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落知看不見景初維的神色,可從袁老爺突然顫抖肩膀的樣子來看,大概好不到哪裏去。
袁老爺趕忙站起身來,他朝着顧落知和景初維不停地行禮:“請兩位大人勿怪,小人太過激動才會做出如此舉動,萬望兩位大人恕罪。”
見袁老爺已然控制住了情緒,景初維這才側身将顧落知讓了出來,不過他也只是稍稍向後退了一小步,仍然站在顧落知的身邊。
袁老爺走上前來,雙手呈上牙牌,想要還給顧落知。
顧落知接過來牙牌,在懷中放好,而後又将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不知袁老爺現下可有興趣和我們談一談?”
“有有有!兩位大人快請坐吧。”袁老爺趕忙應答,擡手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想請顧落知和景初維在桌旁坐下。
顧落知和景初維的神色同時一頓,兩人都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木制牆壁,顧落知藏起自己微微有些尴尬的目光,開口道:“或許我們該換一個更加安靜的環境相談。”
袁老爺眸光一閃,當即點頭:“大人說得對,不如請兩位大人前去小人府中,在小人府中絕無旁人來打擾我們談話。”
“恭敬不如從命。”顧落知也正有此意。
“兩位大人請。”袁老爺一邊說着,一邊想走在前面為顧落知他們領路。
顧落知阻止了他:“袁老爺,不必如此客氣,我們跟在你後邊便可。”
袁老爺雖然有些倔犟固執,但他好歹也是八面玲珑的商人,怎能聽不懂顧落知的意思,他當即明白面前的這兩位不想引人注目暴露身份,他豈敢不聽從。
于是袁老爺收斂好自己的情緒,神色如常地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顧落知趁機趕忙對嚴承說道:“去将我們那邊的賬結了,記得多給一些。”說着,她又擡眸看了一眼木制牆壁。
嚴承嘿嘿一笑:“屬下明白,大人你就放心吧。”
之後,袁老爺和顧落知他們一前一後出了迎合樓,一直到袁府的大門前,袁老爺才重新和顧落知他們說話。幾人來到書房,袁老爺讓自己的親信小厮上了茶水後,就迅速關上了書房的門,他轉身面對顧落知和景初維,急切地想要說些什麽。
顧落知擡手制止了他,她先開口說道:“袁老爺,我們二人前來是想向你詢問一下關于武昌府中米糧生意的事情。”
袁老爺頓時雙眸一亮:“兩位大人英明!兩位大人英明!”他一邊說着,一邊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景初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他開口打斷了袁老爺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恭維之語:“袁老爺不用客套,我們還是直接談談米糧的事情吧。”
心緒複雜激烈的袁老爺完全沒有去懷疑為何會如此之巧,他語氣有些顫抖地說道:“小人也有一件事想向兩位大人禀告,正是關于米糧生意的事!”
顧落知故作驚訝地挑起眉梢:“哦?是嗎?那便請袁老爺先說來聽聽。”
袁老爺立時開口說道:“想必兩位大人已經知曉這武昌府裏的米糧生意都壟在幾家大米行的手中吧,七八年前,他們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用了很多傷天害理的手段。”
顧落知沒有說話,她點了點頭,示意袁老爺繼續說下去。
“別看他們幾家現在名聲好信譽好,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強買農田,強收米糧,打壓小米行,幹了不少壞事!”袁老爺害怕顧落知和景初維不相信,又趕忙道:“兩位大人,小人多年來都在調查此事,現如今已經有了證人證據,望兩位大人為我武昌府受害的百姓做主,懲處那些魚肉鄉裏的惡人們。”
顧落知和景初維對視一眼,而後才轉頭看向袁老爺:“袁老爺你請說說都查到些什麽證據?”
袁老爺快速站起身走到了位于書房東邊的書架前,他擡手轉動了架子上的花瓶,輕微的機巧聲響過後,袁老爺撥開右上角的幾冊書籍,書籍後面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暗格,他從暗格中拿出了厚厚一疊紙頁。
“兩位大人請看,這便是小人收集的證據。”袁老爺雙手捧着紙頁朝着景初維遞了過去。
景初維卻沒有接,他轉眸看向顧落知。
顧落知神情古怪地看了景初維一眼,而後擡手将厚厚的一疊紙頁接了過來。她馬上低頭看了起來,看完一頁,顧落知便順手遞給身旁的景初維,讓景初維也跟着看。
半個時辰後,顧落知大致理清楚了袁老爺手上的證據。
這些紙頁上寫的都是那些被強占農田、強賣稻米的農人的證詞,如若都是真的,那受害的人有不少。
顧落知将看完的紙頁遞還給了袁老爺,道:“僅僅憑借這些簽字按印的證詞尚且不夠……”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袁老爺便開口打斷了她:“小人還有人證!若是兩位大人願意,小人即刻便帶兩位大人去見他們。請大人們相信我!”
他知道顧落知的意思,這樣的證詞很是容易造假,但他有人證啊,他幾經輾轉将那些被害得家破人亡的農人找了回來,如此加上簽字按印的證詞,便是實打實的證據。
“确實該見一見人證。”顧落知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袁老爺的臉上,“不知人證現下在何處?”
袁老爺回答道:“在我府城外的莊子上,即刻出發的話,不過一個半時辰便能到達。”
顧落知思忖片刻,道:“今日我們還有些事要辦,不如明日前往莊子上?”
“好好好。”只要兩位監察禦史願意相信他的話,讓他做什麽都行。
這些年來,袁老爺心中的焦急、無奈、憤恨、不甘無人可以訴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希望,他怎能不牢牢抓緊。
約定好明日碰面的時辰地點後,顧落知和景初維離開了袁府。
一回到客棧房間,顧落知便對景初維說道:“這袁老爺也太過容易便相信我們了吧。”
景初維幾不可見地翹了一下嘴角:“因着這個原因你才同他說明日去見人證?”
“是啊,就算是病急亂投醫也太過迫切了。”顧落知皺了皺眉頭。
景初維卻和顧落知在此事上有不同的意見:“我倒是覺得十分正常,多年來求路無門,乍一看見希望,比起懷疑,內心裏自然更願意去相信,如何也要去賭上這一把。”
論及揣測人心這一方面,顧落知比不上景初維,她考慮了片刻,決定相信景初維的說法:“那我們明日便跟着袁老爺去見一見人證?”
景初維颔首:“若真有确鑿的證據,何家他們便有了罪名,米糧生意的問題也可以跟着插手解決。”
“等回京了我一定要寫份奏折,建議明令禁止民間這種壟斷某項生意的手段。”顧落知擡眸看向景初維,頓了頓才說道,“太傅大人,你同我一道寫。”
景初維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好,聽從禦史大人的吩咐。”
時近黃昏,客房中的光線暗了下來,景初維拿起燭臺旁的火折子吹了吹,而後将蠟燭點亮。燭光立時将屋內照亮,同時也在窗上照出了兩道影子,這兩道影子靠得很近,只差一點便要觸及在一起。
第二日,顧落知和景初維帶着足夠的人手跟着袁老爺出了武昌府,行了一個半時辰,終于到了袁老爺的莊子上。
這個莊子原是袁老爺祖母的陪嫁,因着位置關系,這裏十分安靜,很少有外人前來,很是适合用來藏人。衆人一到達,袁老爺便将他口中的人證喚了過來,顧落知和景初維一瞧,心裏難免驚訝了一下。
因為人實在是太多了,差不多莊子上的人來了一半。
其中一人走上前來,行禮道:“求兩位大人為我們做主,那何家惡霸強買我們的田地,還将我們趕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