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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陸玉自然瞧得清楚,卻無論如何都猜不到幽蘭若的想法。猜不到她的想法,總會臆測出另一些想法。這另一些想法,叫陸玉心中難以平靜。在這本該沉默的當口,他不死心的出聲接着問道:“君子與小人,月兒是如此分辨的嗎?”

“不然!”什麽君子小人,不過人耳,不過名耳,不過行耳!有人選擇做君子,并不代表他不是小人,有人選擇做小人,并不代表他不是君子。這世界上哪裏有真正的小人,又哪裏有真正的君子?小人為何?君子為何?皆為人言也。

“在我眼裏,并無君子小人之分。”幽蘭若不過随意一句,卻不知陸玉為何問得這般執着,不過他想問,她又何妨回答?“在劍上淬毒的行為,不過是一種生存本能,誰都可為之。我以小人言說,不過指代一部分人罷了。嗯,”她頓了頓,點頭接着道:“那部分聰明的人!”

陸玉眼中的沉暗一瞬間若雲霧散,不禁自嘲,幽蘭若說自己寡廉鮮恥,又如何會是常人心态?她這樣人,應該從不将道德看在眼中的,即便看在眼中,也不過是用來鄙視的。

“劍上的毒,我在抓魚的時候已經洗掉了,這烤魚是安全的。”陸玉将烤好的魚放在攤開的樹葉上,遞給幽蘭若。

“啊!這劍真淬過毒?”幽蘭若一臉憤恨的指控,吃魚的興致減了不只一半。

“騙你的,我從不使毒。”陸玉波瀾不驚的回答,瞟了一眼幽蘭若臉上精彩變幻的表情,不遺餘力的打擊:“不過想看看你是作何反應。”

幽蘭若有撞牆的沖動,她猛地湊到陸玉面前一尺距離,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問道:“你這劍,沒殺過人吧?”那眼神,仿佛他敢回答“殺過”,她立即搶過寶劍将他殺了。

面對如此兇惡的眼神,陸玉知趣的沉默。

寶劍的妙處,可伐薪,可斬獸,可烤肉,用來殺人,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他陸玉的寶劍,豈能拿去糟蹋?

“我甚少殺人,所殺之人,皆為深惡痛絕者,我又豈會讓他們髒了我的劍?”見幽蘭若猶自不信,陸玉無奈出言安撫,“劍名怡情,人前出鞘,此為第三次。”

“第一次和第二次是做什麽?”幽蘭若好奇道,劍名很好,總不出鞘不是太過埋沒?寶劍,就是用來飲血的,唯有嘗遍風霜、飲盡鮮血的寶劍方能生出劍靈。

“第一次嘛,是鑄劍人呈上寶劍時,第二次嘛,是與人比劍。”陸玉為好奇的女子釋疑道。

陸玉想殺一個人,手段千萬種,何須用劍?而且,迄今為止,這世間能讓他拔劍出鞘的人,也不過一個。

幽蘭若訝異,陸玉一副清淡冷然的派頭,竟然也有起争強好勝之心的時候?卻不知是何方神聖得他高看。

“那你贏了還是輸了?”誠然這個話題并不适合問,但幽小姐今兒個好奇心無限上升,且自制力無限下降,且容她多言問一聲。

陸玉眯眼,那一場比試,是一年前,路過江州時,遇到的對手,一個比他更神秘的游士,他生平第一次被人逼得拔劍出鞘,是一種恥辱,也是一種榮幸!

“我勝他半招。”良久,陸玉出聲,語聲中有幾分遺憾。

幽蘭若看不懂陸玉帶有遺憾的神色,是為拔劍遺憾,還是為僅勝半招遺憾?傳聞有高手血戰幾天幾夜,天地為之變色,最後不分勝負或者同歸于盡,也有傳聞高手交戰,只在一招。誠然後者更有良心,更為考慮觀者的感受,但她不懂武功,分不清孰真孰假。不過,此刻她突然意識的另一件事情。

放進口中的魚肉尚未咀嚼,幽蘭若整個人僵在原地,拿着烤魚的手抖了抖,再抖了抖,她艱難的轉過頭看着陸玉,僵硬的問道:“你勝了後沒有用怡情劍殺了他吧?”……她剛才已經吃了一小口魚肉,味道似乎很美……

“沒有,”陸玉看了幽蘭若一眼,道:“我與他是君子之戰,只論劍耳。”

他不是良善之輩,但也未曾到嗜血好殺的地步,只是那個人,他一絲好感也生不出,生平第一次沒有道理的厭惡一個人,當初的劍招,其實招招都帶着殺意。只是對手太過厲害,他斷定,即便毫無保留,也沒有十分的把握能将之斃命。

“沒有騙我?”幽蘭若有些懷疑,她明明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氣。

------題外話------

今天醒來感覺手腕好疼,完全寫文寫的啊

、【17】踏夜賞月

誠然,陸玉的野外生存經驗異常豐富,烤出的魚味道鮮美,嫩滑清甜,比幽蘭若當初烤出的兔子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但幽蘭若吃魚的興致還是消減了七七八八,她暗暗想着,他朝若見到那與陸玉比劍的人,必定要拿來好好洩憤,方對得起陸玉為她烤的魚。

“走吧,天色已晚,再不回去野狼就該出來了。”看出幽蘭若興致欠缺,陸玉善解人意道。

幽蘭若猛然擡頭看向陸玉,眼中盡是不敢置信,“走回去?”陸玉帶着他飛了多久來着?那般速度行過的路程,要她走回去?她聽說過江湖高手的不靠譜,內力時有時無,還經常不夠用,但沒想過不靠譜到如此地步!

踏出的腳步微頓,陸玉回身俯視着一臉震驚的女子,心頭升起一絲惡作劇的念頭,不禁戲谑道:“嗯,走回去,正好剛吃飽,邊走邊消食。”

幽蘭若一下子跳了起來,剛欲出聲,待看到陸玉一臉的促狹,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捉弄了,頓時有一股暴走的沖動。

深呼吸,再深呼吸,幽蘭若暗暗告誡自己,惹惱了身旁的男子,一會真得自己走回去了。來時她一心放在對輕功的好奇上,未曾留意方向路線,這般走回去,明天早上也不定能回城!倒是飽了野狼空腹的可能性更大。下午她才為游魚的命運哀嘆,自己可不能步了後塵。

“玉郎你真會開玩笑,你的武功獨步天下,輕功蓋世無雙,此刻正是發揮所長時,棄而不用不是太浪費了嗎?啊,呵呵,呵!”盡管心底恨得直咬牙,幽蘭若面上仍然一副崇敬拜服的模樣。她笑了笑,又笑了笑,生平第一次做出谄媚的神色,竟也不覺生疏。大約是見得多了,耳濡目染的,如今風水輪流轉,到自食其果了。

陸玉挺直的脊背抖了三抖,看向幽蘭若的目光微微變了變,卻是默不作聲,直到幽蘭若臉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他才開口道:“嗯,我開玩笑的。”

人在屋檐下!幽蘭若第一次體會到這句話的無奈。也是第一次知道看來冷清的少年也會有十分惡劣的時候。她發誓,陸玉最好別落在她手裏,否則,她絕對會叫他後悔認識一種叫做幽蘭若的動物!

“師尊曾言,我的學武之心尚不能完全凝聚,欲臻化境,尚有一步之遙。”陸玉微微搖頭,遺憾道:“當今天下,我的武功不能勝之者,還有一手之數。”若踏過那一步,他也不會被人逼得拔劍出鞘。

幽蘭若偏過頭不理陸玉,炫耀!*裸的炫耀!雖然她不懂低調為何物,但還不曾如此直白的自誇!她通常都要轉幾個彎的。

四月末的天色已經降得有些遲了,幽蘭若與陸玉回城的時候,天幕依然完全籠罩了大地。幽蘭若望着天際的一彎下弦月,心底微嘆,若再亮堂一些,也許能生出幾分賞月的興致來。

“阿讓與我說女子愛記仇,我原本不信,見你如今生氣的本事,不由得我不信了。”陸玉停下腳步,沿着幽蘭若的視線看向夜空那彎下弦月,聲音中透着無限的無可奈何。

“誰說我還在生氣?我早就不氣了,”不及思索,幽蘭若立即反駁,末了為了加強證明接着道:“剛進城我就不氣了。”

進城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了,是陸玉帶着她用輕功翻越進來的。彼時她再次覺得輕功這種東西,在沒有飛行工具的年代,真是個好東西。

但顯然,她剛出口的話,曝露的什麽,又錯失了什麽。

幽蘭若的作風,素來是我行我素,雷厲風行,狠辣果決。譬如她想做一件事,就會大大方方的做,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而她做的事,絕不會是無端興起,既然讓她費了精力,就必須對她有所回報。

而此番連連受挫,被陸玉來回的玩耍,幽蘭若心中懊惱得不行。

她瞪着清寒夜色中風華不減的少年,恨恨道:“陸玉,我覺得你行事真是很不合格,作為一個俠士,跑到政治中心來晃蕩,作為一個權貴,練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作為一個好友,幹起橫刀奪愛的勾當毫不手軟,作為一個男子,對待女子卻不曉得憐香惜玉。”

“哈哈!”夜風無形,輕拂而過,少年爽朗的笑聲在夜風中飄散。“原來幽小姐懂得退讓,也有底線,且越過底線幾分,惹出的苦果就有幾分啊。”

這見解幽蘭若不敢茍同,作為一個商人,凡事豈能不精打細算?被人欺了一分,就還幾分回去,不加點利息,不是太丢商賈的臉?

“你說我橫刀奪愛,這點不對。”陸玉笑看着眉頭緊蹙的女子,輕聲道:“你本是阿讓尋來獻給我的女子,他對你并無情意,我怎算橫刀奪愛呢?”

幽蘭若身子微僵,陸玉說她是莫讓尋來獻給他的女子?獻?夜風中的女子低眉斂目,嘴角溢出苦澀的笑,“陸公子竟比我等商賈還慣于計算。陸公子又何嘗是會退讓的人?”撇開清冷,包裹的不過是淡漠,而淡漠,只是不想計較,而一旦計較了,豈會輕易作罷?她該哀嘆還是該榮幸?

陸玉沉默,話一出口他便知略微過了些,但正如潑出去的水,說出的話亦無收回的餘地。如今只惟願幽蘭若能懂他的心。

“月兒,情之一事,若無相解,生出的事端最難把握。你我皆非愚蠢的人,何故偏好愚蠢的事呢?”陸玉聲音放軟,大手伸出,拉過幽蘭若的柔荑,與她雙手交握,“便如今夜的月,縱然你此刻不喜歡,他朝憶起,也再無同景了。”

幽蘭若猛地用力甩開陸玉的手,此刻她不想與他說話,此刻她想由她心走。女子決絕的轉身,卻突然頓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前方星光下閑散走來的一男一女。

身後男子輕言笑語響起:“看來,月夜相會果然是件雅事,對彎月情有獨鐘的人,也不只你我呢。”

、【18】愛的交易

月夜無人,風涼氣清,同游賞月誠然是人生一大樂事。

月海心真心的覺得,今夜的月,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月。同游賞月,愉悅人心的,并非是月,而是同游的人。若恰巧是心中所想的人,哪裏還有心思管得天上的月是圓是缺?

“今夜的月色如何?”低沉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落于清涼的夜風中。

“甚美!”月海心擡頭望向夜空,誠心的贊嘆。

岐王沉默,停下腳步,微擡頭看向星河中孤寂的弦月,月海心亦停下腳步,安靜的站在他身旁。

這般突如其來的的沉默,月海心似乎早已習慣。她安靜地立在他身旁,不詢問,不急促,如清風,如夜色,未曾記起的時候,仿佛不存在,記起的時候,她便在那裏。

“世人總是偏愛圓月,海心覺得弦月也是美的嗎?”不知過了多久,岐王收回視線,偏頭看向月海心閑散的問道。

月海心微微一笑,夜色中美麗的容顏上綻放絲絲光彩,她巧笑嫣然的望着身旁的男人,說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自古難全。歡合或者悲離皆是難以控制的事,唯有月盈月缺亘古不變。相比而來,離合真是微不足道得很,既然可以不為離合忽悲忽歡,又何必再去為月盈月缺惆悵苦惱呢?”

岐王微微怔愣,旋即揚聲大笑,暢快淋漓的笑聲響徹這一處靜寂,驚醒歇息的蟲蟻,發出“啾啾”不滿的叫聲。

“海心還是這般善解人心。”話落,岐王邁開腳步,踏着閑散的腳步向街尾行去。

月海心低頭笑了一聲,随即跟上岐王的腳步,與他同行遠去。

初夏的月夜,星空閃耀,銀月卻了一半更無力與群星争輝。被驚擾的蟲子不要錢似的叫嚷,絲毫不顧慮有人的心此刻正煩躁。

幽蘭若與陸玉自陰暗處踏出,看着那對離去的男女,臉色差到了極點!

“岐王真值得海心如此相待嗎?”幽蘭若聲音有些沉,帶了一絲薄怒,“他何德何能?”

陸玉默然,遠處的那雙人轉過街角,已經消失不見。空寂的夜色中仿佛不曾出現,只有尚在叫喚的蟲鳴證明這裏留下過一串大笑的驚擾。

東洛國岐王,骁勇善謀,陸玉還未出生時,岐王爺的名聲已經震響諸國。陸玉聽聞岐王與他的父親少年時曾同在軍中磨練,有袍澤之誼,後來不知何故,二人鬧到割袍絕義的境地,自後二人更是兩看兩相厭。其實岐王身居高處,似乎對誰都相看相厭。繼承王爵後,性子更是寡淡無人能近。

陸玉輕嘆,岐王爺唯獨對他的母親與別人不同,多年來二人私交甚好。因他母親的緣故,岐王對他也甚是親厚。他曾一度以為岐王爺與他父親的嫌隙是因他母親而起,甚至岐王爺終身未娶也是因他母親……

“岐王爺也曾是個不凡的人物,月海心若能得他眷顧也是美事一樁。”陸玉收回視線,輕聲嘆息。

月海心號稱朝鳳樓第一人,東洛國妓子中再無能出其右者,陸玉從莫讓處打探過,岐王爺确實與她糾纏多時,但岐王爺若真是對他母親有心,那又當另說了。撇開私心,他也得承認,月海心即便出衆,也無法與他的母親相提并論。

“呵,”幽蘭若冷笑一聲,毫不留情的嘲諷道:“岐王爺是個不凡的人物,不過是曾經,他若早些娶妻生子,兒女只怕比海心還大幾歲呢!”

在相信愛情的時候,幽蘭若也覺得階級不是問題,年齡不是距離,在不相信愛情的時候,她更如此覺得。但岐王爺與月海心之間,是比階級年齡更難以跨越的鴻溝啊!

陸玉眸光暗了暗,須臾又盡數斂去,他再次拉去幽蘭若的素手,“月兒,你說願用銀錢用以交換,讓我做你的入幕之賓,其實只是因為你有這樣的籌碼,若沒有,你要用什麽換呢?”

“月海心既然想得到岐王爺的心,自然要付出相應的籌碼。至于成交時,貨物兩訖,得失也不過是自身承擔罷了。譬如你經商,難道沒有買賣虧本的時候?”

幽蘭若心中訝異,陸玉竟然如此透徹,将她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更訝異,即便知道她的心思,既然一絲不怒。

“陸玉,你說得對,我是商人,在我眼裏什麽都是交易,但我敢行之交易,皆是算計好後果的,成敗得失我都能承擔得起,即便是你,也經過算計。”既然說開了,幽蘭若也不在隐藏,她緊緊的盯着陸玉,不錯過他的半絲神色。

另幽蘭若失望的是,陸玉絲毫不意外聽到她這般言語。

幽蘭若突然有些洩氣,情愛之事,一旦沾惹,真真盡是麻煩。用情用愛來交易,得失的預算真是太耗費腦細胞了!此刻她方知,用身體作交易真是太簡單不過的事。可惜太過簡單的事,陸玉不願為之。

陸玉有些無奈的看着幽蘭若,這個女子身上帶着毒,有時還不讨喜,但誰叫他喜歡上了呢?

“風寒了,回去吧。”

幽蘭若點點頭,任男子拉着她向街頭行去。

陸玉将幽蘭若送到續香閣門口,看着她進屋方轉身離去。幽蘭若心中感嘆,陸玉一表人才,英偉不凡,與她也無甚難以跨越的鴻溝,真是不可多得的良人,但她心已塵封,深恐負了一番情意。

“小姐,自您出門後,四皇子與梁公子接連拜訪,我按照您的吩咐,将他們打發了。”瑕非打開房門正巧看見幽蘭若回來,興奮的跑上來禀報白天的事。

“明日再說吧,我累了,先休息。”幽蘭若揮手打斷,臉上有幾分疲憊。瞥見瑕非欲言又止的神情,又問道:“還有何事?”

“諾斓回集先莊了。”瑕非看着幽蘭若疲憊的神色有幾分心疼,小姐其實和她們一樣是弱女子,但她承受的東西是她們加起來也遠遠不及的。她本想明天再禀報諾斓之事,但修堯囑咐此事甚為要緊,耽擱不得,不知小姐聽到那個忘恩負義人面獸心的小人的消息會不會睡不着覺?

事實證明瑕非的擔心很多餘,幽蘭若淡淡回了句“知道了”再無其他吩咐,躺下後很快就睡着了。

、【19】聘禮幾何

一夜無夢,翌日幽蘭若醒來後,用了些早膳便吩咐瑕非備車與她一道去集先莊。

集先莊賬房,幽蘭若坐在上首,瑕非站在她身旁,下首立着集先莊幾位重要的管事,在幾位管事前頭諾斓直直的站着,。端然一副審問的架勢!

幽蘭若審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諾斓身上,眼底是淩厲的試探,青衣的少年靜立在下首,腰板挺得筆直,一絲受審的态度也無。

收回打量的視線,幽蘭若嘴角彎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她懶懶問道:“諾斓,你可有解釋?”

“在下不知短短數日集先莊竟發生了驚天變故。”諾斓垂首站立,冷冰冰的回答女主人的提問。

幽蘭若頓時笑了,微微挑眉,這年頭,世人大多貪生怕死,見利忘義,勇氣可嘉的少年可太難得了。

但集先莊的諸位管事可不滿意如此回答了,趙六剛欲上前,幽蘭若涼涼的瞥了眼,衆人立即偃旗息鼓。這位小姐的厲害他們之前就不曾懷疑過,經此一役,他們更是深信不疑。

賬房內一時沉默下來。

良久,在瑕非以為快到午時可以吃飯的時候,諾斓終于再次出聲。

“那日支了銀子去買筆,我在莫玉齋挑選多時,皆無中意者,憶起從前父親準備在我及冠時贈我紫毫霜。紫毫霜昂貴珍稀,未及功成名就覺得愧對父親所以一直不曾啓用。在莫玉齋選盡筆墨後突然覺得人生無常,能中意一物實屬不易,所以趕回家中取紫毫霜。”諾斓娓娓道來。

幽蘭若微微點頭,接着道:“所以你一去七日?”單為一只筆?

劍士的劍,刀客的刀,商人的算盤,令官的大印,卻不知其中還落了個文人的毫筆!不過諾斓對毫筆的執着竟比她對算盤的執着更甚,幽蘭若心中升起幾分嘆服。

“回到家中方知,表兄偶然知曉父親為我預備的紫毫霜,興起貪念,已經強行取走,母親為不讓我分心,隐瞞于我。”諾斓聲音漸漸低下去,有些落寞道:“這是父親送給我唯一的東西。我怎能讓他人拿去,所以去找表兄理論,與他糾纏多時。直到昨日才從他手中取回紫毫霜。”

“這個我可以作證,還是我出謀劃策為諾斓取回紫毫霜的呢!”若漣放下手中的石榴糕,出聲道:“小姐,你不知道,諾斓的表兄竟然是……”

“這個就是你所說的紫毫霜嗎?”幽蘭若打斷若漣的喋喋不休,看向若漣案前的一個木盒。若漣立即拿過面前的木盒,跑過來呈給幽蘭若。

“果然是一支好筆。”幽蘭若打開木盒,将紫毫霜拿在手中颠了颠,由衷贊嘆,“好筆當好用,如今你就用這支紫毫霜好好為集先莊效力吧。他日出人頭地揚名立萬方不辜負贈筆之意。”

幽蘭若命瑕非将紫毫霜裝好,遞給諾斓,諾斓雙手接過木盒,一臉的珍視,“諾斓定不辜負小姐的栽培。”

“小姐,就這麽輕易的放過這小子啊?他一來,集先莊就出事,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肯定跟他脫不了關系……”眼看小姐就要放過這個小白臉不再追究,吳大沉不住氣了。

“集先莊被誤會不過有人誣告,與諾斓何幹?”幽蘭若一言定論,不容置疑的語氣。

衆人雖還未表明見解,此時也不得不噤聲。

“都下去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幽蘭若看向衆人揮了揮手,吩咐着,“趙六留下。”

吳大、諾斓、諸位管事俱已退出賬房,趙六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幽蘭若為何讓他單獨留下,“不知小姐還有何吩咐?”

幽蘭若輕輕靠在椅背上,靜靜的看着趙六,不言不語,看得趙六心底直發毛。良久,才開口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要派人去查探諾斓的身世。”

趙六心中頓時一突,原來什麽也瞞不過小姐!“趙六知道了。”

“嗯。”幽蘭若揮手,趙六躬身一禮,退出賬房。

若漣起身欲與趙六一同離去,腳步還未踏出,幽蘭若淩厲一瞥,她頓時邁不開腳步了。

“小姐難道一點都不懷疑諾斓嗎?為何不讓人查查他的底細呢?一查不就全清楚了嗎?”看着集先莊之人皆已退出,瑕非不解的問道。

幽蘭若看了天真的瑕非一眼,視線落到盛裝打扮的若漣身上,她今日雲髻高挽,發飾精致,穿的是紫羅留仙裙,帶的是銀月纏花镯,配的是昆岡暖玉芙蓉墜,與平日的花枝招展可謂大相徑庭。如此改頭換面不叫人生疑都不行!

“若漣,別怪我沒警告你,你與海心不同,你主動招惹諾斓,他若來向我求你,我就直接把你送給他!”

“啊!”若漣臉色大變,小姐從來不對她們虛言,這可不行!“我才不要嫁給一個窮書生呢,小姐厚此薄彼!”

一個窮書生來求她這個青樓當紅花魁,需要的勇氣得多大啊!但是諾斓就是個怪物,難保他做不出這樣的事。

“那就離他遠點。”幽蘭若不留情面道。

若漣咬了咬唇,半晌,甩袖離去。幽蘭若冷冷的看了眼,回頭看着瑕非:“你想說什麽?”

“啊?”瑕非看着姐姐被訓斥自然是想說話的,但是小姐的神色不似玩笑,她心中沒底,“小姐很英明!”

幽蘭若一愣,瑕非還真是個寶貝!心中的煩躁頓時被驅散了一些。

“去将集先莊的陳年賬冊找過來,我這幾日好好翻翻。”

自創業起初,教習底下的人習用四柱清冊記賬法,幽蘭若已經很久沒這麽疲憊過了。不禁心底感嘆,看賬冊這件事,真不是人幹的!況且是多年積壓下的,即便是她,也有些撐不住。

一連幾天的高壓負荷,幽蘭若将賬冊甩開,大步出了賬房,出了集先莊。

今夜無月,原來已經到了月末了嗎?時光流逝真是好快啊!

“幽小姐真是貴人事忙,想見一面,這冷風得吹上三個時辰!”前方一聲調笑傳來。

幽蘭若挑眉,這幾天她是早出晚歸的,不過他們不能進續香閣內等嗎?哦,差點忘了,她吩咐續香閣這幾日不待客的。不過不管是莫讓,還是陸玉,會将她的吩咐當回事嗎?

“哎,生意買賣最是煩人,最近資金周轉出了點問題,不得不耗費心神想方設法啊。”幽蘭若似真似假的對着莫讓吐苦水,“不比大少,官家子弟,不愁衣食。”

莫讓頓時一噎,面上浮現尴尬的神色,側身看向與他一道坐在牆頭的陸玉。陸玉拉着他來續香閣的牆頭坐了一晚上,他卻一直盯着個破東西看不停,讓他在一旁寂寞的喝風。

“幽小姐雖未能生成官家子弟,不過到可以嫁給官家子弟做管家媳婦。”莫讓戲谑的看着夜色朦胧中如花般絢爛的女子。

幽蘭若偏頭思索,“有哪位官家子弟想娶我?正好聘禮可以用來作為資金周轉!”

莫讓又是一噎,偏頭瞥了眼陸玉,陸玉今晚格外沉默,莫讓搖頭,俯視着牆下的幽蘭若笑問:“卻不知幽小姐所需聘禮幾何?”

“不多不多,白銀兩億兩。”

、【20】牽連命案

話落,幽蘭若不理會牆頭上的兩人,直直進了續香閣。

自始至終,陸玉一直盯着手中的青鸾佩玉,未置一詞,眼神都未曾轉一下。莫讓無語望天,真是一對奇葩!

陸玉的想法他已經快撐不住了,這個風塵商女莫不是被打擊得腦袋壞掉了?張口便是億兩白銀!他們這些小角色說銀子那是以兩計算的,以萬兩計算已是了不得了,以億兩計算簡直難以想象!

陸玉将青鸾佩玉收起,自牆頭跳下,大步走進夜色中。

“你去哪兒?”莫讓趕緊跟上,終于不用喝冷風了。

“國庫。”陸玉不回道。

莫讓腿軟了軟,他冷靜理智的好友不會真的被一個小丫頭迷得神魂颠倒跑國庫去搬聘禮吧?但看這架勢,是真的通往皇宮的方向。莫讓腦門上忍不住冒出大大的一顆汗。

“哈哈,小姐,您真厲害,那兩個家夥我怎麽趕都趕不走,您一句話直接秒殺!”瑕非崇拜的看着自家小姐,眼睛裏冒着閃閃的光。

幽蘭若無語,瑕非覺得她是故意刁難嗎?素來黃金圍繞的商女幽小姐現在是真的缺錢!她現在很窮。窮得她想賣身!

兩億兩白銀很多嗎?

當今天下十三國,北四國,西三國,南一國,中三國,東二國,東洛國是東二國中的一國,東臨大海,北接荒原,西南是挨着個東離國。十三國中,中三國完全被包圍起來,雖然有數個交通要道,但完全在夾縫中生存的國家養不出精兵良将,更談不上民富國強;南國無地利,窮無可厚非;北西七國離着東洛太遠,但幽蘭若也曉得,能拿得出兩億兩白銀的人至少有一指之數。

東洛國無兵災,享地利,囤積的財富豈能少了?陸玉與莫讓皆非尋常之人,會因這個小數字被吓到嗎?

事實證明幽蘭若也有失策的時候。當她在續香閣候了三天,陸玉與莫讓都未曾再來時,她開始反思,當今天下,百姓生計是在什麽水平。

幽蘭若反思了三個時辰,一無所獲!不禁有些失望。

“瑕非,去告訴修堯,讓他去蘭馨苑把我床頭櫃子裏的那副山水畫取過來。”幽蘭若沉聲吩咐道。

“哦,小姐,您素來對書畫并無興致,今日怎麽想起?”瑕非疑惑,小姐這幾天被賬冊折磨得看到紙頁便渾身發抖,怎會對書畫感興趣?

幽蘭若淡淡瞥了眼小侍女,悠悠道:“取過來,給景娘送去,讓她還給莫大少。”景娘一向婉轉,再傷人的事她做出來,也傷不了人。

“呵,”瑕非剛踏出一步,續香閣瞬間閃進一個黑影,她看着黑影,笑道:“不用我傳話了,修堯真是解意,小姐剛有吩咐,就湊上來了。!”

幽蘭若端着茶杯的手一頓,看向站在門口的修堯,頓時心中一凜,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升起,“發生了何事?”

“朝鳳樓出了命案。”修堯沉郁的聲音吐出,驚得幽蘭若手中的茶杯直直掉落。

“砰!”清脆的聲音炸響,落在幾人心頭。

朝鳳樓,東洛國第一青樓,國泰民安的年代尋歡作樂正當其時,倚紅偎翠之地夜夜笙歌本該人潮擁擠,朝鳳樓今夜也無例外,一如既往的人聲鼎沸。

穿過朝鳳樓歌舞喧嘩的大廳,幽蘭若與瑕非、修堯來到後院的一處小天井。雖然消息被重重封鎖,但此刻小天井還是被圍得水洩不通,有官差,有嫖客,還有朝鳳樓的護衛。

衆人見到幽蘭若出現,立即讓出一條通道,修堯護着幽蘭若徑直走進去。

小天井一角是一口水井,水井旁放着一具屍體,上面蓋了一塊白布,幽蘭若一絲掀開白布的興致也無,看向站立一旁的溫娘詢問道:“進展如何?”

先是集先莊賬冊,後是朝鳳樓命案,溫娘心知這兩樁事絕非尋常,面上盡是擔憂之色,一臉凝重的對幽蘭若回道:“未時有李家公子與文秋在後院戲耍,在井旁歇腳時發現的。仵作已來查驗過,是中毒斃命後将屍體棄于井中。現下捕頭回去複命了,衙門的官文應該很快會來。”

幽蘭若淡淡的瞥了眼兩個看護現場的官差,盯着水井旁那具屍體,眼中射出一道淩厲的精光,仿佛要透過蓋着的白布看清底下的陰謀,朝鳳樓戒備森嚴,竟然無知無覺讓人弄出一具屍體來!

幽蘭若剛欲開口,瞥見匆匆行來的景尤憐,轉身看向她問道:“可是衙門的公文來了?”

“正是。”景尤憐點頭,“已經驚動了朝鳳樓大廳的的客人。”

朝鳳樓素來熱鬧,今夜更是尤其的熱鬧!此時朝鳳樓大廳站着兩列官差,個個神色肅穆,而二樓三樓雅間的隔簾都已揭起,裏間尋歡作樂的公子少爺饒有興致的看着樓下大廳上演的精彩戲碼。

“有人在朝鳳樓喪命,為追查兇手,即日起,勒令朝鳳樓停業!”

公文很簡單,就是要朝鳳樓關門。

公文一出,頓時嘩然。朝鳳樓數百觀者無不震驚。

此前集先莊賬冊風波,牽扯出集先莊的幕後之主系續香閣主人幽月,沒安生兩天,朝鳳樓又攤上命案,朝鳳樓的主人是誰,雖未言明,但已是公開的秘密,在座者皆心知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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