在地上的女子,勃然大怒道:“端木晴,你千不該萬不該不應打月兒的注意,如今還敢将髒水潑到我身上,簡直找死!”
說罷,親自拔出怡情寶劍,三尺青鋒距離端木晴不過一寸。陸玉手腕輕動,便能取了她的性命。
端木晴盯着劍鋒,劍面上倒映着她嬌美的容顏,她苦笑一聲,“我也是此刻才知道不該啊!”神色間盡是凄迷悔悟。
幽蘭若突然上前伸出纖細小手,覆在陸玉握劍的手背上,輕嘆一聲道:“算了,這把劍還要留着給我烤魚呢!髒了以後我吃什麽啊?”
收劍回鞘,不過一瞬,陸玉冰冷的眸子射出淩厲的寒光,“端木晴,今日不殺你,是因為你還有用。你若仍是不懂愛惜自己的性命,我不介意将你送入地域!屆時你孤單上路,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話落,拉上幽蘭若輕身一躍,消失在黑夜中。
兩人并沒有看到水榭中跌坐在地上的端木晴瞬間軟倒,嬌美的身段癱作一團。
離開別院,陸玉放開幽蘭若,與她一前一後踱步在深夜的大街上,夜空中的星子一閃一閃,傳遞着斷斷續續的星輝。兩人間隔的距離似近似遠,仿佛咫尺,仿佛天涯。
靜默中,陸玉的聲音突然想起,“月兒,你會怪我嗎?”
走在前邊的幽蘭若腳步頓住,轉身幽幽的看着陸玉,他雖然氣得大怒,但周身并無殺意,她怎麽會看不出。也許是陸玉說的,她的命還有用,死的時機還未到吧!
“我怎麽會怪你呢?我也不喜歡血濺三尺的場面呢,太血腥了。”單單想一下,都作嘔。“而且,她好歹是個郡主,不明不白的死了,總不好交代啊。”
不說素來看重端木郡主的皇後,端木世家雖已沒落,暗地牽連的勢力,當今聖上的英明也不能容忍親封的郡主無緣無故的薨了吧?屆時又是一番軒然大波。就算端木晴好運吧!
幽蘭若心底感慨,有時候,忍讓真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情。
“你能如此想,是再好不過。”陸玉欣慰道,有許多複雜的牽扯,他不便向她言明,但他也不希望她想太多,“端木晴的命還有價值,現在殺了她,會很麻煩。不過如若她還不知好歹,心中懷恨,縱然麻煩,我也不會再饒她!”
幽蘭若心底失笑,想不到她有朝一日也能被冠以識大局的美名。
“玉郎,我真的不曾怪你。”又走了一段路,幽蘭若悵然道:“其實你對她也太無情了。她雖然犯了過錯,但畢竟是和你有婚約的女子。你可以尋一個穩妥些的法子也許能兩全其美……”
腳下停駐,陸玉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月兒,你說什麽?”
“尋個穩妥的法子兩全其美……”幽蘭若回身便看見一張黑沉沉的臉,心下顫了顫,硬着頭皮重複。
“前面那句。”
“你對端木晴太無情了……”
“中間那句。”
“她雖然犯了過錯,但畢竟和你有婚約……”
“誰告訴你端木晴與我有婚約!”
陸玉的臉黑得不能再黑,幽蘭若的小心肝顫了又顫。她觑了觑陸玉的臉色,突然沒有勇氣再說一句話。
但靜寂的夜齊整的等着她的應答,幽蘭若不得不繼續硬着頭皮攜着視死如歸的勇氣顫抖道:“我聽莫大少說你從前定過一門親事,那個,端木郡主身份高貴,與你當算門當戶對,我以為是她呢,竟然不是嗎?”
寂靜的黑夜打破,男子女子的聲音輕細而清晰。
“當然不是!”陸玉一張俊臉已經黑如鐵鍋底下的黑炭。
而幽蘭若雙目圓睜,心底更是屈得想罵娘,不是那端木晴被瘋狗咬了才為難她?不是那她有病才對端木晴手下留情?不是那她得回去砍了端木晴!
、【52】少年情史
然而,幽蘭若心底的吶喊還未出口,又被陸玉一句話打入谷底。
只聽陸玉氣憤的吼道:“端木晴怎麽能跟她相提并論!”
幽蘭若愣了愣,又呆了呆,怔怔的望着陸玉,心下說不出一個字來。四周夜的寂靜顯得如此突兀。
良久,陸玉撇開視線,帶着一絲歉意道:“對不起,月兒,是我太激動了。”他也不知自己怎麽就沒克制住怒氣。
幽蘭若搖搖頭,表示沒有責怪的意思。
“你是真的有一個定了親的未婚人是嗎?”既然話題打開,幽蘭若并不打算再沉默。好歹不能蒙在鼓裏,再受一次不白之冤。
陸玉點頭。
“你和她還是有些情意的吧?”幽蘭若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句話問出,她全身的力氣仿佛也抽幹了。
她并不介意他定過親,因為她自己也是定過親的人。但定親雖然是時下盛行之風,且定親也與結親有所不同,一想到這些事,她的心頭還是如同橫了一根刺,叫她難受。
陸玉并沒有否認,再次點頭。
“她是喜歡你的?”幽蘭若聽見自己用極為陌生的語氣出聲詢問,陌生仿佛有一世之隔,又仿佛千世之遙。
“我不知道。”陸玉搖頭,神色隐隐約約有一絲落寞的情殇,他緩緩道:“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十三歲的那年。那時看見她不開心,我會不自覺的去想她為什麽不開心。”
“是誰讓她不開心了?是我嗎?我反複思量自己有沒有做可能讓她不高興的事,然後慶幸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好,決然不可能惹她不快。但心底又有一絲難受,她在因為誰不開心呢?她在為別人愁眉不展。”
最後一句,在時隔多年後的今天,陸玉的嗓音中依舊帶着化不開的惆悵。幽蘭若沉默,他們并不只有一些情意呢!
“但她聽見我的死訊時,卻仍舊與人喝酒作樂,夜夜歡歌。”陸玉的目光投向虛空,眼底竟現出一片空洞。
幽蘭若駭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那一年我在大荒山一時大意遭人暗算,七日血戰,歷經九死一生才闖出險境。老師以為我已魂歸天地,将我的死訊傳給回家中。我脫險後得知此事,第一個想到的是她收到我的死訊會不會傷心,會不會不安。”
“我急切的趕回晟京,想告訴她我還還活着,見到的卻是她正與人喝酒劃拳。”
“我在她家後園的草木叢中整整躺了三日,睜着眼睛看日升日落,鬥轉星移。晨輝灑下,挂在草葉上的露珠滴落浸入泥土,或者被蒸幹消失無蹤,螞蟻四處覓食,從我的袖口爬過,又爬回,青花蛇朝着我吐了吐蛇信,在我手腕上纏了兩圈,又游走了,黃鳥落在枝頭,叫了一聲,兩聲,三聲……”
幽蘭若撇開臉,不忍再看,不忍再聽,她沒想過會是如此。
“伯父命人将我拎回去時我已經奄奄一息。後來我大病兩月,兩月之後,離開晟京,再沒打探過她的消息。”陸玉平靜的敘述着。
這便是少年的情史始末。
幽蘭若不知道他心底的驚濤駭浪翻滾過多少次,才能有如今的平靜。她從他身後緊緊的抱住他,将小臉貼在他的後背,渴望傳遞一絲溫暖給他。
但他追憶的人不是她,她的擁抱顯得那麽蒼白。
其實陸玉的情殇與她全無半分幹系,但她心底仿佛出現一只手,揪得她整顆心陣陣發疼。
陸玉回身将幽蘭若擁入懷中,神色與素日清淡無甚差別,柔聲安慰幽蘭若道:“這些,都早已過去了。現在看到她,我已經沒什麽感覺了。”
幽蘭若說不出心底是什麽滋味,只是眼角酸酸澀澀的難受。她更加用力的環抱着陸玉,将臉埋進他的懷中。
良久,陸玉聽到懷中帶着一絲哽咽的聲音響起:“玉郎,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就一件事,我對你提的唯一的要求,連聘禮也可以不要,只要你能答應我這件事。”
陸玉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心愛女子的柔聲請求,一百個他也拒絕不了,而且還以聘禮作換,想想她張口要的聘禮,的确難辦,陸玉沒有思考,應道:“嗯,你說。”
幽蘭若便仰着小臉說道:“若你先我而去,不要讓我為你守節,允我重梳蟬鬓,另覓良緣,再結他歡,以度餘生。可好?”
夜風停止,萬籁俱寂,相擁的男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亦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陸玉深邃盯着幽蘭若的小臉看了半晌,應了一個字:“好。”
“那麽,若我先你而去,你也無需為我傷神,不得釋懷,七七過後,即可另尋佳侶,禮聘續弦。”幽蘭若又道。
又是半晌,陸玉再次應道:“好。”
聽到陸玉語氣誠摯,幽蘭若突然松了一口氣,心頭懸了許久的一塊巨石落地,卻聽陸玉嘲諷道:“月兒,我素來覺得自己深謀遠慮,此刻方覺,與你相比,還差上一截。”
頓時幽蘭若尴尬得無地自容,她的言語确實離經叛道得有些過頭,所幸并無第三人在場,她支吾道:“這個,這個嘛,我與婁小公子相識日久,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