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為什麽,林岳賢死活不肯去看醫生。
惠怡眉實在沒法子,也只得依了他。
在香港轉郵輪的時候,她還曾經買了一小袋子大米過來,也基本上都在這幾天裏,全部用來熬粥給林岳賢吃了。
經過幾天的休養,林岳賢的身體也慢慢恢複了。
惠怡眉已經回荷福大學辦好了繼續學業的事兒,但因為已經錯過了好幾個月,她的功課也有些跟不上了,不由得每天晚上都捧着書看到半夜……
林岳賢也一直都在努力地适應環境。
他不是不懂英文。
但是懂英文,和毫無過程地把英文直接應用到生活中……對于林岳賢來說,有些太過于直接了。
可他也開始了自我調整。
第一天,林岳賢下樓在附近轉了一圈。他去街市買了一塊牛骨回來,還在樓下的報刊亭裏買了一份報紙。然後,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看完了那份報紙,而當惠怡眉下了課回到家中的時候,一鍋濃香四溢的牛骨湯也熬好了……
第二天,林岳賢走得更遠了一些。他去了附近的一個小公園,在公園旁邊的花店裏買了一大束鮮花,與一對出來散步的老夫妻聊了一會兒天。回來的時候,他依舊去街市買了一只活雞請人殺好,還挑了一些新鮮的蘑菇。他仍然在樓下的報刊亭裏買了一份報紙。一整個下午,他守着一鍋蘑菇雞湯,看完了那份報紙……當惠怡眉回到家中的時候,小小的蝸居裏已經飄滿了濃郁的蘑菇雞湯香氣,映入眼簾的,是一束豔麗活潑的美麗花束……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林岳賢越走越遠。他甚至開始嘗試着搭一小段距離的電車,去更遠一些的地方逛一逛;與此同時,他看報紙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一周過後,他拿着惠三哥的親筆信,直接找到了敦普大學……
于是,這一天惠怡眉下了課以後,還像往常那樣,拎着裝了書本的袋子匆匆往家裏走。
她在學校門口遇到了林岳賢。
他一臉的喜色。
“怎麽了?”惠怡眉好奇地問道。
她知道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附近轉悠。
這其實是件好事,因為只有多和當地人接觸和打交道,才是融入當地最好的方式。
林岳賢笑道,“……你猜。”
惠怡眉詫異地看着他。
其實,兩個不算太熟悉的男女住在一起是很尴尬的;可要是說她和林岳賢之間不熟悉吧,她們也已經相處了四三個月的時間,她對他的脾性和為人已經有些了解了……
所以說,惠怡眉确實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他才好。
因為名義上,他是她的丈夫,但她卻一直努力将他視為室友和夥伴。
至于愛情嘛……
惠怡眉不相信愛情。
可現在,他的表情這樣愉悅,語氣又這輕松,這讓她也有了幾分莫明其妙的高興。
“你……娘寫信給你了?”
她明知不可能。
——從國內寄信到英倫,快件都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到;何況她們到英倫不過才一周而已,就算大太太是在她們走的那天就開始寫信,也不一定就能收到。
他笑着搖了搖頭。
這下子,倒是勾起了惠怡眉的好奇心。
“……你在這裏,遇到了一個國內的朋友?”
她想來想去,覺得大約也只有這樣的好消息值得他這樣高興了。
他仍笑着搖了搖頭。
……還是不對?
惠怡眉老老實實地說道,“我猜不到。”
林岳賢啞然失笑。
“明天,我就要去敦普大學的‘應用機械系’當旁聽生了。”他微笑着說道。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這麽快!
原本她還想着,等他身體好一點以後,她再帶着他去找敦普大學的校長呢!沒想到,他自己就把這事兒給辦好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
他正低頭含笑向她。
惠怡眉有些不好意思,便說道,“那我們出去吃?慶祝一下?”
林岳賢笑着搖了搖頭,“回去吃,我炖了一鍋蘑菇雞湯,等着你回去放鹽呢。”
不是他不想出去吃,事實上,他已經在外頭的館子裏吃過幾次了。
确實就像惠怡眉說的那樣,英倫當地人……似乎對吃食不是那麽講究,館子裏的菜牌上永遠只有那麽幾道菜,除了牛肉土豆,就是土豆牛肉的,确實還不如在家裏自己煮點兒吃的。
惠怡眉欣然應允。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往家裏走。
“那你今天去敦普大學的時候,有沒有計算一下搭電車的時間啊?明天早上要幾點起來?”她低聲問道。
他似乎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便答道,“電車每隔十五分鐘就有一班,坐車需要花大約半小時左右,兩頭步行需要二十五分鐘左右……”
惠怡眉頓時有些躊躇。
“那确實遠了些,花在路上的時間太長了,去一趟就得花一小時,回來又是一小時,”她猶猶豫豫地說道,“這樣的話,要不我們把這現在這房子退了,在兩所大學的中間地帶租個房子,這樣你也不必每天一大早起來……”
“不用。”
他笑着阻止了她,“這套房子挺好的,我很喜歡。”
惠怡眉看了他一眼。
他是真喜歡?還是為了遷就她?
畢竟這裏離她上學的荷福大學只有一街之隔,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平時她步行十幾分鐘就能到了……
“這兒挺好的,你看,我剛剛才認識了在報刊亭裏賣報紙的特爾其太太,也剛剛才和在農貿市場裏賣活雞的謝爾夫先生交上了朋友,你就說要搬走……”他努力佯裝着不高興,可他那愉快的表情卻出賣了他,“還有我們的房東太太擺在天臺上的花……我剛剛才喜歡上這裏,你就說要搬走?”
想着他一來就知道和當地最熱心,也是最善良的人們打好了關系,惠怡眉莫明其妙的就想笑。
他大約是真的很高興,竟然一口氣說了那麽多個字。
“好。”
惠怡眉笑着說道。
兩人走進了院子,一前一後地上了四樓。
整個天臺都飄滿了濃郁的蘑菇雞湯的特殊香氣。
惠怡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趕緊跑到小爐子旁邊,重新把火生了起來,又把他已經煲好,但是放在一邊的雙耳鍋重新架在了爐子上。
林岳賢雖然在林家的庶長房長大,但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世家公子。
家務活,他是完全不會做的。
也就是到了英倫以後,很多事情都是他親眼看着惠怡眉在做,然後才學着她,也有模有樣的做……
可對于廚藝,他還是半分不通。
惠怡眉還記得他第一天出去溜彎兒的時候,曾經帶回來一塊牛骨,并且他還用那塊牛骨熬出了一鍋濃香四溢的湯,可結果她一嘗……聞着是香,但嘗在嘴裏,那膻腥味兒就不用說了,而且還鹹得發苦!後來她不知加了多少水,才沖淡了那鍋湯的鹹味兒,但一鍋好湯也全廢了。
到了後來,林岳賢知道,熬湯是需要先将骨頭或者肉飛水的,飛完水之後再放一塊洗好刮掉皮的姜,然後再加水,跟着就放到爐子上去熬,而且還要時刻注意着,水不能幹了。
至于調味品,他再也不敢碰了,就等着惠怡眉回來再放。
鍋裏的雞湯終于咕嚕咕嚕地滾開了。
那動靜也把惠怡眉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她往湯裏放了一點鹽,試了試味道,然後惬意地眯了眯眼。
她之所以在英倫呆了已近四年之久,卻從來也沒想過要在這裏長期定居,最大的原因就是——直到現在,她仍然不太适應這裏。
也許吃食就是最大的阻礙之一?
因此,盡管家對她來說,并不是一個很美好的回憶,但她還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到屬于她的那塊土塊上去……
這會兒能夠喝到這樣鮮美的雞湯,實在是太讓人高興了!
林岳賢已經脫掉了外套,他穿着七成新的白襯衣,把襯子卷了起來,把碗筷搬到了走廊上的小桌子那兒;跟着,他又拿了兩塊長面包過來。
惠怡眉把湯鍋放在小桌子上,用另外一個雙耳鍋做了個開水煮西蘭花;跟着,她調小了爐子裏的火,又把接了冷水的水壺架在爐子上燒開水。
跟着,兩個人面對面地圍着小桌子坐了下來,一邊小小口地喝着鮮美的蘑菇炖雞湯,一邊啃着又硬又冷的面包。
“林子謙,你別嫌西蘭花不好吃,這是蔬菜,你必須要吃。”惠怡眉見他只是把硬面包撕成塊扔進碗裏蘸着雞湯吃,忍不住出聲提醒。
他“嗯”了一聲。
可他依舊沒動那西蘭花。
惠怡眉忍不住了。
她用長柄勺舀了一大勺的西蘭花,投進了他的碗裏。
林岳賢極力忍住了笑意。
他确實不喜歡吃西蘭花,這玩意兒味道怪怪的。
但她很堅持。
在他和她的餐桌上,每天都會有一種蔬菜,有時是西紅柿,有時是土豆片兒,有時是黃瓜片,有時是西蘭花……
但他也不明白,是不是因為這邊調味品的問題,還是說這些蔬菜的味道本來就是怪怪的,反正這裏所有的蔬菜他一樣也不喜歡。
但他喜歡這種感覺。
——被她關心,被她關注,被她管理的感覺……
盡管不愛吃這裏的蔬菜,但他還是把她放進自己碗裏的西蘭花給全吃完了。
林岳賢的飯量很大,惠怡眉的飯量其實也不小;兩人慢慢地吃着,除了西蘭花還剩了一些之外,其他的基本全吃完了。
惠怡眉開始收拾飯桌殘局,林岳賢則去泡了兩杯熱茶。
這是他們共同的生活習慣。
——早起喝綠茶,飯後喝紅茶。
惠怡眉收拾好了以後,掀開布簾子進了屋。
屋子裏已經亮起了溫暖的燈光,林岳賢坐在大書桌的一側,正看着書,他的手邊還放着一杯霧氣袅袅的熱茶。
在她慣坐的位置上,也放着一杯熱熱的紅茶。
自十六歲起,惠怡眉就已經獨自在英倫生活求學了。
不可否認的是,從前她在這裏渡過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冷清而且凄苦的。
一個人住,永遠都不會花太多的心思放在吃喝上,總是能省就省,可有時并不是為了省錢,大多數時候都是為了省事兒……
但現在不一樣了。
有人陪伴的夜晚,一頓飽足的熱飯熱湯,一盞明亮而又溫暖的燈,一杯香醇的熱茶,一本讓人癡迷的好書……
這樣的夜晚是美妙而且沒有缺憾的。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
捧着杯子小小心地飲了一口熱茶,她順手拿起了昨天晚上還沒看完的那本書。
一口茶,一頁書。
待杯中茶盡時,她忍不住将視線投向坐在身邊的林岳賢。
他也正癡迷地看着他手裏的書。
也不知為什麽,看着如此專注的林岳賢,惠怡眉竟然有些挪不開眼。
他的眼神執着而又認真。
順着他的視線,她看向了放在他那一邊的,那一摞厚厚的專業書。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只瞄了一眼書本的封面,惠怡眉就知道,那些都是機械方面的專業書籍,而且封面上的那些生僻專業字,讓惠怡眉都覺得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可他卻看得津津有味。
她再次擡眼看向他,心情複雜。
自己是因為重活了一世,又對文學和歷史是出于真心的喜愛,再加上十分珍惜時間,所以,重生于十一歲的她花了五年的時間,才讓自己走出了國門。至少在她的兄長們看來,她的學業算是很不錯的了,兄長們也因此願意供養她。
但是林岳賢……
想來,至少在學習這一塊兒,就算自己兩世為人,也比不上他。
屋子裏的燈突然毫無征兆的熄了。
兩人一怔。
屋子外頭和街道上已經有人吵吵嚷嚷了起來。
惠怡眉連忙說道,“沒事,不要緊的,是停電……以前這裏就常常停電,不過我忘記買蠟燭了,明天再買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幹脆休息吧,你明天還要早起。”
林岳賢“嗯”了一聲。
黑暗中,惠怡眉聽到了悉悉索索的收拾書本的聲音。
她忍不住勸道,“你別收書了,桌上還放着茶杯呢,萬一打翻了杯子,把書弄壞了多可惜……”
他低聲說了一句,“……好。”
林岳賢站起身,摸着黑走到了窗子邊,收起了窗簾,推開了窗戶。
微弱的月光透進了屋子,屋子裏的家具變得朦朦胧胧的。
林岳賢掀開布簾子出去了。
惠怡眉在黑暗中坐了好一會兒,直到瞳孔适應了屋子裏的光線,這才扶着椅子站了起來,慢慢地朝着自己的床鋪走去。
她剛剛才坐到了床邊,林岳賢就推門進來了。
“怡眉?”
他喊了她一聲。
“我要休息了。”她答。
他道,“……你泡了腳再休息。”
惠怡眉道,“不泡了,天太黑了,明天再說。”
他慢慢地朝着她走了過去。
黑暗中,惠怡眉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就只看到一個高大又模糊的身影慢慢在蹲了在自己的面前……
她突然聽到了“咣當”一聲輕響。
惠怡眉立刻就反應過來,那是她平日裏專門用來泡腳的一個搪瓷盆子接觸地面所發生的聲音!
林岳賢摸索着将一塊幹毛巾放在了她的手裏。
“你泡腳吧!泡好了叫我一聲,我再把水端出去。”
“真的不用了……”
“水都已經倒好了,我試過,不算很燙。”
“林子謙……”
“什麽?”
“沒什麽,謝謝你。”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洗腳水給你端過來了,連擦腳布也親手送到你手裏……那就不要再糾結了。
惠怡眉輕輕地向他道了一聲謝,摸索着除掉了自己的襪子,小心翼翼地将腳伸進了盛着熱水的搪瓷盆裏。
在這樣漆黑又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也不知他是怎麽将冷水和熱水勾兌成這樣合适的溫度的……
源源不斷的熱通過腳傳播到她的全身,惠怡眉舒服的嘆了一口氣。
待盆中水漸漸涼下來的時候,她才提起腳輕輕地踩在盆沿上,用幹毛巾将腳擦幹。
林岳賢大約聽到了她弄出來的聲響,又摸着黑走了過來,接過了她手裏的毛巾,又蹲了下去,找到了她的洗腳盆。
“林子謙,謝謝你。”她再一次向他道謝。
他沒說話,端着盆子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惠怡眉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她現在渾身都是暖融融的……
林岳賢去外頭倒了水就進來了,他反手栓上了門,然後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大約是在脫衣準備上床睡覺。
惠怡眉躺在床上,看到窗子外頭的大樹被風吹來搖來晃去。
她第一次覺得,大樹的影子被月光照在了屋裏的地板上,雖然一直搖搖晃晃的,但根本就不像什麽鬼怪嘛!
惠怡眉舒舒服服地嘆了一口氣。
這種溫暖又安全的感覺,好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