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這架勢,立刻退開三尺,眼睛裏滿滿是得意,現在求姐吧求姐吧,姐就不信到最後你能憋得住!現在的掙紮都是自讨苦吃。
幽蘭若哪裏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區別,是男人想做什麽,從不會征求意見,從不會在意任何反抗。因為所有的反抗,都不過是徒勞。別說退開三尺,就是退開三千丈,她也逃不開。
陸情軒單手一扯,三尺外的幽蘭若瞬間被扯了回來,重重的撞進他懷裏,而他被這力道撞得往後一仰,眼看兩具身體就要壓向剩下的三顆蛇蛋,幽蘭若大驚,陸情軒飛快放開幽蘭若,一掌擊在身後石壁上,借着反彈力道帶着幽蘭若往旁邊一滾,然後死死的壓在幽蘭若身上。
瞥了眼完好無損的三只蛇蛋,幽蘭若驚魂甫定的拍怕胸口,那可是好幾天的大餐啊!就算不給她吃,也不能毀了吧?
憤怒的擡頭看向始作俑者,卻見陸情軒一臉古怪糾結的表情,眉頭狠狠的擰在一起。幽蘭若一驚,難道蛇蛋真是壞的不能吃?陸情軒要拉肚子了嗎?哦,天,這地方這麽狹窄,要怎麽過接下去的幾天?
“我……”陸情軒甩甩頭,表情很是痛苦,眸底有掙紮之色,他又重複了一句,“我……”
幽蘭若奇怪的望着他,她還沒說什麽,他這是幹什麽?偏頭看向壁角的蛇蛋,蛋不都是蛋白質組成嗎?難道還沒孵化的蛇蛋也有毒?
據說越年幼的蛇毒性越大,但是沒有年幼到還是蛋的時候就帶了毒性吧?幽蘭若一臉的狐疑。
卻聽陸情軒充滿痛苦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好像不是我。”語音微微的顫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幽蘭若霍然轉頭,震驚的望着陸情軒,她還沒明白過來這幾個字的意思,然後眸中倒映出一片血紅,接着臉上身上也都被紅光照亮。而那個發光體,是……陸情軒!
驚訝的望着覆在身上發着妖冶紅光的人,幽蘭若一時忘了反應,只是愣愣的望着,望着那張熟悉的臉起了微微變化,在紅光裏變化成一張更絕豔的容顏,往日稍微清瘦的容顏只是微微起伏了一瞬,一張豐神俊逸,豔絕天下的容顏就這樣脫出。
陸情軒,或者不是陸情軒,他從幽蘭若身上起來,退開一步,幽蘭若驚駭的望着他。這才發現,他竟然手腳完好。先前陸情軒右腿腿骨碎裂,完全無法用力,左臂從肩膀處斷裂,一點殘肢都沒留下。
而眼前這個“陸情軒”,幽蘭若傻傻望着他,他全身都發出耀眼奪目的紅光,比陸情軒終年不散的寒冰氣息還厚重,而他整個人,周身似乎覆蓋着神秘的白霧,或者說一種氣息,萦繞流轉,似按照某種神秘的規律流動,繪出奇異的圖騰,幽蘭若發現,他也是沒有左胳膊的,只是那神秘的白霧萦繞出一只手臂的形狀而已。
接着他腳下彙聚出騰騰雲霧,他站在雲霧上,宛若站在雲端的九天戰神,眸中是睥睨天下的漠然,和俯視芸芸衆生的傲然,以及看盡一切又似乎未看任何的淡然。
而幽蘭若此刻,正匍匐在他腳下,缭繞雲霧,遮掩了大半個身子,只露出個腦袋。
“陸情軒”轉動腦袋打量四周一眼,動作微微有些僵硬,似不太适應,然後發現腳下有兩道癡癡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
“凡人?”他蹙了蹙眉,吐出兩個字,又蹙了蹙眉,沉思了一下,再次吐出兩個字:“冥女。”
第一個詞,帶着疑問,第二個詞,是陳述。
兩個詞中間,停頓不過一瞬,而他的神色,已變幻的數重,有不解、驚疑、恍然、還有憎惡,到最後,恢複到冷漠。而所有的神色下,是陌生作底,寒徹骨髓的陌生。
他說完,便不再看腳下的女子,右手一招,山洞壁角處的三只蛇蛋蛋殼瞬間裂成碎渣,而蛋液全部飛向“陸情軒”的身體,還有一只,先前碎裂的那只蛇蛋的蛋液也一齊飛過來,統統飛進了陸情軒的身體,就這樣,被他吸收了?不需要經過消化道?幽蘭若呆呆的看着這一幕,驚得合不攏嘴。
接着,幽蘭若又聽見震耳欲聾的轟隆隆聲,循着聲音望過去,便見漆黑的洞口突然冒出一只巨大的頭顱,頭顱上兩只寒光閃爍的三角眼,是巨蟒。
巨蟒眼珠子轉了一圈,似是出了趟遠門剛回家,仔細的檢查自己的領地,然後看見五只碎裂的蛋殼,血盆大口瞬間張成圓形,巨大的腦袋一晃,直接向“陸情軒”飛了過來。
“不自量力。”似是毫不費力的一擡手,巨蟒飛過來的身體瞬間改了方向,向一邊的山洞石壁砸去,砸落了一大片幽域暝藓,山洞石壁上的碎石簌簌直往下掉。巨蟒巨大的身形砸落在地,幽蘭若直感覺整個山洞都顫了顫。
接着,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巨蟒堅硬的蛇皮一寸寸碎裂開來,血液漫過肌膚,流到地上,蔓延鋪開成一灘一灘,然後彙聚成一條小小的河流。
幽蘭若偏頭去看陸情軒,他在巨蟒倒下前已經倒下,安詳的躺着地上,似只是睡着了。他此刻已經恢複正常,幽蘭若清楚的看到他的右邊袖子,還是空蕩蕩的。
幽蘭若一眨眼,感覺剛才仿佛做了個夢,但碎裂的五只蛋殼和橫在面前的巨蟒屍體告訴她,剛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覺,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實。
玄幻!詭異!
幽蘭若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詞語。
無力的閉上眼睛,想睡覺,想停止思考,卻發現越想安靜思維越雜亂。
這一幕,似曾相識!
可是,這麽神奇的一幕,怎麽會似曾相識呢?她一點印象也沒有,這種感覺真是,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幽蘭若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幽蘭若阖上眼睛,聽修堯禀報道:“小姐,甲午在千重峰之北發現巨型爬行獸出沒的蹤跡,跟蹤發現此山洞,發現您遺落的玉佩,屬下等立即采取援救措施,讓小姐受驚,屬下等罪該萬死!”
幽蘭若睜眼,援兵永遠在危險解決後再出現,真是一條千古不變的道理。而自言罪該萬死的人,永遠也不會被降罪,這真是一件矛盾又情有可原的事情。
、【54】功法大成
山中歲月,清幽幹淨,最是怡心怡情,幽蘭若坐着千重峰後崖一塊平坦的巨石上想着,這次出去,心境大約會提升好幾個檔次吧?
那日蛇穴脫困後陸情軒一直沉睡不醒,她想着星矢會社在千重峰上的建築必然不只地面上的,一番搜尋下果然找着幾間密室,密室是巨石圍成,全封閉,幸運的沒遭到大火摧毀。幽蘭若當機立斷,讓一行人先在此休憩。
修堯面部狠狠的抽動了一陣,領命執行。
幽蘭若好笑,滅了人家的門,燒了人家的房子,還敢大搖大擺的占地建樓,她确實夠無恥的。但是有什麽辦法呢,密室只有幾間,護衛太多,住不下啊。
無聲輕嘆,幽蘭若眉間再次爬上一抹憂愁。他們将星矢會社美輪美奂的宮殿夷為平地,又建了屬于自己的樓閣,一晃一個多月了,陸情軒還沒睡醒。
她們上千重峰的第二日,修堯便傳來晟京城局勢緊張的消息,她瞥了眼陸情軒空蕩蕩的袖子,選擇置之不理,本以為陸情軒睡兩日就會醒來,孰料一睡就快兩個月了。
山風吹啊吹,白雲蕩啊蕩,幽蘭若單腿懸在半空,恍啊慌,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滄桑啊滄桑。
“小姐,軒世子的指甲長出來了!”
幽蘭若正恍的興致高昂,打算唱兩首山歌,哦,這是她最近一個人無聊,回憶起前世的經歷,突然生出的興趣,然後這時,身後傳來這麽一聲驚喜興奮激動的聲音,将她打斷。
“走,去看看。”幽蘭若瞥了眼即将沉入地平線的夕陽,将手遞給瑕非,夕陽雖美,不及情郎一分顏色。
瑕非立即上前扶住幽蘭若,小心翼翼的拉着她遠離懸崖。其實幽蘭若哪裏就孱弱到需要人扶了,只是小丫頭經歷過幽蘭若玩跳崖的刺激,留下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
最開始幽蘭若嗤之以鼻,但慢慢的也習慣了瑕非謹慎細致的伺候,覺得人啊,可以沉醉享受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一幹護衛住在新建起的土樓中,幽蘭若将陸情軒安置在星矢會社留下的密室裏,自己在他旁邊搭了個小榻,親自照應。
瑕非推開密室的石門,幽蘭若舉步踏進密室,走到陸情軒床前坐下,拉過他新長出來的左手仔細瞧了瞧,指尖果然長出了瑩白剔透的指甲。
不過這和當初看見的斷掉的胳膊再次長出時的震驚比起來,真是一件太稀松平常不過的事了。
“嗯,昨晚還只是冒出個尖頭,今天已經有米粒長短了,看來過幾天除了每日給他修面,還得加上修指甲的活了。”幽蘭若評價道。
瑕非突然上前,卻是想到什麽,又不敢說的樣子,幽蘭若瞥了她一眼,問道:“怎麽?千重峰上沒有剪子嗎?”
瑕非一愣,随即搖頭,小姐從來是養尊處優,每一只指甲都精心保養,她要伺候小姐,怎麽可能留指甲,自然是随身帶着剪子的。只是,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糾結了一下,瑕非還是懷着忐忑的心情表達了自己的猜想:“小姐,從前聽您說,天地廣闊,有諸多奇異之地,其中有一中陰氣彙聚之地可保屍體常年不腐,甚至人死後的屍體放在這種地方,頭發和指甲還會生長……”
從前瑕非聽說,就覺得毛骨悚然,現在回憶,背後竟還感覺陰風陣陣。
幽蘭若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是養屍地和僵屍吧?她從前偶然升起的興致想吓吓小丫鬟,還真信了?她的話能信嗎?
“過來。”幽蘭若對瑕非招招手道。
瑕非距離床榻不過一步,再上前就越過禮貌距離了。遲疑了一下,瑕非上前半步,不接的看着幽蘭若。
幽蘭若拉過她的手掌,往陸情軒身上一按,瑕非差點驚叫出聲,這些天可是幽蘭若照料軒世子全是親力親為,別讓靠近都不讓,此刻這般*裸的冒犯,可是大不敬的行為。
“可是熱的?”幽蘭若問道,瑕非的驚叫卡在喉嚨裏,幽蘭若又問,“僵屍渾身冰冷,是陸情軒這樣嗎?”
瑕非渾身都在顫抖,尤其是被幽蘭若硬拉着抵在陸情軒肋上的小手,顫抖得尤為厲害,仿佛她摸到的真的是僵屍,不,是比僵屍更可怕的東西,她一個勁的往後縮,偏偏幽蘭若拽得死緊,她哪裏有功夫去感受陸情軒的體溫是高是低!
幽蘭若好笑,這個小丫鬟膽子怎麽這麽小?不就是摸一下,她都不介意,她這麽矯情幹嘛?
她剛想揶揄兩句,卻見瑕非不再掙紮了,臉上驚慌的表情完全變成了驚駭,她睜大眼睛,駭然的盯着幽蘭若身後,兩只眼珠子一動不動,仿佛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陷入了極度驚駭中。
幽蘭若一愣,她身後不是陸情軒嗎?她下意識轉身,正對上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
這雙眼睛,阖了一個多月,她做夢都想能快一點睜開的眼睛,終于,真的睜開了。
幽蘭若嘴角動了動,守候了數十個日夜,常常擔心他真的會變成一個睡美人,想過他醒來時她一定要厲聲厲色的斥責,他如果頂嘴,她就哭給他看!讓他知道留下她一個人,漫無終日的等待是一件錯得多麽離譜的事情。
此刻對上他清明的眼,幽蘭若微微恍惚,擔心着他長睡不醒的同時,她也曾對蛇穴裏他剎那的陌生耿耿于懷,此刻,心中尚自不安。
“你,是陸情軒?”幽蘭若不确定的問道。
陸情軒自醒來,與幽蘭若對視一眼後,視線便停在抵在胸前的那只纖細的小手上,那只手纖細潔白,只是顫抖的厲害,但被一只更纖細潔白的手緊緊的鉗制住,她抽脫不出。
沿着後邊那只素手往上看,是女子驚喜而遲疑的神情。
陸情軒直接越過兩只手,用手背在幽蘭若額上探了探,蹙眉道:“腦子壞掉了?”
幽蘭若微怔,覆上額頭的觸感溫軟真實,一瞬間,她只覺得眼眶中泛起酸澀的情愫。
“我擔心你壞掉了。”幽蘭若心中壓印數日的擔憂皆化作委屈,一語出,不覺帶了濃重鼻音,聽在耳中,心底的委屈又加重了幾分。
陸情軒一愣,收回探出的手,視線移開,“這是哪裏?為何我……”突然頓住,眸中染上詫異的神色。
幽蘭若放開瑕非的手,瑕非立即縮回小手,遠遠退開三丈。恭敬垂立在側。
幽蘭若沒理瑕非,她現在整顆心都在陸情軒身上。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把陸情軒檢查了一遍,幽蘭若發現他身體再無不妥之處,她握着他的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陸情軒被她折騰得發愣,她又晃了晃,陸情軒眨了下眼睛。
“我們,”幽蘭若眉頭緊皺,斟酌着用詞,“我們遇到了一條巨蟒,然後被困在蛇穴,你還記得嗎?”
陸情軒搖搖頭,他此刻的記憶非常模糊,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
“我記得,我是來搗毀星矢會社的據點,然後,”陸情軒閉眼,努力回憶,“後來遇上天星大陣……”再後來,幽蘭若似乎突然出現,他們還發生了一場争執,争執的什麽,他記不清了。
陸情軒的記憶只到此處,難道因為用功過度,滅了星矢會社後自己元氣大傷,竟然昏厥人事不知?可是,身體好像有點不對勁,而且,他相信幽蘭若是不會騙他的……
“巨蟒?蛇穴?”陸情軒沉吟了一下,擡眼看了眼瑕非,示意她退下,瑕非立即如蒙大赦,行了個禮便恭敬退下。
幽蘭若眨着大眼睛,一臉好奇的盯着陸情軒。
“蘭若,我回憶了一下,記憶中恍惚确實去過一個山洞,但想不起更多事情。”陸情軒看着幽蘭若,“這大約與我所修習的功法有關。”
功法致少年癡呆?雖然是短暫的,幽蘭若還是覺得很不可取。若這期間有什麽重要的經歷,或者對敵期間,那真是太要命了。
“只有功法層次有所精進,才會導致短暫性的失憶。”似看透幽蘭若的擔憂,陸情軒笑着解釋道:“這期間不但會喪失記憶,體力也完全無法保存,身體會變得極度虛弱,不過功法層次突破之後武功會增強一倍。”
本來這種時候,他一般會提前感知。待有所覺,會選擇絕對安全的地方閉關。但是這一次,竟然毫無預兆的,突破了?
陸情軒神色無奈,大約是與巨蟒搏鬥中有所頓悟所得吧。只是此刻都忘了。
“等等!”驀地,陸情軒神色驟變,他偏頭看向幽蘭若,艱難的問道:“我睡了多久?”
他所修習的秘法,分九重,每突破一重,沉睡的時間都會增加,上一次是三年前,突破第七重,睡了一個月……
陸情軒此刻完全無法想象,他若是沉睡了一個月剛醒……
“快兩個月了。”幽蘭若淡定道,她知道他醒來會問這個問題,只是沒想到他完全不關心失去的記憶,也不在乎功法的精進,甚至不問她這一個多月的是否擔心他!
“我要立刻回晟京……”果然,陸情軒聽說後立即驚坐而起,只是坐到一半,又倒了下去。
、【55】芳公主逝
從千重峰到晟京城,多是崎岖山路,時維二月,在某一截格外崎岖的山道上,一輛外表樸素玄機暗藏的馬車,由精壯的護衛擁護着,朝晟京城的方向,悠哉悠哉的行進。
馬車內,一雙男女正大眼瞪小眼。
“……你得瑟啊,你有骨氣啊,你是男人啊,你好了不起哦,跟我鬧絕食,好了,你贏了,現在我送你回晟京,送你去送死好吧?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會還沒送過去就挂掉吧?哼哼,還想對敵,你是虛弱得忘了量自己的力還是忘了量別人的力,哦,你知道耗子找獅子決鬥的故事嗎?和此刻的情景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陸情軒偏頭,透過珠簾看路邊零星的野花,對幽蘭若的數落,不置一詞。
幽蘭若到了杯冷茶水嘩啦啦灌進喉嚨裏,也不知是想潤潤嗓子還是想澆澆心火。
她不是不懂陸情軒的牽挂,他的父母親人朋友都在晟京城,這段時間偏偏局勢動蕩,政權更替,敵友難分,他心急如焚實屬情有可原。只是,陸情軒醒來後不安慰她一聲,也不顧忌自己病弱半分,這般為國捐軀慷慨就義的架勢,她怎麽看,怎麽刺眼。
空茶杯重重的落在木幾上,發出沉悶的“嗡嗡”響聲,幽蘭若覺得自己快成第二個修禹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她會在陸情軒讨厭她之前先讨厭了自己。
陸情軒心底微微無奈,山道兩旁野花已開得爛漫,但如何能及車中女子顏色十分之一?
她的關心,他自然懂得。只是,他從不是會陷于溫柔鄉不顧家國義的人。
“伯父的身體每況日下,我只是擔心,他堅持不到春天。這些年我一直奔波在外,沒盡過幾天孝,本欲陪着他走最後一程,但沒想到一再食言。”陸情軒視線依舊透過車簾看向山道,這已經是晟京城的地界了。
幽蘭若抱膝靠在馬車內壁,他一再食言,都是因為她。他遠走他鄉,也是因為她。
她突然甩甩頭,不欲再想這些。伸手對車外道:“饅頭。”立刻有人遞過過來一個饅頭,似乎是知道她定然會取,随時準備好的。
接過饅頭,幽蘭若收回手,将饅頭舉到面前看了看,白皙幹淨,看似松軟柔韌,在幹糧中,已算可口。她用指尖撕下一小塊,遞到陸情軒唇邊。
之前陸情軒一醒來就說要回晟京城,她擔憂他的身體,自然是一千個不答應。他開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她不理會,後來發怒,她也不理會,見她軟硬不吃,他竟然絕食以抗議,幽蘭若委實沒想到陸情軒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兩天後,看他睡了兩月都未消受的形容突然消受了幾分,她那個心疼,妥協之餘也深感憤怒。
她決定和陸情軒一起回晟京的同時,也決定這幾日不給陸情軒準備食物,他不是說不吃嗎?那她何必白白浪費糧食?粒粒皆辛苦啊!
陸情軒竟然硬氣,行了兩日,腹中不知響了多少個驚雷,竟然也不吭聲。
算來,這已經是陸情軒醒來的第四日了。幽蘭若心底一嘆,總不能真把他餓壞了,最後苦的還是自己。
陸情軒瞥了眼雪白的饅頭屑,張嘴,咬下,這回,倒沒再硬氣了。幽蘭若一塊一塊耐心的喂着,突然感覺這個動作怎麽這麽別扭?
哦,是閨閣小姐逗鳥的動作!
幽蘭若嘴角忍不住狠狠一抽,她曾對養鳥起過興致,但想到弱質芊芊的嬌俏美人站在鳥籠小矯情的動作,她便不寒而栗,一股濃濃的惡心之感泛上喉頭。
察覺到幽蘭若的走神,陸情軒望她一眼,視線再次看向車簾外。忽然,一抹白色閃現在視野內,那麽突兀。陸情軒心中一跳,眯了眯眼睛,“那是什麽?”語聲響起,驚覺竟帶了一絲顫抖。
幽蘭若一把掀開珠簾,沿着陸情軒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大片大片的缟素,缟素……
當日為了安心呆在千重峰上照料陸情軒,她吩咐停止與外界傳訊。星矢會社能在千重峰上建立據點,正是因為降低通訊率,又在深山中,很難被人察覺。若她一接手,就大張旗鼓肆無忌憚的書信傳來傳去,極易暴露藏身點不說,還容易引來禍患。
她當然不擔心星矢會社的報複,因為他們在東洛國的所有據點都已經被陸情軒端了,歌無歡想要在漠國遙控,那傳遞過來的殺傷力可以直接忽略不計。除非,他親自前來,但是,他會來嗎?
來,幽蘭若定會讓他有來無回!
收回思緒,幽蘭若望着三尺外的缟素,魂靈都顫了顫。
“小姐,我們還要繼續回晟京城嗎?”瑕非望了望停在山道邊上的馬車,馬車裏現在躺着一個人,一個小姐行任何決定都要再三顧忌的人。
如今的局勢顯然非常棘手,她們從最開始就失去了先機,現在回去,不是送上門待宰嗎?
幽蘭若深深的看了眼白得刺眼的缟素,轉身大步往回走。回到馬車上,陸情軒閉着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幽蘭若卻眼角餘光卻瞥到他顫抖的指尖,雖然竭力隐忍,仍然顫抖不止。
“是,”幽蘭若頓了下,神色現出不忍,“芳公主,薨了。”
“噗!”
陸情軒頹然癱倒,一抹鮮紅染上衣襟。點點豔色,如墨暈開,卻比墨更亮,更刺眼。
幽蘭若素聞陸情軒年幼時十日有七日在皇宮,由文德帝教導,還有兩日半在公主府由芳公主照料,陸情軒和芳公主只怕情同母子也不為過。乍聞母逝,臨終前他未能侍奉在側,他竟至傷心嘔血!
陸情軒擡手一抹,手擡得有些吃力,落下的有些急促,他看着衣袂,衣袂是紫色,沾染紅色,變成更深的褐色,他喃喃道:“姑姑剛出生的時候,适逢連年大旱,術士進言,有妖星降世,占蔔得卦,污蔑姑姑是妖孽,要處以火刑,姑姑被架上柴堆上時,一聲啼哭,瞬時烏雲密布,天降甘霖,瑞澤東洛三千沃土。”
這是那個尊貴女子一生榮華的開端。
幽蘭若沉默,後來便是先帝以妖言惑衆之名處死相士,賜封第一公主的聖旨。芳公主少年時便賢名遠播,愛戴百姓,幾番為民請命,受人敬仰。
“及笄後,先帝賜婚莫相府大公子,完婚不過三日,莫大公子病逝,喜字還未降下,姑姑就成了新寡。”陸情軒的聲音微微顫抖,“姑姑早知,莫相府的大公子病弱,随時都可能一命嗚呼,但當時适齡的皇室公主只有她一人,她不得不嫁。”
“每一代的皇權,安王府握兵權二分之一,莫相府握政權二分之一,安王府選擇忠于陸氏江山的繼承人,莫相府的嫡子需有一名與皇室聯姻,且此人不得參與政治。莫相府以此将家族分為兩脈,以求萬一獲罪于天子還能為家族保存一條血脈。那一代,嫡子只有兩人,莫叔叔是定下的家族繼承人,他的兄長就是聯姻的人。為了皇族對相權的維系,姑姑只能含淚出嫁……”
這一嫁,就是數十年的守寡生涯。一個妙齡少女,最寶貴的青春,葬送。一個尊貴榮耀一生的女人,她不曾為自己活過一天。
雖是早有猜測,但并無這般詳細,幽蘭若心下悵然。
進城後,幽蘭若沒有停歇,命修堯駕車直接往芳公主府行去。行至半路,突然一條黑影竄進車廂,幽蘭若大驚,正要大叫,黑影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唇,她也看清了這黑影是誰。
幽蘭若訝異的看着莫讓,莫讓素來是一身白衣風流公子模樣,現下他的大伯母逝世,正是披麻戴孝的時候,他竟然沒穿重孝麻衣。而且,他如今身穿的是世襲官爵繼承人的雲紋錦袍,那袖子上的金絲暗繡是一只狐貍腦袋,正是莫相府的圖騰。
“當初議定莫相府世襲相職時,與皇室聯姻的嫡子為入贅,與莫相府再無關系,實際上,阿讓和姑姑,是沒什麽親戚關系可言的。”陸情軒淡淡解釋道。
幽蘭若震驚,還有這樣一說!此時政權更替,這是避嫌和劃分站位嗎?皇權這種事,有時可以八竿子打不着的正統傳人冒出一個,有時嫡親的侄輩不能吊唁。
“陛下寫下傳位诏書封于大殿金匾之後,诏令滿朝文武在其駕崩後開啓,當夜四皇子帶領家将逼宮,岐王秘密發兵,奪取了晟京城的控制權,第二日令百官上朝,見證廢太子和陛下退位新皇登基,其時太子已被縛于殿前……”
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一次榮登大寶的必定是四皇子時,芳公主帶領東洛國最神秘的龍魂衛悄無聲息的拿下了岐王府和密謀參與逼宮的官員家眷。
“公主嬸嬸現身時,正是陛下命內監宣讀退位诏書時,随後的受禪皇子,卻還未及念出。太子命接手龍魂衛,捉拿叛逆,四皇子府中家眷悉數下獄,四皇子被亂箭射殺,岐王……”莫讓一頓,微微哽咽,繼續道:“太子下令,岐王挫骨揚灰。”
、【56】太子召見
“那姑姑是有功之臣!他們如何能……”陸情軒低聲憤怒着,壓抑了的聲線和憤怒,讓他的神情看起來竟有幾分猙獰之色。
幽蘭若微微一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在皇權的更替中,死的不都是有功的人嗎?沒功的人,還不定有那個榮幸。
“海心和我妹妹現在哪裏?”按着幽瑜的謹慎,不大可能直接參與逼宮,況且,他也沒多少逼宮的分量,若是幽惜若随四皇子的家眷下獄,幽瑜救不出她,保她無恙卻也不難。幽蘭若對她倒是不怎麽憂心。
反倒是月海心,若漣與諾斓有舊,依着她的性子,斷然不會讓月海心出事。這些年她兩看似互不順眼,彼此相厭,實則感情深厚。不過是看不慣對方行事,因為親近而生出的恨鐵不成鋼之心罷了。幽蘭若敢保證,若漣對月海心的情意,絕對比瑕非要厚重。
只是,月海心的性子,岐王爺死得那麽慘,她能接受得了嗎?
莫讓看了一眼幽蘭若,嘆了口氣,“海心姑娘,在聽說岐王爺被挫骨揚灰之後,懸梁自盡了。”
驀地,幽蘭若心底一陣劇痛,腦中似一道霹靂過,震得她靈魂顫了顫。一路上,她不忍陸情軒承受喪親之痛,原來不自己體會,從不知道究竟多痛。
“她怎麽這麽傻!”幽蘭若将腦袋伏在膝蓋上,雙手環膝,肩膀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他們要公主嬸嬸死,不過是想得到公主嬸嬸手中的龍魂衛,卻不知,公主嬸嬸早将令符交給了你。”莫讓冷笑一聲,“玉,有安王府的兵力,和公主嬸嬸留下的勢力,加上莫相府,也夠了!”
幽蘭若顫抖的肩膀一僵,他們,這是密謀造反?
“不。”陸情軒夾雜無限痛苦的聲音響起,他堅定的搖搖頭:“我要去為姑姑守靈,她膝下無子女,只有我有資格去。”
莫讓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幽蘭若擡頭,正看見他眼底的失望。她想起來,莫相府屹立數百年,正是因為每一代對新皇登基的輔弼之功,這一代的莫讓,似乎和太子不怎麽相熟。而且,莫家這一代的嫡子,只有莫讓一人……
馬車停在是公主府門前,幽蘭若沒有下車,她看着莫讓扶着陸情軒下車,陸情軒一副悲傷過度的虛弱模樣,在公主府門前候立的是芳公主的親信莫翟,他一看見陸情軒和莫讓,便幾步上前跪在了二人身前,悲泣道:“軒世子,您總算回來了,公主她……”
幽蘭若落下車簾,淡淡吩咐一聲:“去岐王府。”
芳公主的喪禮她本應進去上一炷香,但是憂心着月海心,幽蘭若實在沒什麽興致進去。
而且,陸情軒回到晟京城,有莫讓在他身邊,她很放心,沒有人會傻到在這個時候對他不利。安王府和列王府,在芳公主府和岐王府相繼出事後,早已經警醒了十二分的警覺,一出手,不但讨不到好處,只怕陪盡所有籌碼。
幽蘭若心底,更擔心的是朝鳳樓。朝鳳樓是她唯一暴露在外的弱點,若有人對她心思,很可能會以朝鳳樓來挾制她。
她們馬不停蹄的趕到岐王府時,岐王府府門大開,半個人影也沒有。
“海心真傻,岐王爺謀逆,早将她送了出府,寫了休書,她與岐王府再無幹系,可她還是要跑回來,說什麽生死相随,她難道不知道,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嗎?生命,還有她對他的愛情。她最愛的他們的愛情,不過她一個人在愛罷了,她死了,再也沒有可以承載的東西了啊。就在這天地,消散了……”
月海心的靈堂稀稀疏疏沒幾個吊唁的人,這和她生前一出場必定前呼後擁,萬人空巷的場面無法相提并論。
靈前悲傷哀泣的那個女子,從來是錦衣華服,既妖嬈又貴氣的着裝,從不肯在衣飾妝扮上落人一籌,今日換下了所有鮮豔的顏色,一身孝服,頭上釵環盡除,只帶一朵素色的紙質絨花,口中是仍然在罵着月海心:“你這個蠢女人,蠢了一輩子,到死都沒能聰明一回!”
幽蘭若看着若漣,她眼眶紅腫,臉上沒有淚水,但全是淚水泡過的痕跡。她是最重視自己容貌的人啊。
走到月海心靈前,幽蘭若站在若漣身側,沒說話,靜靜的聽着靈堂上或一陣嘆息,或幾聲悲泣。
良久,若漣将心中所有的不滿都數落完,似不能自已,轉身撲在幽蘭若身上失聲痛哭起來。幽蘭若身子微顫,默然一陣,擡手在她脊背上安慰的撫了撫。
“死者已矣,治喪致哀即可,悲痛太過反倒攪擾亡靈。”幽蘭若出聲,方發覺聲自己亦全是悲傷的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