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小家夥分散了霜合的許多心,甚至還不及問問燕王如何,如今新帝登基是先皇之弟趙光義,是為太宗皇帝,燕王被封武功郡王,從此與王位無緣。
很久沒有與他再見過一面,一是身份的差別,二是出于避險,她已是曹璨的妻,他更害怕讓新皇覺得他勾結朝臣,所以與曹璨也越發疏遠。
如今要見上一面,更是難上加難了。
聽聞新皇即将親征太原,趙德昭也随侍軍中,霜合聽到消息,不知怎麽就覺得心裏難安,可一戰卻打得出奇的順利,趙德昭也立有大功,霜合才放下心,卻聽說皇上回京論功行賞後卻發了脾氣,并沒有對趙德昭論功行賞,尤為一句太宗說的“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令她大惑不解。
待曹璨回來,她一問,才知道原來早在太原軍中發生過一事,有天夜晚,太宗突然失蹤,衆将士遍尋不着,最後衆人提議立趙德昭為帝,後被太宗回來時知曉,看來趙德昭始終是他眼中的一根刺。想到此處,她忽叫一聲“不好”便往外沖去,曹璨忙拉住她,“這個時候你去哪兒?看他嗎?你還要不要自己的命了?”
霜合愣住,轉身撲進曹璨懷中,身子打顫,說:“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的,他……他會怎麽樣?”
曹璨溫柔的拍着她的背:“這件事都在我們的能力範圍之外,如今皇上什麽樣的性格和處事相信你也很清楚!”
“是……我當年聽母親說,就是他親手殺死了阿 姨娘的!他太狠了!”
“如今,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睡到半夜被敲門聲吵醒,曹璨去開了門,耳語幾句後,又忙叫霜合起來,臉色無比的沉重,“他不行了!想見你一面!”
霜合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巨響,來不及思考別的,就趕忙穿衣起來,出門時,曹璨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神色凝重道:“郡王府裏還瞞着,你這次去務必小心,不要多呆,好嗎?我會在外面守着!”
霜合看着他的臉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只愣楞的點了點頭,就被曹璨用力拉着出了門,上了馬上,她才忽然覺得這都是真的,眼睛唰地一下掉了下來。
曹璨在一旁低聲道:“管家說是自刎的,但被府裏的大夫救得及時,脖子裏還一直冒着血,撐不了半個時辰了!他死是必然的!”
霜合周身感覺到一陣恐懼,只能緊緊的依偎着曹璨,曹璨的馬車留在遠處的黑暗小巷子裏,她跟着管家偷偷從後門進了郡王府。院子裏靜悄俏的,好像一切都還是風平浪靜,她卻覺得自己一步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只心裏痛的發憷。
他蒼白的臉面朝着床外,眼睛一直睜着看着門口,等到霜合藍色的衣衫出現,他的眼睛終于亮了亮,好像此處還是華蓉山上的麥田,有小女孩清越的歌聲,她的容貌變了許多,褪去了少女的青澀,變得更加精致美麗,腳步也那時沉穩了許多,以前是上個樓梯也要三步并作兩步的。
他朝她笑了笑,瞧見她眼底忽然湧起的淚花,“霜合,你終于來看我了!”
霜合含着淚跪坐在他榻邊,點頭笑道:“是啊,我來看你了,你……”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他道:“再為我唱首歌吧,就是我聽你唱的第一首歌!”
“嗯!”她吸了吸鼻子,仰頭靜了下,緩緩唱道:“谷子發芽慢慢青,人要相交才知心,不怪小妹兒情義淺,淺水淘沙慢慢兒深,幺妹兒是天上一顆星,哥哥兒是河頭水清清,不要說是隔得遠,太陽落坡就相親……”
他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角滑下的晶瑩淚水,他覺得這輩子好像都做錯了,他拉住了她的手,輕聲道:“此生最後悔的事是沒有放手去愛一次,舍棄了所有,還是沒有保住這條命,沒有登上那帝位。如果可以,我願用萬裏江山、至尊帝位換你的回眸一笑,而不是無助的放開你的手,那比割下我的心頭肉還痛,這些我已再也做不到了,霜和……我趙德昭這一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是你從麥田裏站起的那一剎那,微揚的臉,明亮的笑…還有最美的歌聲……”
霜合無聲的低泣着,當初她那樣狠心決絕的離開他,從來不敢仔細想過他當時的傷心,今日這番話,讓她的心痛萬分,一時間忍不住淚如雨下,“賀大哥!霜合也是個沒有勇氣的人,最初,不是你放棄了我,而是我選擇了放棄你,霜合此生也從不後悔遇見過你,得到過你給過的溫暖!”
“真的嗎?”趙德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動容的笑意,可那笑意在霜合眼裏又是何其的慘淡?他努力伸出手來想觸摸她的臉,“在我短暫的二十幾年裏,所有一切都是虛無的,只有你是真實的……”他的手從她的臉上縫緩的垂了下來,霜合眼中的淚珠無聲的滑落滴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無力的頭倒在了她的肩上。
“賀大哥……”她低頭看着他緊閉的雙眼,低聲飲泣。花藤茶樹間,紅亭青煙裏,他已将他的默默守護,細膩溫存一點點镌刻進了她的心中,對他,她除了心疼還曾經有些若有若無的心動,雖然不及白頭偕老的緣分,可人生在世有這麽一個默默喜歡自己的人也是一種幸福。他的隐忍痛苦還是換不回平安一生,到底值不值得,“到底值不值得?”霜合仰天哭道,想起在青城山上的相遇,想起他在如虎狼一般的親叔叔眼皮子底下所作出的隐忍和自保,換來的卻還是這樣的結局。
究竟,值不值得?
曹璨仍舊守在巷子裏,見到她哭紅的雙眼,什麽也沒說,只是緊緊的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讓她可以在自己懷裏肆無忌憚的哭泣。
本以為這一次的探望已經足夠小心,沒想到還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曹璨和霜合兩人同時被召入宮,如今是誰也不願和趙德昭三個字沾染在一起,可他們竟然敢去見他最後一面。
趙光義陰沉着臉色坐在上方,霜合面無表情的跪着與曹璨十指相扣與,趙光義看了看他們,道:“曹卿家,聽聞你素來和德昭走得近,可有此事?”
曹璨沉穩答道:“兒時走得近,一起上過學堂,如今已有數年不曾聚了,素來二字說的便過了!”
“哦?”趙光義沉吟着,說:“曹家軍一向是大宋軍隊主力,這幾年曹聊家也戰功卓越!朕正想着可有什麽賞賜給你!”
曹璨立即答道:“臣不敢有賞賜,而且要求皇上饒恕臣,臣恐怕不能再為大宋效命!”
“說來聽聽?”
“臣早年在關隘時曾因剿匪一戰腳受了傷,如今日疾複發,走路也不利索了,以後如何帶兵打仗?”
“朕見你今日走得挺利索!”
曹璨淡淡笑了笑,“現在就不利索了!”他忽然伸手拔下了霜合頭上的一根金釵,用力刺進了右腳踝裏,因進宮不許帶有兵刃,他只好拔下了霜合的金釵。
霜合一直沉默着,看着曹璨血流如注的腳身子在劇烈的發着抖,卻強忍着眼淚沒有留下來,長長的指甲已經深深的嵌入了掌心的肉裏。
趙光義看了他們半響,道:“曹卿家嚴重了,腳有傷病一樣可以帶兵打仗,先退下吧!對于你的官職,朕不日另有安排!”
“謝皇上!”
兩人從大殿中退出,背心皆被冷汗打濕,霜合緊緊挽着他的手臂,緊抿着唇,一步步緩緩的遠離着身後的大殿,曹璨低聲道:“別擔心,這傷影響不了走路!”
“嗯!”霜合低低的應了一聲,嗓子啞的可怕,曹璨低頭看了看她,終究是不放心,拍了拍她的手。
由于曹璨腳有傷,宮裏派了軟轎送他們出宮,走了一會兒,曹璨忽然掀開簾子,問:“這是往哪個宮殿去?”
“謹妃娘娘要見你們!”
“謹妃?”霜合與曹璨對視一眼,心裏又生出一股涼意。面對趙光義難測的君威,終究還是有應對的辦法,可是面對女人心海底針的謹妃,霜合覺得那才是真的可怕。
走近了謹妃的宮殿,看着緩緩轉身的謹妃,霜合暗吸了一口氣,果然是她,曾經在太祖身邊的謹嫔,沒想到她這麽有本事,竟然躲過了後妃的殉葬制度,轉眼間還升了一級。
謹妃冷笑着看着他們倆,道:“真是有本事,就這樣,皇上還不殺你們!
霜合厲聲道:“是你告的密?”
謹妃呵呵一笑,“當然是我,在這宮裏,只有我知道你和趙德昭曾經有過一段,只是我沒想到他那麽沒本事,最後還是得靠我自己保住我這條命!”
曹璨也冷笑道:“你以為憑你這一點點告發就能要了我們的命嗎?我曹家在朝中勢力皇上不會不考慮!”
謹妃道:“是,我是忽略了這一點,不過讓你們現在這個樣子也不錯!”
霜合冷眼看着她,道:“你以為你又能得意多久?伴在那樣一個君王身邊,你會不會是下個燕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