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過時師爺擡頭看了她一眼,幽蘭若挑眉,不知這罪責重若幾何?太輕了可就不好玩了!
“啓禀大人,屬下華大師清算出确切的虛假賬目,所偷漏稅額跨越十六年,達十九萬八千餘兩白銀。”
話落,頓時響起一片驚呼聲,十九萬八千餘兩白銀,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平常小康人家十兩銀子就能過一年,這可是京城一半庶民一年的口糧夠了啊!
幽蘭若扶額,對于平常人家來說,這是個天價數目,但對于一個賭坊,她的對手是否太侮辱她了?這數目,在幽小姐眼中,真是小得不成氣候得很。
“大人,今上曾下令,凡及商人偷稅者,十倍以罰,出于千兩白銀者杖百,監三年,萬兩白銀者罰沒家財,處以流放。以幽月之罪,可極性也。”師爺一板一眼的背起東洛律法,這幽月的罪犯滔天,不殺不足以正律法。
京兆尹眉頭皺起,他以為偷稅漏稅常人所犯金額應該不大,罪不至死,他未曾想過,續香閣的幽月豈能與常人同日而語?他與朝鳳樓的溫娘頗有交情,雖說鐵面無私,但溫娘與別個不同……
衆人一時沉默無言,看向幽蘭若的目光開始變換,有嫉恨,有不恥,有敬畏,有嘆服,但無一不含着震驚。如此巨大的賬目糾紛在東洛國屬頭一例,這新晉的商女只怕在劫難逃。
幽蘭若掃視了一眼公堂上下震驚失神的衆人,輕輕吐出一口氣,總算到點上了,再站下去,她就撐不住了。
“鄭大人,對于商業犯罪,以刑抵罪乃是在锱不償罪的情況下,今上曾下過一道恩令,未及傷人性命至生死的罪行,可以銀錢贖其罪行。”幽蘭若輕笑,她除了性命,就剩下錢了!“不如再請師爺換算一下,我當交多少罰金,方能抵過所犯罪責。”
京兆尹正為難如何下令處置,聽此言,幽月倒是想破財免災了,商人重利,但不重性命有利何用?若能傾其家財,贖其罪行,也算折中的法子。
“師爺,将商女幽月所犯罪行合算統計,拟出其應交罰金數額。”京兆尹對師爺吩咐道。
“大人,若以十倍論罰,所交罰金為一百九十八萬兩白銀。”師爺與幾名賬房先生交談後,翻出律法本子,呈給京兆尹。
一百九十八萬兩白銀,在東洛國能買下三座城池了,趨近東洛國一年賦稅的一層。東洛國能拿得出如此巨款的不是沒有,但一介商女,出道數年,根基未深,傾家蕩産能否拿得出這筆罰金呢?
衆人心中一時驚疑。
梁宇乾祖上三代為官,一代比一代清廉,他這官四代因囊中羞澀被恥笑數次,這般數額的錢財,他連聽也是第一次聽說,陸衷雖為皇子,但并無封地,歷年所積俸祿基本可以省略。先前的偷稅金額已讓衆人震驚,如今的罰金數額就更是讓人咂舌了。
咂完舌,堂下的有庶民視線一致投向一處,随後漸漸的,投向那一處的視線越來越多,直到所有人都看向一處。
莫大少的風華,終于自人群中顯露。
莫讓無語,他不過與幽月有點傳聞,何故引起如此大的震動?一百九十八萬兩白銀,縱然是根深葉茂的莫家,也不是說拿就拿得出的啊!
世人皆以為耳聞即為真,殊不知眼見也有假。幽蘭若突然想起,若是花錢抵罪,口口聲聲戀她護她的陸玉能否拿得出這一筆錢財。
可惜,不能一試,當真遺憾。
“一百九十八萬兩白銀,小女子稍後呈上即是。”幽蘭若輕笑一聲,頓時衆人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對于她能拿得出如此巨款皆持懷疑态度。幽蘭若不理衆人,收斂神色,對京兆尹一禮道:“鄭大人,小女子身屬東洛國籍,遵東洛律法,若有冤情,是否也能得東洛律法相護?”
“這個自然,身為百姓父母官,本官正以為庶民百姓伸冤做主為使命。”京兆尹目光變幻,已經定罪,若真有冤屈,為何早先不申述?
“那麽,小女子自願以十倍補上漏稅銀錢,若有人欠小女子錢財不還,大人可能代為追讨?”幽蘭若自上公堂後,第一次露出鄭重的神色。
“然!”京兆尹撫須點頭,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若轄下有借債不還者,他理當為債主追讨,但前提是所借出的銀錢是合法的,并非來路不明,且借出的方式也是合理的,若是高利貸類型的,則是知法犯法。
幽蘭若脊背挺直,沉聲開口道:“辛未年癸巳月,東洛大旱,三千裏赤地,顆粒無收,數十萬百姓朝不保夕,性命堪輿,國庫告急,先帝下令舉國富人捐資救民,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當年集先莊先輩心地仁厚,捐了一百兩白銀給朝廷作為赈災之用。此乃當年捐款的證明。”說着,幽蘭若自袖中掏出一張舊的發黃的宣紙,上邊蓋的官印倒是還能看出淺淺的印記。
師爺親自從幽蘭若手中接過,遞給京兆尹。京兆尹仔細看了一遍,找不出端倪,又請華新來分辨。
“确然是多年前官文,這官印與紙質墨跡皆達數年之久。”華新看着幽蘭若眼中閃過一絲異彩,一閃即逝。
“官文是否真實,想必官府也有備案,稍微翻查即知真假。”幽蘭若拂了拂衣袖上的塵埃,繼續道:“今上登基時天降甘霖,風調雨順,不過兩年東洛國庫再度充盈,為了彰顯天威浩蕩,今上下令,辛未年于百姓生死存亡之際,為朝廷困難百姓苦難時出資捐助者,所捐銀錢次年倍償。”
“政令下達,于今二十又四年,百兩紋銀,歷二十四年倍償,應付數額為四億一千九百四十三萬四百兩白銀!”幽蘭若擲地有聲,聲聲铿锵,對着京兆尹深深躬身:“請大人為商女幽月追讨這一筆欠賬!”
話音落,全場寂然。
無論是陸衷、梁宇乾,還是京兆尹、師爺,抑或公堂內外的官役、庶民,甚至立在人群中的莫讓,無不為這一個數字震驚,更為堂上女子的氣魄震懾。
威嚴的公堂上,肅靜的氣氛裏,幽蘭若輕吐出一連串的數字,仿佛只是數字,與銀錢并無關聯。但實際上與銀錢緊密的關聯着,組成一個何其恐怖的數目。驚了一簇天地,泣了八方鬼神。
陸衷和梁宇乾回神,兩人第一次正視幽蘭若。淩厲的目光下,女子絲毫不為所動。陸衷突然意識到,身為朝鳳樓的主人,這個女子的智謀手段豈能平常?他從前真是太眼拙了!
什麽月海心,什麽秦無雙、若漣,她們之所以是她們,不過因為背後有一個風塵商女幽月!沒有她,她們什麽也不是!從前吃的那麽多虧,原來并不是沒有道理,有這樣一個女子護航,朝鳳樓的姑娘确然有嚣張的資本。她們真是何其有幸!
、【13】以身相易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小姐,那張官府的打下的欠條是真的嗎?”瑕非遞上第三杯茶後忍不住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向幽蘭若問道。
“自然是,”茶是天雪山頂終年籠罩在濃霧中的頂級毛峰,幽蘭若輕抿一口,悠然道:“假的。”
續香閣後院,草木扶蘇的林園中間一方空地上,随意的擺着一張貴妃榻,風華絕代的女子閑适的躺在榻上,一縷陽光透過木枝間的空隙打在女子身上,仿若為她鍍上一層金光。她身旁的小侍女卻是張大的嘴巴,一臉驚雷的表情。
“傻丫頭,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兒,而且二十多年前的東西,誰能收藏這麽久?”幽蘭若輕嘲道,縱然能收藏這麽久,敢拿出來的又有幾人?于她不過一種手段,若以其為目的,那就真是用身家性命開玩笑了。
兩日前,公堂受審,幽蘭若扔出一張官府的欠條後揚長而去。随後一道聖旨駕臨續香閣,大意是,集先莊主人幽月雖為商人,心底純善,品性質樸,乃衆商賈的楷模,将她從頭到腳從裏到外褒揚贊賞了一番,直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然後言舉報集先莊偷稅漏稅一案者乃是誣告,實則誤會,已将之處以流放,最後再賞賜了一連串珍貴之物,稀世之寶。通篇聖旨,對億兩白銀的欠款只字未提。
晟京城的居民常年處在風平浪靜中,先是對莫相嫡子戀上風塵商女驚嘆連連,後又被曝出風塵商女牽連偷稅漏稅案,衆人剛緩過神來,又是一道聖旨轟炸而來。恕他們溫室中的小心髒尚未經歷大風大雨的磨砺,一時無法消化如此驚天動地震撼人心的消息。
“假的?那可是官府的備案,華大師親自鑒定的,小姐是怎敢作假?”瑕非自以為跟随在小姐身邊已經準備出一幅堅硬的心髒,此刻,那顆堅硬的心髒忍不住狠狠的顫了顫。
整個晟京城乃至東洛國都為這一紙欠條沸騰了起來,這張欠條竟然是假的,而她的小姐絲毫不避諱坦開承認。
“縱然是假的,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讓他們分辨出的,待他們分辨出,縱然有證有據,也無用了。是真是假,又有什麽科糾結的呢?”幽蘭若閉上眼睛,四月的豔陽很快會變得熾烈,如同自遠及近的柴薪,那燃燒的火焰似将焚身。
“為什麽?”瑕非小臉皺成一團,小姐的智慧她遠遠不及,但離得這般近,她不問卻是如鲠在喉。
“因為世人已經相信了那張欠條是真的,東洛國欠續香閣幽月億兩白銀,官府再證明欠條是假的,也不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沒有人會相信官府的證據,只會覺得那是官府想對一介商賈賴賬的手段,屆時輿論将會指向東洛朝廷,東洛朝廷會徹底失信,失去民心的政權,将是最脆弱的政權。”
幽蘭若睜開眼睛,視線凝在閑散走來的少年身上,誰道婁家纨绔小公子,東洛第一無人敵?有這番見解的豈能尋常?
“幽小姐,在下說得可對?”婁小公子在幽蘭若一丈之外站定,看着她笑問道:“幽小姐好籌謀,好手段,好氣魄,選擇的反擊總是出人意料,在下嘆服!卻不知幽小姐是否準備了自己的後事?”
“至少,我賭贏了,對嗎?”幽蘭若斜睨一眼,輕聲嗤笑,世人總有弱點,東洛國一代聖明君主的弱點,她拿捏得很到位不是嗎?
一世聖明的君主并不是他真的有多聖明,不過是愛惜着自個兒的英明的形象,臨近晚年,他又怎會為着一個小小商女将自己苦心經營一世的聖譽毀于一旦?
“嘗聞飲鸩止渴,架薪取火,幽小姐與之無異也!”婁小公子素來直言,在某些事上,遠不如莫讓的花花腸子彎彎道道,此時也不擔心得罪這不好相與的女子。
幽蘭若懶懶坐起,很不雅的伸了個懶腰,并不理會婁小公子的無禮,正言道:“你素來是對我敬而遠之,能離我十丈遠,絕不離我八丈近,今日主動找上門,不是單單為嘲諷我吧?”
這句話說到婁小公子心坎上了,他素來能離她十丈遠,必定要竭盡全力離她十二丈遠的!
婁小公子默了一瞬,神色變幻,看向幽蘭若的目光有幾分複雜,但很快清明起來:“我要娶無雙,不惜任何代價,你盡管開條件吧。”話落,直直的盯着幽蘭若,目光是一旦決定再無更改的毅然決然。
“為何?”幽蘭若輕輕飄出兩個字,神情淡然。
“因為,我不能再相信你。”婁小公子神色凝重,恨恨的瞪着雲淡風輕的女子,“我心愛的女人,我絕不能讓她坐在一條前途未知的船上。幽月,本公子沒耐心再跟你玩心機,交出無雙,否則,你我交手。”
“盛名在負的風塵商女幽月,心思詭谲,心機深沉,手段層出不窮,為人冷漠無情,處事狠辣果決,我一個纨绔公子未必是你的對手,但我也絕不會懼你。”
多一個仇人,抑或多一個敵人,婁小公子無疑給幽蘭若出了一個巨大的難題。
“你如此坦誠,我本該成全。但我曉得了你對無雙如此情深,要如何才能放開這個能威脅到你的籌碼呢?”幽蘭若輕笑,自古癡情女子多,男子也有格外癡情的嗎?如若是真的,“無雙在我手裏,你不是更能言聽計從嗎?”
“用我,換無雙。”
他是名聲在外的纨绔公子,她是盛名在負的狡詐商女,他與她做交易,對他是一種考驗,對她亦是。既然誰都無法相信誰,那麽交易的籌碼何妨再大一點?
幽蘭若突然笑了,“呵呵,婁小公子,堂堂鎮遠将軍的後人,身價無以計量,
十個無雙也難以相抵,我不是賺太多了?”
“哼,”婁小公子冷哼一聲,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諷刺道:“在幽小姐的眼裏,人與物皆有界尺衡量,在我的心裏,無雙确是整個世界也無法相比的。”
幽蘭若低頭沉思,既然是一本萬利的生意,為何要放棄?“好,我答應!”
“多謝!”目的達到,婁小公子一刻也不願再呆。
“小姐,這婁小公子當真異想天開,他哪裏配得上無雙姐姐啊?”瑕非嘟着嘴不平道:“您看他那屁股撅到天上的樣子,根本不值得您理會嘛。不過您不會真将無雙姐姐送給他吧?”
“哎,這個嘛,”幽蘭若輕嘆一聲,“這個,倒是真的。”
“啊!”瑕非頓時跳了起來,小姐将她們護得滴水不漏,她是絕不會相信小姐會将她們估價出售!
幽蘭若搖搖頭,看着一驚一乍的小侍女扶額望雲,看來侍女養成記也不是想象得那般順利,“一個小丫頭,說話怎麽盡學了粗俗,做事一點也不沉穩。瞧瞧你姐姐,能把勢利演繹得我見猶憐,能把粗野唱出不食人間煙火,能把無知舞出不識愁滋味,這才是言行的楷模。”
“小姐,姐姐已經答應我,只要我讓小姐滿意,就讓我參選下屆花魁,屆時我必定比姐姐更風華萬千,拔得頭籌!額……”瑕非抓了抓腦袋,暗悔不已,一時口快,不小心将她和姐姐的私下協議曝露出來了,“小姐,姐姐說此事萬不能讓您知道,您可不可以裝作不知道啊?”瑕非可憐兮兮的望着幽蘭若。
“可以。”幽蘭若躺回軟榻,誠然瑕非的智商在一幹出衆的少男少女中不算出類拔萃,但也有賞心悅目的一方面。
幽蘭若伸出右手,攤開掌心,打在她臉上的陽光頓時被遮住,光束中細小的顆粒反射光線,似無數的精靈跳動,歡騰,仿若世人無盡的*。這一切,攤開手心可以托住,握緊手掌卻什麽也抓不到。
其實幽蘭若不懂婁小公子對秦無雙的心,只是因為她此刻對情愛的不信任,她只是想遺忘一些東西,不小心順帶着遺忘了另一些東西。這一切,不過是上天在跟她開着的一個玩笑。
“好悠閑,好自在!”盛裝華服的男子自廊下走出,挾裹着陽光向幽蘭若走來,金光閃耀,仿若畫卷。一瞬間,那些用盡全力遺忘的情愫滿滿的占據了幽蘭若的心房。
、【14】入幕之賓
烈烈天光中,容顏絕美的男子逆光緩步行來,若姑射仙人偶下凡間,幽蘭若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滞。她見過陸玉穿白色的雪錦、銀色的流華錦,黑色的墨雲緞,但從未見過他穿紫色的裘服,他這般踏光走來,比烈日的光輝更為耀眼。
“你可是打算破釜沉舟了?”耀眼絕世的男子從容上前,将幽蘭若從貴妃榻上抱起,讓她躺在他的懷中,緊緊的倚靠着他結實的胸膛,那溫柔的目光中溢滿了寵溺。
“還不至于。”幽蘭若挑眉,她從不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過略施手段哪裏談得上破釜沉舟,那也太看得起她的對手了!
陸玉有一副絕世的容顏,這般相貌本該是招惹桃花的面相,但是幽蘭若從不覺得陸玉能惹出什麽桃花。此時聽着着男子穩健的呼吸,雖然靠得極近,她也只感受到冽冽的清冷氣息。很奇怪,這不帶一絲溫暖的氣息包裹下,幽蘭若感覺前所未有的安寧。
“如此招搖,還想要有所保留嗎?”陸玉眉梢輕挑,手臂微微撐着榻上,斜斜的看着懷中的女子。
幽蘭若将頭埋在陸玉的懷中,呼吸着屬于男子獨特的氣息,渾厚綿長,還有一絲空幽的冷梅清香。四月的風中有幾分燥熱,在遇到這縷冷香時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幽蘭若有一瞬間的怔忪,有一種分不清今夕何年的迷蒙。
良久,幽蘭若将腦袋稍稍離開陸玉的懷中,隔着一尺的距離,她凝視着他絕美的容顏,聲音帶着一絲沙啞,對他說道:“陸玉,我大約看上你了。我不會嫁給你,但我想你做我的入幕之賓。”
在陸玉靠近軟榻時,幽蘭若已揮手讓瑕非退下。若瑕非在場聽到此番話,幼小的心髒估計又将被狠狠的震動一番。在封建的東洛國,可以視之為離經叛道,即便風塵女子,為生活所迫,命運擺弄,稍有廉恥也不敢有這樣的想法。幸得此時只有陸玉在場。
陸玉看着懷中女子膽大妄為,眼中一絲波瀾未起,平靜得仿若萬年寒潭下冰凍的幽泉,“婁曉夜想得到秦無雙,不惜将自己作為與你交換的籌碼,你要用什麽換呢?”
用什麽換?她曾經為得到愛情用生命作為交換,當初覺得自己多麽了不得,然而當看輕生命時,方知愛情比生命更輕。那麽又何必再用生命去證明愛情呢?那不是太愚蠢了嗎?
“用我最珍貴的東西換,”幽蘭若輕言巧笑,眸中閃爍着絲絲魅惑,她眸光微轉,吐出一個字:“錢。”
“哈哈,”聞言陸玉不禁放聲大笑,促狹道:“月兒,若用錢能估價你我,不若你告訴我你要多少錢?”
幽蘭若頓時來了興致,雪白的玉臂纏上陸玉的脖頸,她仰頭望着陸玉眼中笑意盈盈,打趣道:“呵,陸公子,你要跟我比有錢嗎?”她自幼經商,積累的財富難以計數,可以說她的生命很寂寞,寂寞得只剩下錢。
無論是他還是她,自然都不是能用錢來估價的。
陸玉将幽蘭若散在鬓旁的一縷發絲攏到她而後,目光突然變得深情,他盯着懷中的女子,忡忡道:“月兒,你此番反擊得太過淩厲,阿讓這棵大樹已經護不了你了。”頓了頓,似是征詢的問道:“你往後有何打算?”
“呵,”幽蘭若輕笑,望着陸玉的目光變得幽深,“有什麽打算,你不是已經替我想好了嗎?”又何必多此一問。
沉靜如水的黑色瞳眸中突然乍現一縷閃耀星光,又在一瞬間斂盡,仿佛不曾出現過,陸玉冷沉的聲音響起:“我是替你想好了,不過你不會聽從,又有什麽用呢?”
幽蘭若稍稍坐起,平視着陸玉的俊臉,纖纖素手撫上他的鬓角,劍眉,星眸,在他的臉上描摹,流連。
面對刺殺和陷害,以幽蘭若的理智冷靜本應淡然處之,但她以最強勢的手段出擊,最淩厲的方式反擊,最耀眼的姿勢站在風口浪尖,這比她預計的時間早了太多。她本打算再隐藏半年,再橫空出世。到那時,她已不必再顧忌東洛皇室,但現在,她又為自己添了太多掣肘。
“我嫁給你,或者你當我的入幕之賓,本質上不都是你我相好?你又何必如此計較?身為男兒,不該大氣一點嗎?”幽蘭若嘟着嘴,望着陸玉的目光幽怨不舍。
陸玉凝眉,似是認真思索着幽蘭若的建議。
四月的輕風吹動枝吹動葉,不知何處吹來一朵楊花,綿細的絨花在風中飄零,旋轉,陸玉伸出一只手掌,接住打着圈飄飄搖搖的細絨花,聲音有些淡:“月兒,你是商人,比誰都懂得計算,你願意為我拿什麽交換,大約就是我在你心中的分量。”他的目光變得悠遠,語聲清淡得仿佛不奢望說出後有人聽得:“我總希望,在你心中,我的分量能重一點。”
幽蘭若沉默,不禁認真思考,若她的身家是一萬兩銀子,她願意拿多少出來交換呢?一兩銀子或者九千九百九十九兩銀子?可惜她的身家從來不是一個數字能概括的。也就無法參照數字了來衡量情意了。
幽蘭若伸出手掌,覆在陸玉伸出的掌心上,将飄零而至的楊花緊緊的壓在他們的掌心間,此時她周身流轉着一種靜寂若水的氣韻,“陸玉,我能給你的,我自然不會吝惜,我不能給你的,你再如何強求,我也給不了。你既然來糾纏我,就應該有覺悟,我一介商女,做不出閨閣女兒的情愫。縱然有朝一日,你我相愛成恨,或者相遇陌路,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人心啊,總是貪得無厭!
寂寞的時候,想有個人相守,有個人相守的時候,希望得到一點喜歡,得到一點喜歡的時候,又希望得到一點愛,得到一點愛的時候,就希望得到很多愛。
當再次回到一個人的時候,才能看透一切如煙,但是即便看透了一切,還是想再遇到為自己冉冉而升的那股青煙。仿佛看着那股青煙消散,得到的瞬間滿足能慰藉終生。而終生,哪裏有完結的時候?
、【15】徒笑清風
少年心事總閑愁,流光容易韶華抛。陸玉素來性子寡淡冷然,他以為自己對情亦是淡然相看,原來只是未曾遇到那個讓自己不淡然的人,一旦遇到,縱然是他,也會變得很貪心。陸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心底輕嘆,原來情意可以滋生得這般輕易,以致一旦生發,再無回頭之路。
“今日,我們只談風月,可好?”幽蘭若輕輕的靠在陸玉懷中,任濃烈的男子氣息将她包裹,一寸寸腐蝕風華她心髒之外堅硬的防護。
“好!”陸玉溫聲應道,低頭看着懷中的女子,女子并無傾國傾城的容顏,但身段袅娜,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段風華,這樣的女子,傾了陸玉的心。摟着女子纖腰的手收緊,一聲輕不可察的嘆息散于四月的清風中。
“晟京城外有一處景致在此時節觀賞可謂絕佳,你可想去看看?”陸玉突然提議道。
“反正閑來無事,去看看也無妨,不過我要你一直這樣抱着我!”懶懶的聲音自陸玉懷中傳出。
“這有何難?”
“啊!”
幽蘭若還未反應過來,便覺身體一重一輕,她已離地數丈。身下的屋舍樓臺飛速後退。她緊緊的抓着陸玉,一不小心摔下去,她命堪虞,暗嘆不過一句玩笑的為難,他竟然當真了。
在幽蘭若初得知這個世界中有武功內力輕功一類的東西時,心底好奇不已。但她篤信生命中最重要的是錢,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所以她整個心思都花在經商上頭,從未想過自己去學武。待她經營有道,積累下許多財富時,已不再對武功內力好奇,因為她用錢可以許多讓武功絕高的人為她效力。
即便她手下不乏武功輕功俱佳的人,但從來無人敢來抱她,是以她活了十四歲,還不曾體驗過在天上飛的感覺。
幽蘭若不覺溢出銀鈴般的笑聲,睜大了眼睛看着身下的倒退的高閣樓臺,假山流水,這種感覺與在飛機上是不同的,譬如在地上觀雲動,感覺雲的速度很慢,但一支飛箭擦着鼻翼飛過,你便會覺得箭的速度很快,但是箭的速度,哪裏及得上雲的速度,一切不過是所觀視角。當視角不同時,所見的景色自成變化,所得的感悟,也有所不同。
“在想什麽?”看着沉默無聲的幽蘭若,陸玉出聲問道。
“陸玉,你說我此刻學輕功可會太晚?”幽蘭若感受着懸浮在空中的感覺,不禁驚嘆連連,“真是好玩!可惜我懶惰未能及早去學。”
“有我在,你何須去學?”陸玉輕笑,語聲中盡是寵溺之情。
幽蘭若頓時失笑,哈,她等的就是這句話!從前懶惰,此刻也一如既往的怕吃苦頭,她哪裏會花找罪受的功夫?
陸玉抱着幽蘭若的手臂緊緊收攏,周身氣勢放出,帶着她飛躍的速度再次加快,幽蘭若只聽得到勁風擦着衣袂的聲音在耳際呼嘯,她将頭深深的埋進陸玉懷中,蹭了蹭,安心的享受着這一刻的安逸。
既然這個世界存在武功內力,那自然有高下之分。幽蘭若一直想知道陸玉的武功境界是高是低。通常來說,內力高的人武功應該就很高,而輕功無疑最考驗內力的持久,當陸玉帶着她飛了近半個時辰,絲毫沒有力竭的跡象,她突然覺得,內力深厚這件事,也不是那麽好分辨的。
越過屋舍,樓臺,晟京城的城牆,翻過數座山峰,飛過數個山谷,一個時辰後,陸玉抱着幽蘭若停住清幽的流泉旁。
幽蘭若擡首,不過一眼,便明白陸玉為何帶她來這裏。她驚嘆的望着這一處景致,流泉,幽潭,清溪,古松,青石,綠草。她前世見過的風景何止萬千,但竟無一處能抵得此處的幽深靜谧。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原來詩中的景致竟然真的存在!
幽蘭若想跳出陸玉的懷抱,細細流連這一處的景致,但她生平第一次生出慚愧之心。手臂微微收攏,緊緊的勾着陸玉的脖頸,嘴角凝出一個幽昧的笑:“你就不怕我打擾這一處的清寧?”她這個人,寡廉鮮恥,市儈功利,虛假僞善,将商賈的見利忘義、唯利是圖演繹得出神入化,婁小公子言她是千古第一奸商實在貼切得很。
“能得你驚擾,是這一處的造化!”陸玉含情脈脈的看着幽蘭若,這一處景致很美,他很喜歡,但比不得懷裏的女子。他此刻眼裏心裏,都只是這個女子罷了。
應着男子的情話,一陣清風過,流泉嘩嘩似乎更歡快的流淌,古松郁郁仿若更綠了一分,連幽深靜谧的潭水也撫開一圈圈漣漪。
“呵,”幽蘭若突然自陸玉懷中跳出,輕快的踏過長滿青苔的磐石,走到細細的流泉旁,伸出手掌接住一股水流,泉水在她的掌心彙聚,頃刻彙聚成捧,她的掌心再也包不住,清冽的泉水自她指縫流出,一滴,又一滴。
“陸玉,我很喜歡這裏,謝謝你帶我來。”幽蘭若回首望向站在身後的男子,這一處的景致很美,身後的人也很美,合于一處,便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
難怪有人說“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眷戀的不過是一個人罷了。
陸玉神色坦然,走到幽蘭若身旁,與她一起蹲在流泉旁,看着清冽的泉水穿過她的指縫滴在小潭中,“月兒,凡是我給你的,皆是我自願給的。你若無法拒絕,那就且安心享受。”他輕笑一聲,補充道:“反正你也慣于享受,應不至有心理負擔才是。”
“哈哈,你說的對,”幽蘭若十分贊同陸玉對她的見解,她尚未對他了解多少,他倒是将她看得透徹了,“我記得被刺殺掉落山谷時,我曾為你考了一只兔子,所謂‘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如我這般慣于享受的人投給你一顆木瓜,你是否更應感恩戴德?現下我就不要瓊瑤了,你為我烤一條魚如何?”幽蘭若指着清溪中游動着的魚兒,它們游得歡快,渾然不知已經有人安排好了它們的命運。
“好!”
、【16】山澗烤魚
眼見陸玉自附近找來一捆柴薪,接着架起柴堆,将削尖的木棍插進一截粗短的木塊中,開始鑽木取火,幽蘭若突然發現,陸玉的野外生存能力絲毫不弱于她。
但觀言行舉止,她自然是嬌生慣養的人,陸玉又何嘗不是養尊處優之輩?她前世喜好探險,野外生存皆是前世習得,今世愣是沒有為之花半分心思。陸玉通曉此道,又有什麽緣由呢?幽蘭若突然覺得,陸玉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權貴,權貴者,好逸惡勞也!
其次,幽蘭若覺得陸玉的武功應該不會很厲害,因為從前見的那些江湖俠士武林高手,無不将自己的兵器視作第二生命,珍之重之,有言所謂“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她也一直覺得劍是最通靈的兵器,而用寶劍烤魚者,陸玉當屬第一人也!
“我嘗聞,有小人者,于兵器之上淬毒,而至敵人死,你用這三尺青鋒烤出來的魚,果真安全?”幽蘭若看着在火苗中翻轉的大白魚忍不住問道,此時大白魚已經變成大黑魚了。
讓紫衣華服的少年公子在靜寂無人的空山中為自己尋薪烤魚,她做好了打算,即便他烤得不好,她也不會嘲笑他的手藝,但此刻時不時飄進鼻中的清香,真是誘人得很,她不禁想起早膳就喝了一碗粥,吃了幾塊糕點。
“月兒覺得,于兵器中淬毒者,盡皆小人嗎?”陸玉饒有興致的問道。
幽蘭若重生一回,對道德一事看得透徹,君子小人之分頗有了悟,但如今東洛國風氣,似是都束縛在道德裏邊,陸玉這麽問她,若在平常,她也就直言了,如今嘛,她不禁想到,陸玉這般轉移話題,可是這烤魚只是聞着香?不由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這一絲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