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嘆,望着血色殘陽的眼睛一眨不眨,美麗的東西擺在眼前,從亘古走到未來,只有破碎失去的時候才會發現它的美。
“附近這幾十座山頭,燕子峰看夕陽是最美的。”陸玉也一眨不眨的望着天邊的五色霞光,很快,失去太陽的光照,它們都将被打回白色,再被夜染成漆黑。
幽蘭若眼底劃過一絲星光,一閃即逝,她靠着陸玉肩膀的身子突然坐直,偏頭看着他脆聲問道:“陸玉,我們被刺殺的那天下午,你也是來這裏看夕陽的嗎?”
陸玉的視線自天盡頭金色鑲邊的各色火燒雲上收回,落在纏滿紗布的腦袋上,腦袋上只有兩個黑眼珠在不停轉動,看得出蘊含的勃勃生氣。
“嗯,我經常到燕子峰看夕陽,那日不過碰巧。那些刺客是尾随你到此的,我囑托阿讓去追查刺客,一直查無所獲。”陸玉眉頭皺了一下,随即又舒展開,他視線移開,淡然道:“我已經将此事交給銀龍了。”
幽蘭若轉動的眼珠子頓時停住,眸中盡是難以置信。銀龍是誰她不知道,但是陸玉與莫讓的交情,她是看着眼裏的。從前她甚至覺得他倆個好的跟情侶似的,雖然是誤會,但交情莫逆豈能作假?
将如此重要的事情移交他人,陸玉這是懷疑莫讓嗎?他已經不信任他的兄弟了。
幽蘭若心底輕嘆,她與莫讓交手數年,莫讓的品性如何,她還不曾懷疑過。
“月兒,關于你的一切,我都不想再假手于人。”只有經歷過沉痛,才會有覺悟吧。當鑄成大錯再後悔無措,那種無能為力品嘗一次已經足以!
“……”幽蘭若無聲垂眸。
第四天,陸玉終于未在拖延拆除紗布的時間,幽蘭若靜靜坐在茅屋前的一株梅樹下,身旁是一盆清水,清梅居沒有鏡子,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來觀賞自己的容貌。
在陸玉一層層拆除捆綁在幽蘭若腦袋上的白紗布時,望着他屏氣凝神的模樣,她突然想起,第一次來清梅居的時候,他采集花露時的清冷淡然。
第一次來清梅居的時候,即便他腿骨折斷坐在輪椅上,也輕緩從容優雅執瓶取露,這一次到清梅居十來天了,他每天圍着她轉,竟不曾再取花露烹茶……
“最後一層紗布了,月兒,你,你別怕。”大丈夫行于天地,刀山有所不懼,火海有所不畏,但陸玉生平第一次有緊張的時候,甚至不能連貫的說出一句話。
“似乎,我應該說,陸公子,你,別怕。”幽蘭若失笑,明明是他比她更緊張。
“嗯,不管你的臉是什麽樣子,你只要知道,我一定會娶你!”陸玉閉了閉眼,似乎下定決心般,随即不再猶豫,将幽蘭若腦袋上捆捆綁的最後一層紗布拆下。
白紗扯下,帶着悠遠冷香的清風拂面而過,幽蘭若感覺一陣舒暢,她也不去看陸玉驚吓的表情,因為她已經不信任陸公子的心理素質了,微微探出腦袋,在小木盆中顧影自照。
随即一張赤紅的血修羅面孔映入幽蘭若的眼簾。
“啊!”
緊接着,一聲驚恐凄厲的叫聲自清梅居傳出,響徹懷若谷。
------題外話------
有機會看夕陽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有心情看夕陽更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37】絕地逢生
半跪着照了半天,直到膝蓋發疼,直到小木盆快被照穿,幽蘭若終于得出了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結論:自己是被毀容了。
纖纖玉指輕撫上玉顏,面色殘留的血污都已去除幹淨,露出的是一張白皙嫩滑的少女嬌顏,只是嬌顏上一條黑色的傷疤自額頭略過右眼角延伸到臉頰,微微有些觸目驚心。
“你臉上的刀傷愈合情況比身上的鞭傷好許多,妥善處理未必不能恢複如初。”陸玉放下為幽蘭若擦拭血污的棉帕,輕聲安慰。
剛才幽蘭若看見一臉血污發出的驚聲尖叫,連懷若谷最遠的那只黃雀應該都吓跑了,陸玉能忍着鎮定的為她洗臉,實屬難能可貴。
“你說的妥善處理是尋找天玉複顏嗎?那我還是不指望了。”幽蘭若愁苦道,這幅尊顏不帶個面具出去,吓着小孩子叫她于心不忍,但罩個面具在臉上,對她真是一種折磨。
“不用天玉,我已經想到一種辦法或許可以将你身上的傷痕除盡。”陸玉腦中閃出這個想法,是在幽蘭若的驚叫時傳遍山谷時,數日來,他臉上的愁雲第一次散開。
看來不是或許,而是一定。
幽蘭若沉默,若是一般的方式他早就拿出來用了,留到現在,當不會是尋常。
不管是什麽法子,她都沒有太多時間耗費,她這一次在她相國爹爹眼皮子底下離開幽相府的時間太長了。所幸方少傾及時歸來,相信以他的本事絕對可以幫她遮掩得天衣無縫,她老子絕不會生半分疑心。
但是下個月皇宮将會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是今上五十大壽的宮宴。她等待這場宴席為時久矣,有不得不去的理由。無論是帶面具還是陋顏示人,無論是被人恥笑還是受人奚落,她都不能缺席!
“什麽法子?”幽蘭若回頭望着三步開外的男子,本相揭開,能接受不能接受的真顏都已經攤了出來,他又回到了往日的清冷淡然、從容不迫。
陸玉上前兩步,在幽蘭若身旁蹲下,看向小木盆中的倒影,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清晰的将猙獰可怖的傷疤看完整。
“那麽事到如今,月兒能否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呢?”他對幽蘭若的問題避而不答,反問出一直萦繞心中的疑惑,眸色清淡如煙如霧,嗓音卻比眸色更清淡,“我以為我神通廣大到無所不能,但用盡手段耗費數日也未能探查出月兒的身份,如今只能開口相詢了。”
幽蘭若微怔,這些日子她看得通透,陸玉待她情真意切,有此一問不算冒昧。但回答這個問題的時機還未到,她只能沉默。
“月兒不願回答,我也不忍勉強。可我還是想親耳從月兒口中聽到一句話,你是否真的願意嫁給我,與我攜手到白頭?”陸玉視線從木盆中收回,緊緊的盯着幽蘭若挂着一道傷疤的臉上,眸中清淡拂去,現出的是淩厲霸道,他第一次現出不罷休的強勢姿态:“月兒,回答我!”
幽蘭若愣了愣,被這一道淩厲的目光逼視得本能的想後退,卻忘了自己是半跪着的姿勢,後退的力道收剎不住,她立時跌倒在地。
陸玉的眸光暗了暗,随即恢複如常,他再次上前,對幽蘭若伸出一只手。
這只手白皙修長,柔滑光潔,比她身體上最柔軟的肌膚還要美,幽蘭若有些發怔,“若我回答不是,你是否不會再管我這一身累累傷疤了?”
“或許。”陸玉的眸光再次黯然,他曾經以為自己想要的便唾手可得,從不知想要一顆不離不棄的心是如此艱難。
這樣的回答卻讓幽蘭若笑了,她眼底閃爍出一縷笑意,眉梢輕挑,道:“那我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确然沒有。”陸玉将幽蘭若從地上扶起,神色清淡,看不出所想,
這一天是等待一天,陸玉将幽蘭若肢體上綁縛的紗布全部拆除後,留下她一個人在清梅居,自己出谷去了。
懷若谷不只景色宜人,這個時節山外的氣候已是酷暑難耐,山中卻是涼爽。幽蘭若趁着涼爽的山谷空幽,将懷若谷再踩了一遍。
翌日,天還未大亮,幽蘭若就被陸玉拉了起來。
山中歲月最是曠心怡情,神思清爽下不由升起貪戀之心,幽蘭若窩在錦被中不想起床,“陸公子,容我再睡一會兒好嗎?就一小會兒!”
“我已經準備好了所需之物,今日即可幫助你消除身上的疤痕,但需應着時辰,你若再晚,今日就不行了。”
幽蘭若的撒嬌求告并沒有得到容許,陸玉一句話攆光了她大腦中所有的瞌睡蟲。她頓時驚坐起身,覺得天上餡餅掉得太快,快到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直到陸玉拉着她穿過懷若谷走到最北處,她還有些發懵。
懷若谷的最北處,橫着一面峭壁,峭壁旁是一條小徑。陸玉拉着幽蘭若沿着小徑向西走了大約百米,嶙峋的峭壁下現出一道裂縫,陸玉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幽蘭若。
幽蘭若正好奇的打量這一道裂縫,剛想出聲詢問就被陸玉拉着側身鑽進裂縫。
“原來谷中還有谷!沒想到懷若谷還有這一處妙境!”穿過裂縫,是一處二十丈方的空地,上方是山腹,只從裂縫透過一絲光線照進來,那一絲光線承接處是一汪深潭。深潭邊上,竟然長了幾朵蓮花。
幽蘭若盯着那幾朵蓮花仔細打量,懷若谷能在夏日長梅花,幽境長蓮花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了,只是心底慨嘆,造化真是神奇!
“我已經将陣法布置妥當,現在你只需要坐在上面即可。”陸玉指着深潭旁邊一塊巨石道。
順着他所指方向,除卻一塊巨石似乎是才打理的塵土,幽蘭若再未看到其他物什,着實不明白他說的準備在哪裏。
“坐上去?這樣就可以?”幽蘭若有些不敢置信,睜大眼睛環視了兩圈,确定這個山洞中間除卻碎石再無他物,心中更是疑惑不解。
“嗯!”陸玉點頭,放開幽蘭若的手,“去吧,月兒,相信我!”
山腹中的溶洞本該幽深漆黑,山體裂縫投進一道光線,恰好照亮了本該漆黑一片的溶洞。幽蘭若走了兩步,突然停下,回身道:“我還是不敢相信坐在一塊石頭上,我身上的疤痕會自動消褪,陸玉,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幽蘭若素來知分寸,曉進退,今日卻難得堅持一回。她看着陸玉,似乎他不回答她就不坐上去。
見到幽蘭若的堅決陸玉先是一愣,随即苦笑一聲,滿含着濃濃的無奈。
“事有兩極,物有兩端,天地分陰陽,陰陽生萬物。萬物生,靈之始,萬物滅,靈之終。”陸玉深吸一口氣,淡淡的嗓音流瀉而出,在幽深的溶洞中響起,“人為萬物之靈,而賦予萬物靈氣的則是天地。天地有陰陽,人亦有陰陽,人有經脈,天地亦有經脈。人體經脈各行其是,各有其用,天地的經脈亦然。”
“此處是天地的死脈,蘊含濃重死氣,但物極乃反,運用得當,亦能引出蓬勃的生氣。這股生氣可讓你的容貌恢複如初。”
幽蘭若眨眨眼,陸玉說得太深奧,她聽得不甚明白。
大地有脈絡,她曾經在風水學上聽聞過,知之不詳,與陸玉所說應是差不的意思。大體而言,是借住天地之力作療傷用。幽蘭若再次慨嘆,造化之神奇,果然非人力所能想象。
“放心吧,我有萬分的把握可以讓你的容貌恢複,絕不會有半絲纰漏。”陸玉接着安慰道。
幽蘭若點頭,她其實是相信陸玉的。轉身向巨石走去,卻在轉身的瞬間,瞥到深潭邊上的蓮花,腦中突然閃過一道光芒。
她再次回身問道:“陸玉,懷若谷的梅花能在夏季常開不謝,和這處死脈有關系嗎?”
陸玉怔了一瞬,随後點頭,“是用此處死脈之氣維持的。”
她接着問道:“你采集梅花露水煮茶,僅僅是為口腹之欲嗎?”
幽蘭若記得第一次看到陸玉采集梅花露水時,他的認真和虔誠,那絕對不會是沒有緣由的。
“不是!”
果然,另有隐情!幽蘭若沒有再問,只是看向陸玉的眸光靜寂幽深。
“是為延年益壽,福延子孫。月兒,你還有什麽想問的,都問出來吧。”陸玉搖頭嘆息,時辰馬上就要到了,她再啰嗦,他就該思量是否要用強了。
幽蘭若沒有什麽要問的,只是那目光顯然是不相信陸玉的言辭。
“我發誓,若有半句假話,就讓天降五雷轟了我……”
“別!我信!”
誠然陸玉的解釋不靠譜,但人家連毒誓都發了,幽蘭若也不好再堅持了。
幽蘭若轉身向巨石走去。
在她踏上巨石的瞬間,午時的日光正好透過裂縫打進溶洞,光線下立時現出細小的塵埃。
而陸玉也有了動作,他手掌探出,罩着幽潭發出一掌,潭水立即化作一道水幕自池中射出。
幽蘭若只見無數水珠向她襲來,那些水珠似乎是一個個小生命,靈動詭異!
、【38】翻臉無情
幽蘭若怔怔的望着眼前詭異的一幕,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數以萬計的小水珠彙成一堵水牆,照着她頭上砸來,但是在距離她三尺的地方,水牆似遇到一道阻礙,無法越過,就這樣僵在半空中。
若說這些懸在半空不落的潭水是陸玉控制的,幽蘭若還可以接受,但是自裂縫中照進來的陽光為何也在她身前三尺處停下,真是匪夷所思了。不對,太陽光不是停下,而是繞過她,照在身後的水牆上。
幽蘭若探出一根手指,伸出三尺外的距離。
“月兒,不可!”水牆後一道冷喝聲傳來。
幽蘭若往外探的手指頓住,也是在這一瞬,溶洞內燃起五個火堆,火堆後邊皆立着一面銅鏡,銅鏡反射着火光射來的方向正是巨石上的幽蘭若。幽蘭若甚至可以看到鏡中自己的身影,但是火光與太陽光一樣,在她身前三尺處停滞不前。
須臾,裂縫中又出現了幾面鏡子,将整個裂縫中所有的太陽光都反射到她身前三尺處。
幽蘭若疑惑,她之前将周圍環境觀察了數遍,為何沒有看到這些鏡子?它們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但她還沒疑惑完,突然感覺自腳下傳來一陣灼熱,本能的想跳起來,但空氣中也傳來一陣灼熱。她似乎置身蒸氣浴中,只是這蒸汽的溫度沒控制好,過高了,且還有增高的趨勢。
想起之前陸玉的警告,幽蘭若忍受着這股悶熱,感覺全身都似烈火灼燒,也許,下一秒便能聞到人肉煮熟的香味。
幽蘭若期待着,但她沒有聞到肉香,先感覺到身上的每一處新陳代謝都在加快,成倍成倍的加快,快到她可以感覺到新肉生長的瘙癢,腐肉被新肉推到皮膚外面,所有結好的傷痂都有掉落的趨勢。
幽蘭若沒有等到傷痂掉落,她的神思在高溫下開始變得渾渾噩噩,意識逐漸遠離身體。
失去意識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自然的張開雙手,整個人自巨石上升起,懸浮于半空,緩緩的轉動。每轉一圈,俏臉上的傷疤就脫落一分。
幽蘭若再次醒來,是在清梅居的大床上。
她悠悠的掙開眼睛,動了動手指,沒有疼痛的感覺,将手舉到眼前,所有的指甲都已經長完好了,手上的夾棍留下的印記不複存在,再動了動手指,每一個關節都很靈活!
“我睡了多久?”幽蘭若目光移動,望着守在身側的男子問道。
“三天!”男子靠着床頭似是打盹,在女子醒來的一瞬間,也醒了過來,只是目中帶着幾分朦胧之色。
幽蘭若吸了一口,伸手摸了摸俏臉,這一摸頓時驚住,臉上紮手的傷疤已經不在,只留下淺淺的傷印,她不過睡了一覺啊!
心底感慨着造化的神奇,眼睛閉上理了理思緒,她睡了三天,那麽現在還是五月,還來得及。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氣,幽蘭若眸光閃了閃,為了不讓事态發展失控,她還需早下決心,做一個了斷啊。
想着,幽蘭若立即坐了起來,也不管陸玉為照顧她幾日不眠不休,蹦下床跑出茅屋打了一盆清水放在院中。
幽蘭若有一絲緊張,前次她在木盆中看到血修羅被吓得失聲驚叫,此次她心中燃起希望,再看若是失望,可叫她情何以堪?
閉了閉眼睛,幽蘭若把心一橫,再睜開已是毅然決然的神色,将腦袋往小木盆上一探,水底的倒影立時映入眼簾。
“用五行催動生氣進入死脈,爆發的蓬勃生機,加速你身體的新陳更換,療效比我預想的還可觀些。不出數日,你身上的傷痕便可除盡,恢複如初了。”陸玉的聲音自後傳來,由遠及近。
“哈!”幽蘭若不禁笑出聲,這哪裏是可觀些,真是可觀太多了!依着此刻的容顏,多施些脂粉,連面具都不用帶即可出門見人。過些時日,真能疤痕去無蹤了!
“謝謝你,陸玉!”幽蘭若縮回腦袋,轉身看向從容淡雅的絕色公子,第一次用如此正經的神色相謝。
陸玉正欲說“不必相謝”之類的話語,卻被幽蘭若接下來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幽蘭若繼續道:“我身上的傷疤都已脫落,假以時日即能恢複昔日無暇,屆時就不用擔心陋顏駭人無人相娶了!”說着,神情愈加歡快:“陸公子,你治好我的傷,誠然很感謝你,但我還不能以身相許,真是抱歉得很!不過我也不會憑白接受你的恩德,若以萬金酬謝必定會辱沒陸公子高德,我願奉以百萬金,陸公子莫推辭!”
陸玉溫和的笑意僵在嘴角,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平靜的看入幽蘭若眼底,幽蘭若微微仰頭,不躲不閃。
“月兒是在與我開玩笑嗎?”良久,陸玉眸中的深邃盡去,輕聲笑道。
幽蘭若垂眸,她不想傷害一個真心喜歡自己的人,但是天意素來喜歡弄人,作為凡人,又如何能與天鬥?
“陸公子青春年少,文采武功均是一等好,想嫁您的人能從晟京城東排到城西,妾不過一介商女,出生寒門,混跡風塵,攀不得陸家的高門朱戶,陸公子又何須再苦苦糾纏?”女子的話語有禮有節,亦冷漠無情。
“原來月兒不是再與我開玩笑啊!”面對女子的善變,陸玉突然無限落寞惆悵,這客氣疏離傷人之深可要遠勝荊條棒棍啊,“那麽答應嫁給我卻是你的權宜之計,用來诳我的了?”
幽蘭若被他的神情刺得心底一陣抽痛,強撐着道:“陸公子能想通透,是再好不過,只是何須再明言,對你我來說都太過誅心。”
“是嗎?”淡淡的疑問,漠漠的聲線,仿佛的是九霄之外的雲端飄來,帶着深邃的遙遠和靜寂的空幽。
“是……”
幽蘭若一句話還未說出,張口的瞬間,她嬌嫩的脖子已落入一只大手中。那只大手緊緊的掐在她脖子上,似乎稍微用力,她就會立即斃命。她能感覺到肌膚傳來的冰涼觸感,和迎面而來的殺意。
但她被他掐着,連呼吸都困難,遑論言語。
“那些騙我的人,都沒有活到現在的。”冰冷的聲音響在耳際。
幽蘭若閉眼,死在牢裏誠然窩囊,不夠壯烈,但此刻她真希望當初死在牢裏,鹿皮制的黑鞭下、剛木砍成的棍子下,或者酸木做的夾棍裏,或者細長堅韌的竹簽下,或者灑了粗鹽的水池裏……
“滾!別再讓我看到你!”
脖子上的手一松,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幽蘭若摔翻在地,手掌撐在地上,被上面細小的石子擦破了皮,滴出血珠。再擡頭時,小茅棚上的木門已經緊緊阖上,尋不到陸玉的身影,低頭看擦破的傷口,竟然一點都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幽蘭若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若到現在她還不明白自己對陸玉的情感,那就太過遲鈍了。但女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即便愛極她也做不出壞人姻緣奪人鐘愛之事。
心底痛得無以複加,她不曉得陸玉和他的未婚妻是怎麽回事,但她無法放縱自己做那愛情領域的第三者。更加無法容忍自己成為陸玉負另外一個女子的借口。她的選擇只能如此!
這就算是她的偏執吧!
幽蘭若苦笑着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最後複雜的望了一眼緊閉的木門,猛地轉身向谷外行去,再未回頭。
那一眼中滿含了濃濃的愛意和萬千的不舍,那一道背影卻是前所未有的決絕冷然。
可惜門扉關得緊,陸玉都不曾看到。
行至半路,幽蘭若突然記起入谷處有陣法,陣法阻擋外來者進入,是否會阻擋裏面的人出去,她心裏有些沒底。她不通陣法,不曉得被困在陣法是什麽境況,但現在她也不能再回去找陸玉了,萬一再惹怒他交代了她的小命肯定是不劃算的。當下只能硬着頭皮往外走。
幽蘭若沒料到的是,陣法前,一個白衣翩翩,風華萬千的濁世佳公子靜然而立,看見她走出來,回身一笑:“我計算着你這幾日就會出來,等候在此,倒沒讓我久等。”
幽蘭若吸了口氣,懷若谷的空氣依然有平心靜氣、怡情養性的功效,只是她走得匆忙忘了折一兩枝橫斜怪曲的梅花出來。
“少傾表兄精于謀算的本領快趕上我這地道的商人了,可是要打算與表妹争搶飯碗嗎?”女子調笑的話語傳出,笑聲輕快,笑容明豔,惹得這一處花草也增添了幾分顏色。
“不想搶表妹飯碗,不過很樂意為表妹盛碗置湯。”說着,伸出右手,看向幽蘭若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傾慕欲求。
幽蘭若勾唇輕笑一聲,幾步走到他身邊,小手放在他寬大的的掌心中,任他帶着她踏過陣法,走出懷若谷,遠離清梅居。
懷若谷的最高處,兩人都沒有看到,有一道身影清冷矗立,仿若清絕的古松,仿若從亘古立到現在,在看到一男一女攜手離去的瞬間,周身寒氣散出,凍結了三尺內的草木蟲蟻。
、【39】唯有活着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走出懷若谷,轉了個彎便是一片楓林。幽蘭若睜大眼睛看着楓林前邊草地上啃草的兩匹寶馬。
一匹紅棕色,馬體健碩,皮毛光亮,滴汗如血,可不是婁小公子送她的那匹汗血寶寶踏燕嗎!當初她第一次試駕遇上行刺再無閑暇關注這匹寶馬,不想如今失而複得,心中喜悅溢于言表。
“你是從哪裏尋回來的?”幽蘭若側身向方少傾問道。
“老馬識途,這匹汗血寶馬在婁府多年,避開危險自然是回老窩了。”方少傾輕笑。
幽蘭若暗道婁小公子不厚道,竟然連她也坑。
“婁曉夜倒不知此事,是婁小姐瞞着衆人藏了起來。雖不是多稀罕的物事,不過是你的,我總得幫你讨回來。”似看出她對婁小公子的不忿,方少傾出言解釋。
幽蘭若不曉得方少傾是用什麽方式替她讨回來的,此時也不欲再問,她幾步走到踏燕身旁,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看着方少傾道:“少傾表兄,晨風清爽,山中涼幽,有沒有興致與表妹來一場山間競逐?”話落,又道:“踏燕雖是汗血寶馬,你這匹白馬也不差,可不算我欺負你!”
“好!”方少傾亦行至白馬身側,溫柔的望着晨輝下紅衣明亮的少女。
“駕!”
幽蘭若手拉缰繩,方少傾剛翻身上馬,她便揚鞭一揮,落在踏燕身上,馬蹄一躍,一人一馬率先沖在前面。
方少傾看着前方鮮衣怒馬的少女,目光微微迷離,随即搖頭輕嘆一聲,策馬揚鞭跟在她身後。
懷若谷的入口處,只餘下一陣馬蹄濺起的塵土,飛揚飄曳,也不過一瞬,又落下歸于平靜。
幽蘭若揚鞭飛馳,山間不如平地,本來颠簸的馬背更加颠簸,但她似毫無所覺,只縱情驅馳,忘我的飛奔在山澗林下,時而傳出輕聲歡笑,時而發出高聲大笑。
直到踏燕大汗淋漓,滲出血珠似的汗液,直到她也大汗淋漓,浸濕了裏衣,又在風中風幹,直到日影西斜,皎兔東升,她揚鞭策馬的力道也不曾稍減。
方少傾一直跟在她身後,不曾并行更不曾超越,此時擡首忘了一眼天色,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手中的缰繩微松,策馬的力道稍增,加速行到幽蘭若身側,大聲道:“月兒,天色已晚,該回城了!”
幽蘭若揚鞭的手一頓,她這個表哥總是能這麽敗興!“好吧,我們疾馳回城!”話落,調轉馬頭,朝着一條小道行去。
方少傾苦笑,這一條小道回城繞了五裏路,幽蘭若這是存心呢!
二人一番疾馳,回到城門口,正巧城門徐徐關合,幽蘭若立即出聲大叫,城門守将見二人衣着華貴,坐下良駒亦是千裏挑一,也沒為難,行了個人情放二人進城。
進城後,街上小販收攤,行客歸家,已無多少行人,但也不适合再縱馬飛馳,幽蘭若跳下馬,落在地上,方感覺兩腿打顫,一陣虛弱自下而上,襲遍全身。突然想起她睡了三天,也就是三天不曾進食,這般縱馬狂奔,還真是有些任性了。
“你是回方家,還是續香閣?”方少傾亦跳下馬,與幽蘭若并排而行。
“我想先去朝鳳樓看看。”幽蘭若低頭想了想,沉聲道。
那日莫讓詢問她意見後離去,她再未得到朝鳳樓的消息。陸玉答應她護下朝鳳樓,但她恣意戲弄他,難保有什麽意外發生。她真是憂心得很。
方少傾默了一瞬,看着她谏言道:“月兒,朝鳳樓此時安然無恙,但我真希望朝鳳樓能關門歇業,你一個閨閣女子,本不該與之牽連揪扯。倘若安王府不曾退婚,你做下這些事,有何顏面嫁入安王府呢?”
“我做什麽事了?”幽蘭若突然停下腳步,側身盯着方少傾慨然出聲問道。
話落卻不等方少傾回答,翻身上馬,策馬離去,也不管身後的白衣公子呆然伫立。
“籲!”
朝鳳樓後門處,幽蘭若勒住缰繩,讓踏燕停下,她看了看緊閉的後門,翻身下馬,上前拍門。
她此時容顏未曾遮掩,不好從前門而近,只能走後門。
不多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随着高聲應和:“來了來了,別拍了,再拍門就壞了,壞了又得花銀子修……”
開門的老者看見站在門口的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一喜,看着少女仿佛不敢置信,“你,你是小姐?”
“嗯!”幽蘭若沒空與他多言,跨過門檻,從他身邊越過,徑直向秦無雙的住處行去。
此時月海心定然在前廳招待岐王爺,溫娘雜務纏身,景尤憐忙上忙下,若漣在風花雪月,只有秦無雙最清閑,她不用待客!
秦無雙見到突然出現的幽蘭若驚訝了一瞬,看到她臉上違和的傷痕又驚訝了一瞬。與她一起驚訝的還有她身旁的婁小公子。
“看到我站在這裏很震驚嗎?是不是覺得我現在應該是躺着的?”幽蘭若邁步踏進香閨,自尋了一張椅子坐下。只是周身冒着臘月天的寒氣,竟比素來清冷的秦無雙還清寒幾分。
秦無雙愣了一瞬,旋即起身到了杯茶水默默遞到幽蘭若面前。
随手接過茶杯,幽蘭若心底的郁氣微緩,瞥了眼立在一旁低頭玩袖子的婁小公子,視線落在秦無雙清冷的身姿上,她似乎還是一貫的清冷,又似乎有什麽不知不覺起了些微變化。
幽蘭若煩躁的一甩頭,她此時真是不安得很!
“與我說說莫讓如何解決真兇的。”幽蘭若開口問道。
“莫讓能有什麽法子!還不是他老子出面的,”回答她的不是秦無雙,而是婁小公子,用他一貫不着調的語氣道:“少傾兄已經查出了真兇,但你私心護短,不交人,沒法子只能準備着關門,收拾包裹,該回家探親的回家探親,該尋山訪友的尋山訪友,該遷居避暑的遷居避暑。”
“誰知翹首等了半天官府的封條也沒等到,後來着人一打探,官府翻出了那死者原是他鄉通緝的要犯,罪證擺出,朝鳳樓不是殺人,是幫助官府破了案立了功吶!一合計,該賞!官府正商榷着如何嘉賞朝鳳樓。”婁小公子一臉遺憾,“得,夢想幻滅了,把行李放回房間該幹嘛幹嘛去吧。”
幽蘭若翻了個白眼,這世界越來越玄幻了!
“是莫相下令赦免朝鳳樓的?罪證又是誰翻出的?”幽蘭若蹙眉,這般行事幹脆果決,卻在她意料之外。
“你管是誰翻出的罪證呢!橫豎官官相護,官商勾結,包庇袒護手段層出不窮,目的卻只有一個。”婁小公子輕聲嗤笑,“你的朝鳳樓現在沒事你就別閑操心了!”
幽蘭若無語,她想問一聲,婁小公子您難道不是官宦之後嗎?您這是嘲諷誰呢?
“香絨現在何處?”且不管朝政裏的黑暗,朝鳳樓內部中的事她卻須弄明白。
“尋了幾回短見,現在鳳雅的住處,讓鳳雅和瑕非輪流看管着呢。”這回出聲回答的是秦無雙,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秦無雙任是清冷,也難免生出幾分傷感。
“尋短見?”幽蘭若眉頭糾結起來,這麽傻的事還真有人幹得出來?
事實證明,這麽傻的事,不但有人幹,還幹的有聲有色,不亦樂乎。
鳳雅的香閨。瑕非跟鳳雅對視一眼,香絨大姐已經趁她們不注意砸碎了二十七個杯子,試圖割腕,她們不得不招來一排大夫随時候命。
“你們別說了,我心意已決!我犯下重罪本該一死,帶累了小姐,更是無顏茍活,你們就讓我去吧!”香絨抽抽搭搭,說一句,拿着手絹拭一顆淚。
“香絨姐姐,小姐寧願關了朝鳳樓也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