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的官員們一般情況下是在申時散衙,除了有特殊事宜的官員外,其他人便可以出宮了。
顧落知将将行至午門前,就遇上了當朝太傅景初維。
年僅二十七歲的太傅大人不僅是皇帝的老師,又兼任着吏部尚書一職,乃是真真的位高權重。他生了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時候總是帶着淺淺的笑意,彎彎的眉毛很濃,卻顯得俊朗儒雅。他緩步走到顧落知身旁,身姿挺拔俊逸,他比顧落知高上許多。
顧落知很是不喜歡和景初維站在一起,那會顯得她嬌小,現在的她萬分不想和這個詞搭邊。
景初維朝着顧落知溫和一笑,率先開口:“倒是有好幾日沒有見着顧禦史了,不知顧禦史身體可大好?”
顧落知擡手行禮,客客氣氣地回答道:“勞景太傅挂心,下官的身體已經無礙了。”
景初維點了點頭,繼續關切道:“如此便好。顧禦史平日裏應多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
“是,多謝景太傅關心。”顧落知仍舊禮貌的回答着。
見兩人說話,周圍的官員們都不禁放慢了腳步,他們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兩人身上,都忍不住暗暗在心中驚嘆了一聲。
嗐,顧禦史和景太傅真真是涵養了得,兩人明明在朝堂上吵得那般厲害,私下裏竟然還能心平氣和地寒暄,該說這二人心機深沉好呢,還是心機深沉好呢。
顧落知和景初維并肩而行,待出了午門,顧落知正想開口告辭,有兩個人突然快速地靠了過來,其中一人是顧家老管事的大兒子顧周,而另一人則是景初維身邊的侍衛。
那侍衛眼見周圍人多眼雜,便特意壓低聲音向景初維禀報。而一旁的顧周卻是個憨直,他因着消息有些太過震驚,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慌亂地開了口:
“大人不好了!小姐跟着景家的三公子私奔了!”
話音剛落,原本周圍還有些嘈雜的環境立時安靜下來,衆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顧落知和景初維身上。
景家三公子?景太傅的三弟?和顧禦史的妹妹私奔了?老天爺呀!這個消息可了不得。
一時間,衆人的神色都不禁變得微妙起來。
顧落知面無表情地看向景初維,景初維臉上仍舊帶着溫和的笑意,但他眸中閃過的一抹冷光還是被顧落知看見了。待侍衛同景初維說完話,景初維也擡眸看向顧落知,兩人目光相觸,好一會兒才移開。
收回目光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說道:“回府!”
顧周和侍衛領命,趕忙去驅策自家的馬車。
顧落知一回府便去了顧老夫人處,顧老夫人正在審問顧以真院子裏的下人。
“養了那丫頭十幾年,我竟然沒有看出她是個膽大包天的,說!那丫頭是如何同景家的三公子認識的!”顧老夫人氣得柳眉緊皺,她目光如炬地看着顧以真的兩個貼身大丫鬟。
兩個丫鬟被顧老夫人的聲音吓得渾身一顫,其中一個忍不住哭了出來。
“老夫人,奴婢是真的不知此事啊!”丫鬟一邊哭喊着,一邊不住地磕頭,她的腦門重重地磕在青石地上,沒一會兒就紅腫一片,隐隐滲出血跡。
而另一個丫鬟則蜷縮起了身體,渾身不住地顫抖着,顯然也是一副十分害怕的樣子。
顧落知站在顧老夫人下首,她的目光将跪着的衆人巡視了一圈,最後落在後排的一個婆子身上。見了那婆子的面容,她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些畫面,她見過這個婆子好幾次,每次都是她在花園中同顧以真說話。
片刻後,顧落知擡手指了指:“将那個婆子拉過來。”
顧周一聽,立刻将那婆子拉到衆人面前。顧老夫人見顧落知開口,便停下了審問,她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稍稍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顧落知雙手負于身後,清冷的目光看了婆子好一陣才開口:“你在小姐院子裏做什麽差事?”
婆子垂着腦袋,不敢擡頭:“回大人,奴婢是小姐院子裏小廚房的人,平日裏幹采買的活計。”
“采買的活計?那倒是有機會幫着小姐混出去。”顧落知擡步走到婆子面前,垂眸看了看婆子不自覺握緊的雙手,“說說看,你昨日是怎麽幫着小姐混出府的?”
婆子驚慌失色,擡起頭來就想反駁,但當她觸及顧落知的目光時,她心中猛然一顫,原本準備好的說詞再也不敢說出口。婆子恐懼地低下頭去,她這次是真的害怕了。
顧落知也不在意:“你不說也沒關系,只要有了線索,自然也能夠查到了。”她看向立在一旁的顧家老管事,老管事立時明白過來,當即行禮出院按着顧落知剛剛說出的線索去查。
終于問出了一些東西,顧老夫人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她看向自己的“兒子”,道:“先把那丫頭找回來再說吧。”
顧落知颔首,她同顧老夫人商議了幾句,而後去了外院書房,安排人手出去尋找顧以真。
顧老夫人看着顧落知離開的背影,心中驀地升起心疼的情緒,只是這情緒并沒有持續多久,她面色一肅,繼續開始審問顧以真院子裏的下人。
寅時才睡,卯時便要起床上朝,顧落知不過睡了一個時辰,又念着家中發生的事情,身心皆疲。
她剛下馬車,衆人的目光便看了過來,和她有同樣待遇的是另一位兄長,景初維景太傅。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很顯然兩人都沒有一同商量某件事情的想法,他們各站一邊,任由官員們偷偷地打量着自己。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午門城樓上的鼓聲響起,大臣們列好隊伍,依次進了宮門來到了太和殿。
今日乃是朔日朝,京中凡九品以上的官員皆需入朝面聖,換句話說,今日“看熱鬧”的人便格外的多,而其中最喜歡看熱鬧的那人,便是坐在禦座上的皇帝。
皇帝十歲登基,今年也不過十八歲,他年紀雖小,但聰慧勤勉、勵精圖治,不過他有一個毛病,就是喜歡看大臣們吵架,尤其是在朝堂上,他最喜歡看顧禦史和景太傅吵架。
等國事商議得差不多了,皇帝的目光落在景初維身上,他頓了頓,開口說道:“太傅,朕昨日聽聞了一件事情……”他的話并沒有說完便停了下來,而後又将目光落在了顧落知身上。
皇帝看熱鬧的心思很是明顯。
景初維還沒有說什麽,都察院的右副都禦史便站了出來:“啓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皇帝不禁挑了挑眉稍:“愛卿有何要說?”
“臣要彈劾景太傅,景太傅治家不嚴,家中胞弟品行不端,竟然花言巧語哄騙顧家小姐與其私奔,真真是讓人所不齒。”右副都禦史慷慨陳詞,将景太傅的三弟說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狗賊,當然最後的重點落在了景太傅本人身上,景太傅身為帝師,卻沒有教導好自己的家人,應該重重地罰。
明明彈劾的是景初維,但衆人的目光都不自覺落在顧落知的身上,他們都以為這是顧落知的主意,因為兩人本就是政敵,如今這種情況,顧禦史怎麽可能不踩景太傅一腳。
景初維等右副都禦史說完,他才不慌不忙地站出來,開口說道:“臣有罪,臣自然是該罰,臣的三弟也該受到處罰,臣會親自将三弟找回來,絕不會姑息他。”
景初維說這些話的時候臉色仍舊溫和,但和他争鋒相對三年的顧落知卻看出他心中很是不悅,顧落知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人人都道太傅大人溫文爾雅寬和有禮,但顧落知知道,他真實的性子其實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樣……若是讓他先一步找到景三和顧以真,向來喜歡用快速簡單方法處理問題的他,恐怕不會留顧以真的性命。
想到這兒,顧落知緊緊地抿起了嘴角,她擡首看向前方的景初維,景初維似有所感,他忽然回頭看了過來,兩人目光相觸,片刻後,景初維朝着顧落知淺淺地笑了一下。
他顧盼生輝的眼眸中似乎藏着星光,卻讓顧落知心中越發地沉重,她思索一瞬,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下朝後,顧落知直接向上峰告假,回府帶了護衛後便出了京城,一行人沿着查到的線索去尋找私奔的景三和顧以真。
她一定要先一步找到他們!等找到景三和顧以真後,她也不會對景三做什麽,她會将景三安全地帶回來交給景初維。
哪想天公不作美,他們還沒有行多少路便突然下起了雨,雨勢過大不好行路,顧落知他們只好找了一間破廟避雨。衆人的衣衫都濕了,顧落知趕忙讓人點篝火,就在這個時候,破廟中突然又來了一行人,正是景初維。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顧落知緊緊地皺起了眉頭,景初維嘴角的笑意卻加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