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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白衣公子,分明人面獸心,對小姐您不懷好意。”

“對我不懷好意的多了,都人面獸心了,這世界也就沒幾個表裏如一的人了。”幽蘭若揉揉額頭,好久沒聽到“親切”的唠叨,她有些不習慣呢。

修禹嘴角抽搐了一下,臉色微微扭曲,古怪的盯着幽蘭若看了半晌,恨恨的嘆聲,“小姐,您也太不謙虛了。”

幽蘭若挑眉,“你懷疑自家小姐的風華?”

修禹自然不敢說懷疑,因為只要她懷疑了,她的小姐一定會用層出不窮的手段來讓她改口。為了不被折騰,她還是偶爾違心一下吧!

其實風華是否冠蓋天下,又有什麽重要,所求的,不過一個人的真心而已。她從不求傾國傾城,只求傾了心愛男子的神魂。

纖指撫上臉頰,那裏還有一道未曾消失的猙獰印記呢,幽蘭若苦嘆,希望能遮掩下去,否則,真不好交代的。

回到幽府,幽瑜已經蘭馨苑坐等多時,幽蘭若按禮拜過。幽瑜果然在看到幽蘭若臉上的傷痕時神色大變。只是事先得了支會,他壓下心驚只例行公事般問過幽蘭若在外的情況,幽蘭若簡單敷衍着。

末了說臉上的傷實則與少傾表兄騎馬時摔的,信與不信,不過一個搪塞的理由,幽瑜果然不再追問。

父女間又敘了不少有的沒的情意,臨去時,幽瑜道:“既然你臉上有傷,也不适合外出見人,初九的宮宴,你就不用去了,好好在家養傷吧。”

“傷在臉上又不是傷在腿上,怎麽就不适合外出了?”幽蘭若幾乎是下意識的反駁,初九的宮宴,她必須去!

幽瑜愣了一瞬,目光凝在她小臉上盯了好一陣,道:“那就帶一塊面紗吧。”

幽蘭若點頭,心頭微涼,他是擔心她還頂着與安王府的婚約,露出一張陋顏嗎?安王府确實可能降罪呢。

哎,這樣的父親,攤上了,也是父親啊!

“父親大人,聽聞您對惜若妹妹的婚事已經有了主意?”望着幽瑜離去的背影,幽蘭若似随口一問。

幽瑜并沒有直接回答她,“你好好安歇吧,這些事為父自有分寸。”

“女兒只是想說,父親大人已為高官,福享天祿,沒有必要再讓愛女去做人小妾。”幽瑜已經踏出蘭馨苑,幽蘭若感嘆一句,也不管他是否聽到。

嗟嘆了一回,幽蘭若轉身看着修禹問道:“修禹,你說我那個嫡親的妹妹是個命薄的面相嗎?”

“小姐,奴婢不會看相。”修禹老實的回答,接着又道:“不過奴婢看小姐的紅鸾星挺亮堂的。安王府的軒世子,有消息了!”

一句話,狠狠的撥動了幽蘭若心底的十二根弦,震得她神思飄飛。

這一夜,将是一個無眠夜。

、【56】哪堪回首

莫相府,同一個涼亭,不同的心境。

莫讓很憋屈,午膳剛過,陸玉來找他品酒,終于将他從無窮無盡的相親中解救出來,他應該對他感恩戴德感激膜拜,但要不是陸玉,自己根本不會陷于水深火熱,現在自己還要陪他品酒。

品個毛啊品!自己喝悶酒他惬意的煮茶,誰說上天自有公道來的?

“其實我覺得,方少傾給你難堪,你委實不應該拿幽小姐撒氣。且不說傷了她的心,萬一惱了你,還是你自己吃虧。”嗯,也許這正是方少傾的目的,莫讓越想越以為然。

當然他不會承認這是他自己堵得慌故意給陸玉添堵來的。

“你以為我在吃醋?”陸玉添了一塊梨花木在爐中,側身問莫讓。

難道不是?這亭子雖然在煮茶,卻彌漫着一大股的酸味呢。話雖如此,莫讓還是不敢太過明目張膽,“那你生什麽閑氣?”

陸玉沉吟,“月兒曾說她有婚約在身。”

“這個人斷然不會是方少傾!”莫讓肯定道。

方少傾其人,外表溫潤,溫和平易,一副謙謙君子樣,實則心中傲氣沖天,若他與幽月有婚約這檔子事兒,能容陸玉靠近幽月半分?“你為這個氣?”

陸玉搖頭,莫讓能看出的道理他能看不出?“阿讓,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莫讓手一抖,杯中美酒灑出數滴,從不懷疑,陸玉就是天生一副好皮囊,好家世,他是上天的寵兒,得幸運之神眷顧,他還失敗,誰能稱之為成功?

“我不氣月兒與方少傾有糾葛,只是想不通她寧願自己受制于人,也不向我求救。”陸玉自顧道,“甚至,也許她真的有婚約在身,但是她想自己料理,半分也不讓我知曉。”

想起當時他就在她一丈之遙,她無法應對的事,亦避諱于他,他心裏就堵得慌。

“她确然是這樣一個人,你不是早就應該明白嗎,這也正是她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的憑借,糾結這個,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旁觀者清,莫讓畢竟看得更通透。

陸玉默然,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啊。

“你這般行事,就不擔心會讓方少傾有機可乘?”莫讓摸着下巴,略略沉吟。

“從前我不知曉月兒對我的情意與對方少傾的情意,如今知曉了,還擔心這個,不是讓方少傾看笑話?”陸玉輕哧一聲,這點信心都沒有,怎麽放心與這樣的女子共諧連理!

“你能如此想,當然是好,”莫讓瞥了眼自信滿滿的陸玉,尋思了一番,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玉,另有一件事大約需要你勞勞神。”莫讓嘆了口氣,神色無奈。

“嗯?”

“你那位未婚妻,惹了點小麻煩。”

陸玉微怔,她?

他将她放在心頭多年,遇到幽月後,記挂的次數漸次減少,卻并不意味他能完全放下。畢竟是曾經牽扯甚深的女子,他也想過與她攜手百年,怎耐天意捉弄!

“你已經見過她了,心中可有計量?”莫讓試探道。幽月是他牽的紅線,立場早已表明,若是最後鬧得雞飛蛋打,最沒趣的就是他了。

屆時聖上、公主嬸嬸、陸伯父,連着那位頗有城府的閨閣千金,一起向他問罪,他命休矣!

“我,與她無緣。”陸玉輕嘆。

這是他的答案。

六月初二,天光晴好,日高雲淡。幽蘭若靠着馬車壁再一次将自己打量了一番,繼續繼續無語。

“小姐,開面敷粉、施朱描眉,以及貼花黃都是為了讓您更加容光煥發,妍麗多姿。”修禹誠懇的解釋道。

幽蘭若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小姐,茜紗絲巾是為了遮住你面頰上的傷痕,雲髻高挽、珠釵金钿是為了讓您更加雍容華貴,儀态萬千。”修禹繼續誠懇道。

幽蘭若斜了她一眼,依舊沒說話。

“小姐,紗帽是為了遮住茜紗絲巾未能遮住的額頭,牡丹錦繡纏枝大紅襦裙是為了襯托您的尊貴風華,麻紗罩衣是為了增添您不染俗塵的高潔遺世,氅衣是為了讓您的風采半遮半掩間更引人遐思翩飛。”修禹一連吐出一大篇。

幽蘭若崇拜的望着語意連貫都不帶停頓的侍婢,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修禹,我是去與他絕義的,而非重修破鏡,再續前緣,你明白嗎?”

她這一身裝扮,知道的以為錦繡包裹,風光送嫁,不知道的還以為收拾了細軟找情郎私奔的。

修禹一臉心領神會的盯着幽蘭若道:“正是絕義的裝束啊!小姐這一身出場,管教什麽高士逸客纨绔膏粱傾情拜倒,安王府的那位世子見了,不知會後悔到幾重山外去,要的,就是這種震撼!”

一頓,又興奮道:“小姐想想,軒世子見到盛裝華貴的您,眼目一新,舊情複燃,小姐您卻對他不屑一顧了,斷情絕愛了,他只能終身後悔,嗟然嘆息,想想就快意!”

在修禹的小腦袋中,大抵所有的事都是黑白分明,是非井然。

視線落在腕上的翡翠镯子上,幽蘭若悠悠一嘆:“修禹啊,現在是六月仲夏了啊!”她就不擔心她中暑嗎?

“小姐,心靜自然涼。”修禹平靜的回道。

靜你妹!幽蘭若閉眼,若這車廂中會武功的那個人是她,她早把她扔出去了。

武功,呵,武功是個好東西啊。打家劫舍必備,好勇鬥狠必會。

陸情軒,心中深深埋葬的那個名字,一經提及,也能瞬間跳出好多情感來呢。

對于陸情軒,幽蘭若喜歡過,思念過,牽挂過,哀怨過,唯獨不曾恨過。

她和他的前緣,在他九歲的時候,就已經崩裂,那時候她六歲,他第一次放棄她。九年後,他回來退婚,他們的前緣,徹底崩碎,那時候,她歷經險阻,劫難重重自漠國趕回,他第二次放棄她。

這些年若不借住安王府的聲勢,她絕對無法在區區數年建立遍及東洛國的地下商業王國。無形中承蒙的照拂,讓她硬不起氣勢,去聲讨陸情軒的移情別戀。

幽蘭若一步一步走在上山的小徑上,每走一步,都感覺呼吸困難一分。心中一邊記恨讓她穿戴繁複頭戴金飾的修禹,一邊思忖着此山着實應該鋪一條更寬闊的官道出來,以及所需花費和投資回報率。

走上山腰,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半山亭就在百米之外。

若消息無誤,陸情軒此時應該在半山亭中。

幽蘭若想過很多次,再見陸情軒應該如何應對,是柔情百折,是傲氣驕縱,還是比他更絕情?

只有真正面對時,方知從前的預備,全無用武之地。

泠泠山風吹拂,裹着薄霧,幽蘭若一步一步向半山亭靠近。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踩在雲端。卻異常的堅定執着。

緊緊的盯着三丈外的亭子,幽蘭若停下腳步。

亭子四周垂了竹青色的紗簾,亭中隐約可見一個人影。幽蘭若吸了一口氣,常年無人的半山亭,若無緣由,怎會突然有人駕臨,亭中的人,若不是陸情軒,又是誰呢?

靜靜的山風中,幽蘭若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亦仿佛能感受到亭中那人的心跳。只是,即便她走得如此近了,即便她能感受到亭中射出的淩厲視線,亭中的陸情軒依然未出一言。

百米之外,幽蘭若尚有近鄉情怯的感觸,此刻近在咫尺,她內心突然平靜異常。

“陸情軒,”朱唇輕啓,灼灼晨光中,她問他:“你不告而別,一去九年,音訊全無,就不擔心我會忘了你嗎?”

女子的嗓音婉轉,明媚中隐隐一絲深刻入骨的凄楚,話音落時,亭中的人影身子一震,只是尚未從那一絲凄楚中抽身,那一聲淺問已被山風吹遠。

心頭挂念多年的人,近在眼前,幽蘭若卻無一絲想要靠近的激動,她盯着竹青色的帳簾看了一會兒,突然轉身,邁步朝山下走去。

亭中的男子目光深邃,隔着紗簾,他看不清咫尺外的女子。其實即便不隔着紗簾,女子一身繁複裝束,裹了一層又一層,別說她的容顏,就連她的身段,也滿帶了霧中看花的朦胧。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對不起,蘭若,是我辜負了你。”

幽蘭若的腳步沒有停頓,身後的聲音遙遠得仿佛九霄天外傳來,她卻聽得格外清晰。

“往後你我情意兩斷,各自婚嫁……”

上山不知下山難,幽蘭若下到山腳,已經是全身癱軟,爬上馬車,幾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修禹在山腳候了多時,早已按捺不住,一個勁的開始追問:“小姐小姐,您見到軒世子了嗎?有沒有對他橫加羞辱大肆淩辱出言侮辱啊?見到小姐的風華他是不是特別後悔退婚之舉?是否有俯身跪地求小姐原諒?”

“你話本子看多了?”幽蘭若沒好氣的睨了眼聒噪的小侍女。

“啊?連上去踹兩腳都沒有嗎小姐?”修禹不敢置信的盯着幽蘭若,大叫道:“這不是您的風格啊小姐!”

幽蘭若的風格?是什麽風格?幽蘭若不清楚,她輕輕的閉上眼睛,躺在馬車中,靜靜的感受一路的颠簸,如同心中的沉浮。

、【57】千帆過盡

幽蘭若一直不喜歡馬車,狹小的空間帶來的壓迫太強烈。此時對馬車的厭惡再次提升一個等級。

狹小的空間乘坐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屬鹦鹉的,真是太要命了。

她猛然坐起身,将頭上的紗帽一扔,珠環除盡,扯下氅衣和麻紗罩衣,看了一眼錦繡金線的大紅褥裙,神色無奈,對外吩咐一聲:“停車。”

修禹疑惑的盯着幽蘭若問道:“小姐,我們離城還有二十裏呢,您要做什麽?”

幽蘭若斜了眼小侍女,未應聲,揭開簾子跳下馬車。車夫将馬車停在路邊,修禹立即跳下馬上跟上幽蘭若。

城外的空氣帶着絲絲泥土青草香氣,淳樸不染一絲煩擾。幽蘭若望了一眼曲折蜿蜒似無盡頭的官道,轉身道:“你與車夫先回城吧。”

“那您呢?”将小姐扔在回城的路上,修禹想想應該是一件很刺激的事,但是她不敢做出來。

“不必管我,你們先回城就是。”幽蘭若沿着官道悠悠漫步。

修禹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二十裏路,小姐是打算走回去嗎?

“好了,不用再說了。”

幽蘭若甩下一句話,語氣是少有的不容置疑。修禹遲疑了一陣,卻也無可奈何,這位主子的脾氣向來是古怪的。

走在郊外的管道上,寂靜無人的曠野處,有一種穿透人心的寧靜。幽蘭若仿佛可以聽到每一片葉在風中搖動的聲音,每一粒塵埃驚起又落下,蟋蟀爬過草莖,停留在草葉上。

讓幽蘭若欲罷不能的卻不是這種寧靜致遠的高格。從山上下來時她已精疲力盡,身體的每一寸仿佛都叫嚣着罷工,唯有大腦越來越清晰。這種感覺讓她害怕。她只能尋求讓身體更加疲憊,疲憊到不足以支撐大腦的運轉。

與寧靜致遠截然相反的致遠寧靜!

果然,在平坦的官道走走停停,她的大腦的運轉速度降下來許多呢。剩下的許多神思,也都在感受身體的疲累,無暇思慮太多。這種感覺真好。

幽蘭若沉浸在這種狀态,不知不覺走了三個時辰,已走到晟京城門口。

竟然在城門關閉之前走回來了!幽蘭若心底又詫異又好笑。

“喂,你這爛酒鬼,賒欠的酒錢已經超過限額了,快把酒給我放下!”

剛進城,幽蘭若便被一句叫喊吸引,擡眸眺望間,一名酒肆雜役追着一名渾身邋遢的乞丐跑。晟京城乞丐很多,敢賒欠酒資的可沒有一個!

在懷中探尋了一陣,幽蘭若陡然驚悟,她今日并未帶錢袋,身上除了一件大紅襦裙,值錢的東西都已經扔在馬車中了。

“這是五兩銀子,是他上個月的的酒錢。莫在追打了。”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

幽蘭若停止翻尋,看了眼景尤憐,又看了眼蹲在牆角灌酒的醉一。

酒肆的雜役接過銀子,颠了颠,回頭指着牆角的邋遢男人,“算你有運氣,靠着個女人付銀子。”言罷,轉身昂首離去。

景尤憐聽聞那句話時,臉色變了變。好一陣,平複波動,提步離開。自始至終,不曾看過醉一一眼,

醉一放在唇上的酒壇子忽然垂下,渾濁的醉眼睜開,目光随着離去的背影晃動。

良久,直到景尤憐消失在遠處的街角,醉一的視線才收回,轉了下腦袋,直直的看向幽蘭若。

只感覺到眼前一黑,一股熏天的酒氣撲鼻,而後腦袋眩暈了一瞬,幽蘭若睜大眼睛詫異的環顧四周,竟不知曉這是何處的屋頂了。

“小丫頭,喝酒何問哪地!”

驚天旱雷炸響耳際,幽蘭若回頭盯着一副乞丐行頭的醉一,幽怨了,“醉大爺,天還沒黑,你這麽明目張膽坐上屋頂不打緊,讓人看到我一個弱女子幹這事,影響我的清譽!”

“哈哈!”醉一大笑,“洞房都過了,還什麽女子清譽!你難道還要再嫁人?”

幽蘭若苦嘆一聲,那一夜她未曾與陸玉發生點什麽,但顯然在外人的眼中,他二人已有夫妻之實。真是虧啊!早知多少發生點什麽,也就無須有口說不清,蒙受不白之冤。

“那麽,影響我的婦德。”幽蘭若沉吟了一瞬,略以為然,“一個有夫之婦坐在屋頂和一個乞丐喝酒,這要傳出去,我家那位頭頂上會變顏色的。”

要知道,一傳十,十傳百,傳過千遍之後,版本能翻出一千二百個,多少傳聞在口舌中傳播,多少傳聞逼死了貞潔義士。

“小丫頭,難道你以為你還有好名聲?”醉一詫異的盯着幽蘭若看了一陣,确認她懵然無知,布滿污垢的臉上露出不忍之色,“你先收下相府莫大少許多重禮,後突然帶回個俊俏小白臉,現在誰不知道風塵商女幽小姐水性楊花,風流無限?”

幽蘭若一愣,将前後屢了屢,猛然發現确有諸多不周。都怪她一時被情迷了神智,只怕帶累陸玉的名聲也不好了。

只是陸玉清冷淡然定然是冷靜理智的,為何不提醒她?

“那個小娃,倒也值得你傾心相待!”醉一感嘆。

收斂神思,幽蘭若靜靜的看着醉一,沉寂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僞裝。“醉一,你知道陸玉的身份嗎?”

清冷的聲音散出,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冷了幾分,醉一自顧飲酒,仿若不曾聽到。

幽蘭若有些洩氣,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早知道和晚知道一樣,他的身份就在那裏,不會改變。

莫讓當然是知道的,婁小公子估計也已猜出,楊二少是否知道,待定,醉一晝伏夜行,晟京城不知道的事沒有幾件,可是他們都不會告訴她。

幽蘭若晃了晃小腦袋,她難道就真的猜不出嗎?

晟京城最神秘的年青一輩,傳聞懦弱無能的太子,被聖上深藏在禁宮,甚少露面,誰知他是否在韬光養晦?畢竟在那種地方真的無能,早已經身首異處了。

傳聞在異國為質的大皇子,早已秘密潛回東洛,母系的龐大勢力,加之在外的功勳,是與四皇子争奪嗣位的最強對手。

晟京城四大勢力盤根錯節,而各府的嫡系少主,一個也不曾露面過。

“小丫頭,你對玉小子傾心,真是因為霸王硬上弓把你強了嗎?”醉一突然一臉正經的發問。

幽蘭若頓時一口氣沒順過來,猛烈的咳嗽起來,水汪汪的大眼睛憤憤的控訴着醉一的惡行,“你見無雙對婁小公子放的冷氣少了幾分嗎?”那是诳婁小公子的好不好!

真是作孽!竟然傳得這麽廣,毀壞她的清譽也就罷了,反正她也不剩幾分清譽,教壞小孩子可如何是好?

幽蘭若剛欲出口再損幾句,醉一倏地沉寂下來。

他一貫邋遢不整,一身污垢,但即便在醉死夢生時,周身的氣場也不曾減弱。此時那些光華都黯淡下來,幽蘭若有一絲不習慣。

“你知道景娘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有多心痛嗎?”本該狂野嘶吼的嗓子發出低低的哽咽。

不及幽蘭若出聲,醉一自顧道:“我想她,時時刻刻都在想,但我不敢去看她,我知道可以從哪些角落看清她在朝鳳樓的一舉一動,可是連在最遠的那個廊檐,我也不敢趴上去。”

幽蘭若心下凄然,讓一個大男人發出這般低吼,需要多大的傷痛?

“因為我已經失去了看她的資格,她不想見到我,不能接受現在的我,也不能接受現在的她,我只能遠遠的悲痛,即便在她三尺之外,也必須隔着一堵堅實厚牆。晟京,東洛,東陸,哪一處的屋頂我都敢踏足,唯獨除卻她屋舍的房頂。”

“為什麽?你們到底有什麽心結解不開呢?”幽蘭若問出心中一直存在的疑問。

在她看來,只要活着,只要相愛,還有什麽不能抹去的阻隔?

但是,這世間,總有許多解不開的結,譬如眼角餘光裏,瓦縫間蜘蛛結的細密絲網,譬如醉一和景尤憐之間,歷盡滄桑,江湖和風塵各自憔悴,無依。

那時他不是醉一,她也還不是景尤憐。他們是隔壁村的愣小子和村姑娘。她喚他小哥哥,他喚她憐妹妹。

“憐兒生來就出落得水靈,五歲時,游方的術士斷言她乃福旺之相,不消幾年,十裏八村都知道景家有個标致的女兒,上門求親者絡繹不絕。我們兩家是世交,父親一上門,景世伯就應下了我和憐兒的婚事。年後兩家交換了信物,我和憐兒坐在水塘邊,兩廂面色紅個透頂,一個喜不自勝,一個羞卻難當。自後同輩中人無不羨慕稱贊,打哪兒都是嫉妒的目光……”

醉一自顧追憶,“我好不得意,春天時,采了野花放在景家的門前,躲在牆角看憐兒開門見到時嘴角不自覺的翹起來,夏天時,拉着憐兒去水塘裏摘菱角,秋天時,我們一去放風筝,在曠野上,在田埂上,歡呼,笑鬧……”

如此淳樸簡單的鄉野戀情,讓人心馳神往,平凡中的動魄驚心!

幽蘭若忍不住追問道:“那後來呢?”

------題外話------

千帆過盡伊人已遠,誰還在山尖翹首?

、【58】先驗驗貨

後來?

每一個故事都有後來。許多故事的後來是才子與佳人相攜白首,美滿人生。而更多的故事的後來,是磨難重重,有情人相隔天涯,抑或相望不相親,更甚者陰陽兩隔,人鬼殊途。

醉一和景尤憐的後來,幽蘭若看得清楚,心知不應再問,但故事懸了一半,如何能不問呢?

“後來,冬天很快就來了,冬天憐兒的哥哥娶了媳婦,我和父親與大哥前去賀禮,相約次年接她過門。但來年春天還未走完,景伯父病逝。到了夏天,我的也父親染上惡疾,匆匆去了,我和大哥治喪畢又是一個冬天已至。這個冬天,充斥着冷冽。”

醉一已完全陷入回憶,“憐兒大嫂的娘家是縣城的人,因為生意經營不善,欠下一大堆債,憐兒的大嫂為了從債主的手中換回弟弟,借下高利貸,憐兒的大哥知道後,氣得差點休妻。”

“看到憐兒哭得滿臉淚水時,我心中慌亂得不知所以,終于想起,父親在世時備下的聘禮,我一份,大哥一份,正好可以解景家的燃眉之急。我和憐兒相約,在臘八帶上聘禮一道去還高利貸。”

醉一突然停下,緊緊的閉上眼睛,似不忍再回憶。

在幽蘭若以為他不會繼續時,他再次開口敘述:“我回到家中,向大哥求借他那一份聘禮,但遭到大哥強烈的反對。父親教導孝悌為先,我們素來兄友弟恭,大哥的反常讓我難以理解,甚至心生怨憤。”

“懷恨在心的我趁着大哥外出時,在家翻箱倒櫃的搜尋,但只找到父親為我備下的聘禮,以及,大堆的藥材,還有一張藥方。我拿着藥方去村東唯一的大夫家,才知道大哥生了一種怪病。”

“我們家不富裕,父親一生的積蓄就是給兩個兒子備下聘禮,讓我們得以成家,而後立業。大哥的怪病需要很多名貴的藥材才能維持生命,否則,活不過冬天。”

又是一陣沉默,幽蘭若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她的聲音仿佛來自虛空,“所以你用那些聘禮為你大哥續命,對景家不聞不問了嗎?”

“我失約無顏見她。再聽到她的消息時,得知她進了勾欄,已經是半年之後,大哥剛入土,我顧不得守靈,發了瘋似的去尋她,但輾轉多番,已經沒了她的行蹤。”醉一緊閉的雙眼竟然浸出了濕意,痛苦得不能自已。

“回去處置完大哥的喪事後,我離開了村子,遠走他鄉,每走一個地方,我都誠心的祈禱,讓我找到我的憐兒。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卻不肯給我賜福,再見到憐兒時,她正是朝鳳樓風光的花魁。”

幽蘭若默然,她從不知道兩個人的緣分可以這麽脆弱,脆弱到金錢就可以摧毀。多麽的深情厚誼,在沒有銀子的現實下,什麽都不是!

她不能說醉一的選擇不對,手心手背都是肉,歲長歲短都是情,生命的脆弱留不住,情誼的艱難守不住,生命真是一件無奈的事。

前世聽摯友胡侃熱戀的情侶為買什麽牌子的車,為房産證上的名字,為養寵物,為院子裏種什麽花,甚至為中午去哪家餐廳用餐而争而吵而掰,她覺得簡直天方夜譚,竟然真有其事!

想想其實又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呢,她前世的未婚夫抛棄她不也是因為金錢利益嗎?她的父親為她的母親設立的研究院不也因為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持研究,而讓她的母親不治而亡嗎?

幽蘭若拿過醉一身側的酒壇,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火辣的液體從口腔滑進喉嚨,抵達胃部,一股燥熱瞬間充斥全身。

緩緩的躺下,背部抵在青色的瓦片上,一陣涼意透過薄薄的衣衫襲上身體,與胃部的灼熱截然相反的感覺。

幽蘭若睜大眼睛望着夜空一閃一閃的星子,遙想她的父親,孤立在海邊的墓碑,浪潮一波一波擊打海岸,墓中的父親會不會孤獨?

他應該是不孤獨的,他去尋找母親了。

再次醒來,幽蘭若眼中劃過一絲迷茫,頭頂不是星空,身下亦不是堅硬的瓦片。

“醒了?”

清潤的聲音響在耳側,幽蘭若目光轉了轉,近在眼前的,是她朝思暮想的情郎,“這裏是清梅居?我們怎麽來這裏了?”

“你在北城牆下與醉一痛飲,怎麽都忘了?”陸玉神色無奈的看着她,“我不反對你飲酒,但也當有個節制。”

幽蘭若回憶了一瞬,沒喝幾口酒竟然就醉了嗎?大約是身體太累所以睡得太沉吧,看着似酒醉。

“你不喜歡我飲酒嗎?”幽蘭若眸光閃了閃,望着立着床頭的男子,據聞他從不飲酒。

陸玉俯下身看了她一瞬,無奈的搖搖頭,“我去給你倒杯水。”話落,剛欲轉身,卻感覺脖子上陡然一緊。

見視線中後退的身軀,幽蘭若顧不得,一下子坐起,從後面緊緊摟住陸玉,随之而起的低低哽咽,“不要離開我。”

陸玉愣了一下,他看不到幽蘭若的表情,但她的脆弱是那麽清晰,還有她靠在他後背,有一絲涼意傳來。

“可是還未酒醒?怎麽盡說胡話!”陸玉輕聲安慰,語氣輕柔微帶寵溺,“以後再不能讓你跟醉一喝烈酒了。”

誰知聽到醉一的名字幽蘭若的身子竟然狠狠一顫,她慌亂的解釋道:“玉郎,我只是回城的時候偶然遇到醉一,他心中惆悵想找個人發洩。我和他真的沒什麽,你相信我。”

陸玉愕然,想回身看一眼身後的女子,無奈她抱得太緊,微微一嘆,“果然還未酒醒!盡是胡言亂語。”

她也太看輕他了!

幽蘭若全然不管不顧,只死死的摟着陸玉的脖子,小臉緊緊的貼着他的後背。

“我做了個夢,夢到所有的人都離開我了。我好怕,好孤獨。我想活着,可是只有我一個人的世界,我要怎麽活下去了。”幽蘭若斷斷續續的聲音攜着無限的悲戚,“玉郎,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陸玉何曾見過如此脆弱的她,心底頓時柔軟的一塌糊塗,“好,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永遠都陪在我身邊。”

“永遠?”

“永遠!”

永遠是多遠,幽蘭若曾經很好奇,但經歷了紅塵翻轉,滄海遷移,那麽多的往事那麽多的悲痛,她已經不想再去追尋答案。

這一刻,她卻覺得很安樂,靠在堅實的後背上,她破涕為笑,“說過的話,一定要做到,誰做不到誰是小狗!”

陸玉失笑,回身看着幽蘭若千年難得一見的稚氣,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長發,“應下你了,現在放心了?我去給你倒杯水,乖一點!”

幽蘭若點點頭,陸玉轉身向外走去。

本以為已經安撫下幽蘭若的小心靈,但再次進屋時,陸玉手中端着的水杯“哐當”一下穩穩落在地上,破碎的瓷器聲音清脆悅耳。

不敢置信的望着靜靜地躺在床上一絲不挂的女子,陸玉的胸口微微起伏,眸中是閃爍不定的光。

“玉郎?”床上的女子聲音妩媚輕柔。

陸玉突然兩步上前,扯過雲被蓋在她身上,微帶了一絲薄怒道:“你這是做什麽?幽月,你何時變得如此放蕩了?”

幽蘭若啞然,這麽尖刻的詞語從陸玉的口中吐出,是因為自己做的太過分了嗎?“是因為沒點七絕合和香嗎?”思前想後,幽蘭若頓悟,即興而起果然不如準備周全。

陸玉的臉頓時黑了,她确實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他怎麽就不明白,與她說名節,等于對牛彈琴。

“玉郎,難道沒有七絕合和香就不能讓你興起對我的興致?”幽蘭若目光哀怨,語聲凄切。

陸玉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用雲被将幽蘭若裹住,抱進懷中,“月兒,你別太高看我了。我也是一個人,會有不理智的時候,對你,”一頓,接着道:“我真的半分理智都不留存,但不得不留啊。”

濕熱的鼻息噴薄在耳機,幽蘭若感覺酥癢,明眸中的一絲青光炸開,蔓延成滿目的光輝。

她嘴角勾了勾,“那就不要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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