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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時間久遠, 醫典上記錄詳細內容姜婵兒已然不記得了,但她可以确定,眼下确實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可以嘗試。

跟蕭澧說明白了一切後, 姜婵兒便向他借了些人馬, 趕到青州姜家去。

因為那裏存放着她父親的遺物, 姜茂當年把她接回姜家的時候, 便給了她一處院子,她遂騰出其中一間, 存放着父親生前的東西。

姜婵兒她們眼下落腳的縣府衙門就地屬青州地界, 故而去青州城中用不了三日車程,再加上姜婵兒着急趕路, 幾人在第二日日暮便到了青州刺史府。

姜婵兒不想讓姜茂和家中人發現自己來, 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耽擱時辰,故而讓幾個武藝高強的護衛同她一起喬裝打扮成府中下人的模樣,飛檐走壁地溜進刺史府的後宅。

不多時,她便順利進了自己曾經住過十餘載的小院, 來不及感懷, 便一刻不停地往西廂房而去。

姜婵兒獨自進了屋子,讓守衛們在隐蔽處看守, 若有情況,可及時發出聲響知會于她。

進了屋子後, 滿屋的東西早已落了灰, 滿滿當當地堆放在各處, 全然是一片整齊井然的模樣, 大約是因着她從前經常整理的緣故。

姜婵兒知曉那冊醫術所在的箱奁, 便直奔而去,打開那箱子後,便一冊一冊仔細翻找起來。

由于書冊太多,姜婵兒費時尋了許久,待看到封頁上西域醫典幾個字時,心中不免一陣雀躍,幾日愁眉不展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顏。

待她抱着書冊便要出去的時候,卻陡然聽到屋頂上幾名護衛發出叩擊瓦片的暗示聲。

姜婵兒的心口陡然緊縮,想從後窗翻出去,卻在推窗之時,發現窗子無法推開。想來是這些窗子常年不開,故而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此時,門外一陣腳步聲自遠而近,姜婵兒只好側身躲于書架之後,将身子隐蔽起來。

吱呀——

推門聲接踵而至,緊接着,她聽到兩位婦人一面從門外踏進來,一面在說話。

那個年紀略大的嗓音道:“離兒幾日沒回來了?”

年輕的嗓音傳來,滿是憤然:“都快兩個月了,當初沒能将那小賤人摔下山崖而死,真是老天瞎了眼。”

“你自己安排的人不得力,如今怪得了誰?”

姜婵兒聽着這兩個熟悉的嗓音,一下便認出來了,一個是姜府的當家主母姜夫人,還有一個便是她的侄女,也是姜離的正妻,蘇晴。

聽着二人的對話,她又是驚愕又是憤然,袖籠中的手不自覺攥緊了起來。

她一直以為當初入京途中的墜崖,乃是雨天路滑的意外,卻不想,是出自人為。

二人的交談滞了滞,半晌,再次傳來蘇晴的聲音。

“姑母,此處是什麽地方?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兒?”

“晴兒,你有所不知,這間屋子,乃是姜婵兒存放她父親遺物的屋子。”

一片沉寂之中,兩人說話的聲音清晰極了。

“姑母,您這不是尋我開心嗎?如今表哥鐵了心要休我,這人又不知跑去了何處,消失沒影三個多月了,您半點也不操心就算了,竟還有閑心帶我來此處?”

“晴兒莫急,你聽我慢慢同你說。”那年長的婦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離兒這幾年為了他義妹,出走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咱們急又有何用,還得是他自己回心轉意才行。”

“姑母什麽意思?”

“姑母最近也在琢磨,他這般放不下姜婵兒,大約是覺得,姜婵兒決計不會愛上當今的聖上,自己總歸還是有機會的。”

“姑母怎的越說越迷糊了,侄女這是愈發聽不懂了。”

“你聽我慢慢說,離兒之所以會這麽認為,是因為在他心中,認定當朝皇帝是姜婵兒的滅門仇人,所以覺得就算那皇帝對她再好,姜婵兒也不會愛上那皇帝,那麽,她終有一日會回來跟着他。”

“姑母的意思是……”

“咱們現在,就讓他斷了這個念想,讓他知道,姜婵兒其實早就知道了殺她父親之人并非當朝皇帝,所以她很有可能已經愛上了皇帝,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她入宮這般久,卻遲遲沒有動手刺殺皇帝,這樣一來,咱們就能把離兒的念想斷了,讓他願意回心轉意,與你一起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可姑母如何知曉……”

“姜海生前曾給老爺寫過一封信,信裏交代的很清楚,我當年看過,記憶尤深,這封信我前些日子在老爺書房找過,沒尋着,想着或許是被他放到此處來了,咱們此刻一起尋尋,回頭尋出來了,你看後便能知曉了。”

姜夫人壓低了嗓子,諄諄不倦地說着,蘇晴聽後恍然,颔首不已。

兩人正窸窸窣窣地開始翻找東西,卻聽得窗外一陣嘩然響動——

“誰!”

二人齊齊驚呼,滿面警惕。

可下一刻,門外卻又傳來一陣輕響,大約像是碎石落地的聲音。

引得二人不由面面相觑,互相挽着手走到門外去查看動靜。

而姜婵兒方才因為二人之語而懸起的心,便就這麽停在了原處,上不去下不來了。

她真的很想繼續聽下去。

可好巧不巧,門外的守衛以為她遇上麻煩,無法脫身,便擅自做主将人引開,而後又破窗而入,将姜婵兒“救”了出去。

離了姜府後,姜夫人說的那件事便像是迷霧般,萦繞在姜婵兒心頭,揮之不去,散之不盡。

姜婵兒想要找她口中所說的那封書信,可等着夜黑再去尋時,卻翻遍了所有角落都尋不着了。

想來,是姜夫人和蘇晴後來将信取走了。

是以這件事的真假,她便無從考究了。

但現在她已經無暇顧及此事了。

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縣府那頭救治蕭晗的事迫在眉睫,她只好暫且端着心中這個謎團,馬不停蹄地趕回縣衙那頭了。

姜婵兒從青州城往返的五六日功夫,宮中的太醫們也受蕭澧的召命日夜兼程地趕到了。

姜婵兒将醫典上的法子示于他們,幾人看後,卻是惶惶不安,不敢嘗試。

“這法子太兇險了,弄得不好,陛下便有性命之憂,老臣們實在是不敢嘗試啊!”

姜婵兒見此情景,語帶薄愠,“那眼下,你們可還有其他法子?”

太醫們面面相觑,半晌皆垂下了頭羞慚不語。

姜婵兒恨鐵不成鋼,“我且問你們,不用這個法子,還有別的法子能讓陛下活下來嗎?”

太醫們一怔,而後便是一陣搖頭嘆息。

姜婵兒簡直被他們氣笑了,憤慨道:“既然不用此法子陛下也活不成,那為何不能一試?難道,你們想眼睜睜看着陛下躺在床上,一日日拖下去,最後咽氣嗎?”

太醫們一時哽住了:“這……”

姜婵兒喟嘆道:“我知道你們是擔心自己的腦袋,擔心這救治的法子若是失敗,便會牽連自身甚至家族!”

她振袖,朗聲道:“那便這樣,你們是知道的,我乃陛下即将要立的皇後。現在,本宮以皇後的身份命令你們,你們盡管盡全力去試,只要中途沒有疏忽職守,這法子所産生的一切後果,本宮,皆一力承擔,寧王殿下可做旁證!”

擲地有聲的話語落在衆人耳中,引得一片愕然。

屋舍內,立于一旁久久未言的蕭澧,眼神也倏然閃起了光澤,顯得有些震動。

姜婵兒放緩了語氣,用真摯的眼神看着太醫們,“如此,你們可能放心?”

太醫們怔忪了片刻,又轉頭相視了幾眼,而後心照不宣地齊齊躬身拱手,像是做了什麽決斷般言激昂道:“謝皇後娘娘體恤,老臣們願意一試!”

姜婵兒聽到這般篤定的話語,終是喜極而泣。

這蠱毒快速破解之法,便是三日的針刺、三日日的藥浴,再加,三日的放血。

前三日,每一日的施針,姜婵兒都是全程緊盯着的,因為這整整九日的療傷,絕不能出一點纰漏。

第二個三日,所有藥湯要用到的草藥,姜婵兒都細細查驗比對過,生怕差了一絲一毫,其結果便會生出差池。

蕭晗的身體狀況已入至危之境,禁不得一絲一毫的偏差,任何一點損傷,對現在已經微弱到極點的他來說,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這幾日姜婵兒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将他守的好好的,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最難熬的,當屬最後三日的放血。

名義上說是放血,但更确切的說,是放去舊血,再生新血。

可若是舊血放得多了,病人很容易失血而亡,若是放得少了,最後的毒根未清的話,也會無法存活下去。

是以,這最後三日,要有人不眠不休地守着,将病人任何一絲體征變化都記錄下來,直到病人出現典籍上所說的,那幾個連續的反應,方可停止。

但若是未出現書上所說的連續反應,則說明救治失敗,再無力回天。

姜婵兒自然是不放心那些年紀大的太醫們的,盡管已經熬了六日,但此刻依舊不能放松,便親自出馬,跟着太醫們一起做這件極其艱難之事。

最後一日。

姜婵兒從子夜一過便開始緊張不已,畢竟,今日便能知最終結果,所有的成敗在此一舉。

屋內,銅盆內滴答滴答地血珠落入之聲,還在源源不斷地響着。

蕭晗一側的手臂懸在布帛中,指尖的血依舊一點一滴的在留着。

他前幾日的反應極少,若是今日再不出現連續性的反應,就徹底結束了。

姜婵兒緊緊握着他另一側的手,連呼吸都是凝滞的,就這麽一直坐着,盯着,看着,陪着。

可一直等到日暮,蕭晗愣是都沒有半點反應,姜婵兒甚至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她握緊着他的那側的手,也在随着他的身子慢慢變冷,那是一種,好像要将人拖入無底深淵的感覺。

屋中的老太醫們年老體邁,再加也熬了這麽多日,終究是熬不住的,一到晚上便都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蕭澧看着這樣的情形,眼中的神色也不由一點一點黯淡了下去。

唯有姜婵兒卻還是不肯放棄,她守在蕭晗床頭,一瞬不瞬地瞧着蕭晗,滿眼的希冀未滅。

終于,在快到子時的時候。

蕭晗的身子起了微弱的反應,從指尖,到臂膀,到全身……

姜婵兒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她喜極而泣,激動地含淚叫人:“動了,他有反應了!”

此情此景,蕭澧眼中亦恢複生機。

太醫們紛紛醒了,圍聚過來。

這些反應過後,便需要最後一次施針止血,而後,便可等着病人醒過來。

太醫急急拿出銀針,開始給蕭晗施針。

可施針完後,本該醒過來的蕭晗。

卻一直沒有醒來。

太醫們把脈,探息,卻發現蕭晗的脈搏和鼻息都在漸漸微弱下去。

像是經歷一場空歡喜,太醫們不免開始搖頭嘆氣,生出各種猜測。

姜婵兒緊張不已,“陛下明明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可為何還沒有醒來?”

太醫們嘆息:“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自己不願醒來,沒有求生的意志。”

姜婵兒怔住了,瞧了一眼床榻上面容安詳、如沉睡般的蕭晗,眼淚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瑩潤的水澤将她的面頰潤濕一片。

她情不自禁地俯身去擁抱他,喃喃不能自抑,“你為什麽不肯醒過來?”

“子晗哥哥,你不要婵兒了嗎?”

她含淚去吻他的唇,那是一個溫暖的,帶着鹹鹹濕意的吻。

“你醒醒好不好?我想要你醒過來,我要你活下去。”

她哽咽着,“你從前說,要為了我活下去,你不能說話不算話阿。”

眼淚一滴又一滴的落下,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紛紛纭纭地落在蕭晗的唇上,眼睫上,面頰上,脖頸上。

許是覺得擾了他。

她一遍又一遍地俯身替他吻去。

“你能不能,為了我活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昏迷中的蕭晗,正處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腳下是不可見底的深淵。

到處都是唾罵聲,到處都是厭惡的眼神。

親人,同伴,朋友,世人……

他們都不喜歡他,都想讓他走向毀滅。

從小,他的父親便舍棄了他和他母親,将他們兩個留在異國,作為人質,當做自己回國的條件。

他和他的母親從此便像是被丢棄的垃圾一般,遭盡世人白眼。

那一日,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活生生地被人糟踐而死。那時,他太小了,尚不能自保,想去救母親,卻被人一腳踹中心窩,差點嘔血而亡。

那些人将屋門反鎖,開始在屋外放火,想将自己的惡行一并燒個幹淨。

或許是命不該絕,他逃了出來。

當夜,他便給自己種下血蠱,開始練起了神功。

後來,他半夜闖入那些惡人的家中,将他們一個個都剝皮抽筋,做成了人皮燈籠挂在門口。

都從此以後,他便被人當成瘋狗,當成惡狼,當成是邪魔的化身。

而這個世界對他而言,便永遠都不會再有光明。

在這冰冷涼薄的世界上,确實沒有什麽東西好值得留戀的。

不是嗎?

他往前邁步,想踏入那深淵,墜落下去……

如此便可,永不再醒來。

可一道清脆的嗓音卻從身後傳來,将他叫住了。

“為了我,醒過來,活下去,好不好?”

或許是這道聲音太過熟悉,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扭頭的一瞬,卻發現無窮無盡的黑暗,突然出現了一處光點。

笑容明媚的姑娘提着一盞燈籠,一步步向他走來,眉眼彎彎,明眸皓齒。

有一種非凡的感染力。

光點慢慢暈開,将她周圍的光景照亮,姑娘立在風平浪靜,繁花落葉下,向他伸出手。

“子晗哥哥,我來接你了。”

這一刻。

姜婵兒牢牢守着的,那個床榻上久久未醒的男子。

倏然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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