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金掌門苦笑一聲, “然後你們也看到了,了明每年都要來佛殿誦經平息他們的怨氣。起先是十年一次,後來是八年一次, 再到現在的一年一次。甚至再往後,連了明都無法疏通他們的怨氣時,這個人間可能會化為煉獄。”
舒樂沉吟一聲,“這也就是掌門你為什麽會答應幫我找到鲛人淚的原因吧, 你想通過我來化解這些鲛人的怨氣。”
金掌門點點頭, “是的。我不曾經歷過那場慘無人道的屠戮, 甚至當我知道這座佛殿的由來時, 我也是萬分惶恐的。可是, 身為修士, 我不能眼見着世間成為怨靈的世界。那些凡人是無辜的, 惡報應該在我們修士身上。”
金铄望着金掌門, 神情不忍。
“師父, 為何您從不對我和師弟提起這些事?”
“這些事提了你們又能幫什麽忙,不過是徒增恐懼罷了。”金掌門搖搖頭,“不過, 你們所說的壁畫,我确實也沒有見過。佛殿修造之初,還是我父親執家, 我對佛殿的事情也一知半解。直到我繼承了家業才略知一二,後來也是湘姑娘托我查鲛人淚的事, 我才從父親的劄記裏知道了始末。”
“爹,我不明白,為什麽你不将此事告訴我們,卻能對湘姐姐他們說。”金英噘着嘴, 滿臉不高興,需要人哄。
“這……”金掌門看了看舒樂,舒樂只是笑着搖搖頭,她現在還不想将鲛人族再次推向風暴中心。
“畫壁的事情瞞不住,索性就不要瞞了。修士千年前造下的血孽也到了該償還的時間。他們在典籍裏杜撰的一切都需要真相大白。”
金掌門深吸一口氣,他自然明白舒樂的意思,她想為鲛人族證道,以此來平息那些冤魂的怒火。可是,他樂意,那些修士也不會樂意啊!
一旦公布了這樁泯滅人性的慘案,承認修士在千年前的所作所為,勢必會引起一些修士和凡人的讨伐。
雖說從千年前參與了慘案并活到現在的修士幾乎沒有,但是他們的門派還在啊!
即使許多人嘴上說着“禍不及家人,罪不及父母”,但是凡間有多少人這麽做了?還不是父債子償的一大把?
金掌門不知道當初的屠殺狂歡是多麽瘋狂,他閱讀古籍時經常看到一些描寫,但凡有些富裕的修士或是想要跻身名流的修士,幾乎人人直接或間接的參與了那些鲛人的死亡。
那些曾在歷史上留下傳奇的名人前輩,多少也不曾将鲛人當做“人”看待過。
如果公開罪行,那麽那些曾在史書上留下風采之姿的前輩定會被拉下神壇,成為衆人唾棄的對象。而這些前輩大多是現在大門派的元老人物。
這是整個修士們的恥辱,不是一個人一個門派的恥辱,即便有人想要公開,那其他不願意公開的人都會想盡辦法捂住那個人的嘴。
他們靠着“修士”的名聲享受着得天獨厚的尊榮,在外城,一個修士只要踏進去就能受到最高的待遇。修士的本質是人,人都愛慕虛榮,他們享受了人上人的待遇,怎麽會輕易答應親自解開遮醜的圍布?
另外,千年過去,這件事情早已沒有辦法考據,那座佛殿可以說是故弄玄虛。現在的修士們對此事根本毫無意識,就如同金英,甚至都不知道這場屠戮。他們怎麽會甘願為曾經的人所犯下的錯來懲罰自己呢?
“湘姑娘,這事……”
金掌門話還沒有說完,下人便帶着一人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那人穿着黑色暗紋的錦袍,手提一把金色手柄的大刀,氣勢洶洶。
“金掌門。”他行了一禮,“我奉皇上的命令,請掌門即刻進內城商議事情。”
金掌門看了看舒樂他們,眼中神色複雜。
“好的,我即刻就來。”
那人颔首轉身就走,似乎還趕着去通知其他人。
“皇室派人來找我就說明其他門派的人已經收到了風聲,你們在府裏不要出去,等我回來。”
衆人應下。
待到金掌門随着皇室派來的人離去,堂內除了舒樂、謝裴和花言外,都沒能緩過來。
燕回舟曾自己找過典籍看過有關千年前修魔大戰的事情,也略微了解了鲛人族事件,只是他沒有想過,鲛人族的“滅族”慘案曾是如此驚心動魄,喪心病狂。
金铄和金英也如燕回舟。
金铄在舒樂拜托景豐镖局查找鲛人淚時,他就找過無數典籍查看。因這件事關聯鲛人族,所以不能大肆查找,這兩年來他一直私下留意各家藏館,也沒有結果。
“諸位先回去休息吧,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間就能解決的。”
“好。”
舒樂颔首,沒有再說什麽,拽着燕回舟和花言的衣袖離開了大堂。
“金掌門的說辭中,參與佛殿建造的門派好像都很無辜。”
謝裴抱着仙鶴,仙鶴已經累到趴在他肩上睡着了,發出一絲絲鼾聲。
“謝裴師兄是覺得他們都不無辜?”
“湘師妹覺得他們無辜嗎?”
謝裴反問舒樂,舒樂說不好,以她的視角來看這件事的話,她的想法是公開鲛人族曾經的慘案,修士們要以此為戒,将此事釘在恥辱柱上,不可再犯。
“說不好。”舒樂微微嘆息,“我的目的只是找到鲛人淚,如果此事能讓消失多年的鲛人淚出現,那就行。”
謝裴沉默了一會兒,他道:“湘師妹,回舟,你們這段時間小心。”話畢,他們也到了院子中,謝裴彎身行了一禮便進了自己的屋子中。
舒樂望着他的背影,總覺得謝裴從魔族出來後很奇怪。
“師妹在想什麽?”
“我在想,佛殿的事,謝裴師兄知不知道。”
“謝裴師兄怎麽會知道呢?”燕回舟茫然,但是想起海上那夜,謝裴的眼神,燕回舟從心底開始發涼。“不,謝裴師兄肯定不知道。”他這樣說着,可是底氣毫無。
“希望如此。”舒樂收回視線,垂下腦袋看着一臉不高興的花言,“你呢,你怎麽看?”
花言捧着臉,不高興的将嘴噘到了一邊。
“哼,就說你們人彎彎腸子,一道一道的!我想不明白!”
說着哼哼唧唧的往房間裏跑。
舒樂啧了一聲,心想,當初見面的時候,你還是一只高貴冷豔的蛟,怎麽現在成了這樣了?
不忍直視。
“師兄,早點休息。”
燕回舟點點頭,卻從方才舒樂和花言的對話中聽出一些貓膩。
他可以斷定,舒樂和前輩早就認識,而且兩人都對鲛人族的事情涉足較深。燕回舟眨了眨眼睛,心中告誡自己算了,不要想太多,知道太多不好。
回到房中,花言已經率先爬上床打坐起來,燕回舟默默收拾了一下,在地上打地鋪。
他入定後來到自己的識海,用玉簡中的功法開始修煉。
今日進階後他只覺得自己的靈力要比之前充沛,但具體的感覺并沒有什麽不同。他運功,調動靈力流轉自身的靈脈,額間金印發出奪目的光彩。
花言睜開眼,看着燕回舟,不過短短兩年,燕回舟的進步比他想象中的大。
兩人一同在室內修煉,各據一隅。不知是不是到了中土,靈力充盈的緣故,花言和燕回舟兩人都覺得今日的修煉要比往常更容易進入狀态,也更加順利。
到了後半階段,燕回舟聽到了佛經的聲音,沒有木魚,只是有人在念經,聲音很小,仿佛從遠方而來。
但是這經文使得他更心靜,于是他沒有去想它從哪來,安心的修煉。
花言也聽到了經文的聲音,這聲音非常耳熟,他好像在很小的時候聽見過,在自己出生時。
他曾對舒樂說過,他的出生有神的祝福,那祝福就來自從小一直聽見過的經文。後來這經文消失不見,他失去了神的庇護,落入妖魔的仇恨中。
花言心中激動,胸腔中仿佛有一兇浪翻濤。眼角甚至不自覺得留下一行淚。
他有預感,神将歸為,世界秩序即将重新書寫,這滿目的瘡痍也将要愈合。
花言炯炯有神地看着靜心打坐的燕回舟,欣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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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皇宮
今夜是一片慌亂的夜晚,黑雲蔽住皓月,世間除卻燈火失去光彩。
皇城之中含有禁制,無法使用術法,受邀前來的修士乘坐着馬車,車輪聲咕嚕嚕轉動,響徹空寂的夜空中。
待到最後一位修士進去皇城,城門轟然關閉,下鑰。
金掌門進入未央宮,早先他來的修士已經入座,衆人彼此颔首做禮,金掌門入了坐。
受邀前來的修士都是中土有名望的門派的掌門,他們多數看起來都很年輕,但實際上的年紀比金掌門都大。
每個修士面前放着一個小案,案上擺放着新鮮的水果和溫熱的茶水。
只聽一聲——陛下到。
衆修士起身,拜禮。
皇上身穿明黃禮袍,胸口繡着一只五爪龍,繡圖神氣威武,充滿靈氣,仿佛下一刻這條龍能從衣服上爬出來。
皇上微彎身子,對衆人回了禮。她撩起眼前冠冕上的瑬珠,露出一雙湛藍色的眼睛環顧衆人。
她神色嚴肅,一雙厲眼打量得幾個膽小的掌門垂下了腦袋。敢于她對視的掌門也不敢長久盯着她的眼,她那雙眼像汪洋大海,波濤兇浪,叫人心生怖意。
如此,她滿意了。
“諸位,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