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落知站在床邊,垂首看着景初維,而景初維則是微微仰着頭,看着站在床邊的顧落知。兩人沉默地對視了好一會兒,都看不明白對方臉上的神情代表着何種意味。
對峙半晌後,終是顧落知先開了口,她朝着景初維擺擺手:“你睡進去一些。”
景初維呼吸一頓,他收回目光,慢悠悠地移到了床內,将外邊的一大片位置空給顧落知。
看着規規矩矩貼牆而躺的景初維,顧落知這才滿意了,她脫掉外裳,快速地裹上另一床被子,背對景初維躺好,只将自己的後腦勺留給了景初維。
她的動作很明顯地表達着,她很是不想和他同睡一張床。
景初維幾日前便意識到了這一點,這讓他心中隐隐有些不爽,于是他故意等顧落知躺好之後才提醒道:“落知兄你忘記吹油燈了。”
身旁均勻的呼吸聲猛地一滞,片刻後她用力地掀開被子,氣呼呼地爬起來吹滅油燈。
屋子裏頓時黑了下來,景初維先比顧落知習慣黑暗,透過窗外隐隐的月光,他感覺到她摸索着走回了床邊重新躺下,這次她沒有背對他了,而是平躺着,雙手規矩地放在肚子上。
景初維的心情這才稍稍好了一些,他轉正腦袋躺好,直直地看着屋梁,并沒有立刻閉上眼睛睡覺。
屋外的蟲鳴聲響得熱鬧,但屋中卻很是安靜,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後,景初維聽見身旁的呼吸聲變得平穩而又規律,看來顧落知漸漸睡着了。
他動作輕柔地翻了個身,側躺着面朝顧落知。屋子裏實在是太黑了,他只能勉強看清她的輪廓,但是并沒有關系,景初維知道顧落知躺在自己身旁安然入睡,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莫名地安定下來。
聽着她輕緩的呼吸聲,景初維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上個月自己和顧落知在朝堂上吵架的情景。
她彈劾他手底下的官員私德不修,一個月內連續納了三房小妾,這般貪花好色的官員私德不嚴,以後必然政德難存,不堪大任。
自從她當上都察院左佥都禦史以來,不知彈劾過多少人,這件事也不是專門針對他,是那位官員确實犯了錯。這三年來,只要是朝中哪個官員犯了錯,她便會公正嚴明地上奏彈劾,充分地履行着作為禦史的職責。
正是因着有這個“愣頭青”在,無論是皇親國戚、重臣高官、世家子弟都不敢肆意妄為,她就像戴在衆人頭上的緊箍圈,時時刻刻警醒着衆人。
對此,景初維很是願意承認,就算兩人在朝堂上不對付,但作為一名臣子,她是無可指摘的。
他其實一直欣賞着她。
睡意襲來,景初維翻身躺平,緩緩合上眼睛,他學着顧落知的動作,雙手規矩地放在肚子上,沒一會兒他便漸漸睡了過去。
窗外的蟲鳴聲好似變得更響了,但并沒有驚擾到屋裏的兩人,他們仍舊安穩地熟睡着。
顧落知剛一出門就看見村長家的孩子們聚在一起玩着“撿子兒”的游戲,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而後忍不住靠了過去,一撩衣擺在孩子們身旁蹲下:“我能否加入你們?”
村長家的孩子們很是大方:“當然可以,哥哥你和我們一同玩吧。”
村長家八歲的大孫子将幾人重新排了順序,他将顧落知排在了第一個,顧落知也不客氣,拿起石子便輕輕撒了出去。
石子是孩子們專門在河邊撿的鵝卵石,圓圓小小的七顆石子大小相近,對于成年人來說很是好抓,再加上顧落知眼疾手快反應靈敏,一連好幾把完全沒有失誤,看得一旁的孩子們全都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哥哥你好厲害呀!”
“哥哥能反手抓七顆子兒,真是太棒了!”
“哥哥撿子兒的速度好快,比大哥還快,真厲害!”
孩子們純真的神情和真摯的語氣讓顧落知忍不住臉紅,她赧赧地笑了笑,趕忙将石子交給了排在她後面的村長家的小孫女,小孫女人小手小,剛抓第二下,手中就漏了一顆石子出去。小孫女頓時撇下嘴角,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顧落知趕忙安慰道:“無妨無妨,我将我的下一次機會讓給你,你可以再抓一把。”
排在後面的幾個哥哥也安慰妹妹:“我們也将機會讓給你,妹妹你抓你抓。”
小孫女慢慢收斂起難過的神色,她拿起石子繼續同哥哥們玩起了游戲。
村長妻子正坐在主屋前,她一邊編竹簍,一邊看着院子裏圍成一圈的幾人,叽叽喳喳的說話聲聽上去有些吵鬧,但氛圍卻很是和諧,村長妻子的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同樣看見這一幕畫面的還有景初維,他雙手環胸,安靜地靠在門邊,他的目光落在顧落知蹲着的背影上,久久沒有移開。
過了一會兒,院子外突然傳來了貨郎的吆喝聲,孩子們驚呼一聲,紛紛起身朝着院子外跑去,顧落知下意識也站了起來,傻乎乎地也跟着孩子們跑了出去。
看見這一幕,景初維忍不住翹起了嘴角,他并沒有笑出聲,但他此時臉上這個無聲的笑容瞧上去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開懷。
沒過一會兒,孩子們接二連三跑了回來,他們手上拿着竹簽,竹簽上串着焦黃色的饴糖。
村長家大孫子跑到景初維面前,仰頭擡手,想将手中的饴糖遞給景初維:“小哥哥買給我們的,大哥哥你也有份喲。”
景初維愣了一下,而後才伸手将串着饴糖的竹簽接過來。
等景初維接過後,大孫子就立時跑開了,他還要将剩下的饴糖分給家中其他人。
景初維垂眸看着手中的糖,好一會兒後才将它放入口中,饴糖獨有的香甜味頓時在口中彌漫,某一瞬間,似乎甜到了心裏去。
這時,院門處傳來腳步聲,景初維擡眸看過去。顧落知走了進來,她的口中正叼着一根竹簽,顯然她也在吃饴糖。
顧落知笑眯眯地行至景初維身前站定,而後開口問道:“好吃嗎?”
景初維看着顧落知的雙眸,他的舌尖舔舐過口中的饴糖,過了好半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好吃。”
顧落知臉上的笑容更甚,她滿意地仰起腦袋,雙手往身後一背,而後轉身回到了孩子們旁邊,繼續和孩子們一同玩耍。
景初維仍舊站在原地,他看着顧落知的側臉,雙眼微微眯了一下。
河竹村中的日子安靜而又祥和,轉眼間,顧落知和景初維就在村中住了十天,他們的人一直沒有找過來。
不管心中是何種想法,兩人面上都沒露出半分焦急之色,景初維悠閑地養傷,顧落知稍微比景初維忙一些,她除了跟着孩子們玩耍以外,她偶爾會幫村長家做一點活計。
看着被削得薄薄的細長竹條在顧落知的指尖移動,景初維不禁挑了挑眉稍:“沒想到落知兄你竟然還會編竹簍。”
顧落知頭也不擡地回答道:“這是我奶娘教我的,我奶娘又是跟着她母親學的。”
聞言,景初維的身體頓了頓,他很快再次開口:“原來落知兄的奶娘出身農家,無怪乎落知兄你這般熟悉鄉下的生活。”
顧落知沒有多想,她搖頭道:“是奶娘的母親出身農家,她被賣到陳家後成親生了我奶娘,我奶娘大多數活計都是跟着她學的。”
陳家是顧落知的外家,顧老夫人的娘家,認真論起來,顧落知的奶娘是陳家的家生子,極有可能跟着顧老夫人一同長大,是顧老夫人極為信任的人,所以才能成為顧落知的奶娘。而這樣的奴婢,最适合幫主家做一些隐蔽的事情。
想到這兒,景初維擡眸,不動聲色地看了顧落知一眼:“那落知兄是在什麽時候學會了編竹簍?”
“我五歲就學會啦,我自小就聰慧非常。”顧落知毫不害羞地誇了自己一句,而後她想起年幼時的事,忍不住笑了起來,“當時我學編竹簍的時候,拿着斧子将別院裏的墨竹都砍光了,父親過後知道了,氣得說不出話來,但他之後并沒有處罰我。”
看來她小時候挺調皮啊,自幼身體不好的孩子有精力去調皮?
景初維已然看出顧落知有異,只是他目前卻想不明白顧落知為何有異,他需要試探出更多的信息。
那邊顧落知提起父親,情緒難免低落下來,她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而後才擡手繼續編竹簍。
景初維察覺到顧落知的沉默,他立時收起試探的心思,想了想,開口道:“落知兄,我對如何編竹簍一事很是感興趣,不知你可否教我?”
顧落知擡眸看向景初維,見他臉上神色正經,便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一個時辰後,村長家得到了一個牢固好看的竹簍和一個一裝東西、竹條便會立時散開的竹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