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安逸日子,雖不被幾位夫人待見,但也不會影響到霜合的整體心情,漸漸的卻有了種成為金絲雀被圈養起來的感覺,但這種感覺也會很快過去的,因為曹璨因自己的承諾而被趙匡胤任命為高陽關及鎮、魏、并、代、趙五州都監,不日便要上任,她也會跟着離開汴京,去往高陽關。
沒想到,這麽快她的另外半生已匆匆開始。也因為外調的事,讓老夫人對霜合的态度越加冷淡,因着她的喜好,府裏上下的人也都不敢與霜合多說話,搞得霜合一顆熱情高漲的心這幾日都變得郁郁的,唯有曹彬對于曹璨外調的事情很是期許,他認為兒孫獲得祖上的蔭蔽而有高官厚祿總是不妥的,這些白的來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因為自己的無能與皇帝的喜好而一夕傾倒。對于曹璨戍邊在外的事,曹彬寄予了很多厚望。
曹璨這幾日變得很忙,宮裏很多事物需要交接,沒有他在的時候,霜合常常一個人坐在離屋最近的水榭裏,這裏來的人少,很清淨,也少了許多別樣的眼光。
霜合呆坐在水榭裏已經很久,看着池裏荷葉上晶瑩的水珠反射着陽光,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神采,若是他們沒有離開汴京,而是一直住在這個家裏,她又該做些什麽去融入呢?
“霜合!”一個洪厚的聲音慈愛的喚道。
她微有些失神,回頭站起,“曹大人……呃……爹!”
曹彬點了點頭,指了指長椅,“坐吧!”
霜合方坐了下來,第一次與曹彬單獨說話,她驀地有些緊張。
曹彬在一旁坐下,瞧了瞧她的臉色,問:“府裏的生活還習慣嗎?”
霜合抿了抿唇,想着如何回答,其實自己也說不上來習不習慣,就是感覺奇怪又不自在,這樣唯一遲疑,曹彬倒是誤會了,長嘆一聲道:“五年前,你還是個倔強的小女孩,沒想到,一眨眼,就這麽大了,還成了我的兒媳婦!”
霜合臉上一紅,忽覺不對,擡頭驚愕的看着他,“爹!我……您知道?您為什麽會知道呢?”
曹彬微微一笑,平素裏他就像個和藹的老頭,全然沒有在身為一員大将的嚴肅,可眉目間仍舊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威嚴,“我兒子要娶一個什麽樣的妻子,我怎麽會不知道?在你們成親的前一晚,他已将前因後果講給了我聽!”
“您可是覺得我沒有已故的鐘姑娘出生高貴,沒有她有書香子弟的溫婉和順?”不知不覺,霜合已放下了緊張不安,雖說她嫁來曹家是有那麽點突然和勉強,但如果有了曹彬的承認,她在這個家裏就會從此站住腳跟。
曹璨搖頭笑笑,溫和的說:“知道嗎?五年前,還是小姑娘的你已讓我這個戎馬半生之人欽服!”
霜合着實愣了好一會兒,才低頭輕聲說:“那時候,我只是個什麽事都不懂,只是有個破膽子的黃毛丫頭一個,若是現在,一定沒有了當年的膽子,而又哪裏值得爹您欽服?”
“是你的勇氣,一個十一歲小姑娘的勇氣足以讓很多蜀中男兒羞愧了!”
“那是我的爹娘給我的勇氣,十一歲的小姑娘相信她所崇拜的父親一定會救得她出去,她相信堅韌的娘親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救她……”聽說烈火死了,她大哭了一場,那匹追随了母親一輩子的老馬可不給她面子了,每次想騎它,它都大發脾氣,可是回城的那日它卻為了救他們的性命力竭而亡,但是這也沒有在魚麗姨娘和彭伯伯墳前時哭的慘,那時子謙哥哥在墳前強忍眼淚的臉她終身都忘不了,至于後來,爹……娘親……她的眼中慢慢噙滿了淚。
“我也算間接害你失去父親,如今我成了你的父親,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曹彬微有些低沉的嗓音輕輕的響起在她的耳邊。
她有些失神地擡頭看着這個兩鬓微微斑白的男子,他沒有父親那麽的高大俊朗,沒有父親深情似海的雙眼,卻偏偏給人一種踏實厚重的感覺,她忽然想到,雖然皇上下了旨賜婚,但是沒有曹彬這個開國功臣的點頭,想必這個親也是結不成的吧,過了半響,她才緩緩道:“我只是個孤身可憐,流落風塵的女子,知道是這樣的我您還是答應了我們的婚事,您就不怕我的身世洩露出去,毀了曹家的清譽麽?”
曹彬靜靜的看着她,“我只知道,你是個出生将門,有虎豹之勇,冰蓮之心的好女孩。這樣的孩子能做我的女兒,我求還求不來?怎麽還會怕這個怕那個?世人有眼,他們都會看的,而我曹家的清譽也從不是特意求來的,只要問心無愧,又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霜合說不出話來,只覺得眼前這個男子也如山般高大,能夠負擔起很多很多的東西,能夠給人安全感,厚實而穩重,心中洋溢起暖意,吸吸有些發酸的鼻子,默默點了點頭。
曹彬笑道:“所以,你既然嫁來曹家,便已是我曹家的人,有我護着你,不必再擔憂其他的人如何看你。曹璨那孩子最是像我,他從小的心思我都知道,必不會辜負你的!”
面對曹彬,霜合除了用力點頭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最後,曹彬重重囑咐道:“此去關口,你們萬事小心,有你在阿璨身邊我也很放心,記住,你們的将來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想要成為什麽樣,就看你們現在怎麽做!”
霜合看着曹彬,認真的記住了他說的每一句話。
以後是風光無限還是從此歸于平靜,從現在開始,已全部掌握在他們自已的手裏了。
在他們走之前,曹府裏還要辦一件大事,這件大事才真正的讓曹老夫人每天都喜笑顏開,忙着進進出出的打點府裏的各處裝飾,因為她的第二個兒子要娶秦王的女兒興平郡主,婚禮很匆忙,要趕在曹璨和霜合離開汴京前。
這幾日,霜合順理成章的入駐秦王府,幫忙操持婚事。與每一個新娘子一樣,趙蓮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就算是一個人獨坐,也能見她不知為何笑起來,其實大多的事底下的人都去辦了,兩人閑暇時就閑聊。
婚禮那日,趙蓮有些緊張,拉着霜合的手,無不感慨:“想起你我初次見面才像是昨日的事,如今我們已各論婚嫁,可嘆的是,我才嫁去與你做姐妹,你就要走了!”
霜合笑着說:“看着你現在臉色紅潤的樣子,我放心得很,曹家那位老夫人也會當你如珠如寶。我倆的緣分怕還不盡于此,來日方長,汴京,我總會回來的!”
“嗯!”趙蓮拿起妝臺上的一只紅花遞給霜合,“霜合,幫我簪上吧!”霜合含笑接過,仔細的插入她的鬓間,已有丫鬟拿過蓋頭來,蓋頭掩住了趙蓮含笑的眉眼,霜合笑意盈盈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陰霾,曹 會不會有一天知道趙蓮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呢?如果那天真的來到,趙蓮會已是他最想要的嗎?
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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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的那日,天空有些陰霾,卻絲毫不能阻擋送行人的熱情。
曹家那邊亂哄哄的一堆人告別,霜合則依偎在徐光溥身邊,久久無話,半響,徐光溥重重嘆了口氣,道:“好女兒,此次外出,你和阿璨給爹爹争個臉面出來,我可是要靠你們養老的!”
“我會的,阿璨不會讓您失望的!”正敘敘說這話,目光忽然在城門邊的綠柳裏掃到一人,原本以為他不會來送行的,畢竟,她與他早已成了過去。
徐光溥也看到了他,回頭看了看,道:“去說幾句吧,他們暫時還不會道完別!”
霜合點了點頭,快速走了過去,站在綠柳陰裏,瞧着趙德昭陰沉的眼眸,一時間卻不知說些什麽,瞧着那邊的聲音已經漸漸低下來,趕緊說了一句:“我……要走了!”
“嗯……”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趙德昭深深的看着她,忽然道:”不管你在誰的身邊,不管你離我多遠,你一直都會在我心裏。”
霜合心中一顫,要努力仰着頭,失衡的眼淚才不會掉下來,靜了一會兒,她才聽見自已略有些沙啞聲音說:“燕王妃可能不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但她一定會成為一個最好的燕王杞,如果覺得疼,就忘了我吧,霜合有很多缺點,又自私又任性,娶了我的人一定會很折磨……”“
“可我連獲得這種折磨都是一種奢望!”他看着霜合眼裏隐現的淚光,唇上浮現一絲凄涼的笑意:“你去吧,我也只有一句話。不管将來我的身邊有誰,只有你是我心裏的唯一!”
霜合擡頭靜靜的瞧着他,曾經她也一度以為這個隐忍溫潤的男子會是她今生所靠,可他們終究還是擦肩而過,她曾經以為是身份和仇恨的阻隔讓他們不能在一起。可如今想來,大抵還是當初她喜歡他喜歡得不夠深,沒有深到能為他放棄心裏的執恨,她需要去追逐自已心裏的那片陽光,所以只能将他繼續留在陰霾密布的皇城,說到底,在感情上她還是欠了他的,轉身離去時,還是忍不住一陣酸澀,“再見時,我會過的很,請你一定要過的比我好!”匆匆抛下這一句話,她撒開腿,往回跑去。
跑到半路,一輛馬車擋在了身前,簾子打開,一雙白玉般的手撐着頭倚在窗邊,霜合擡頭正對上趙蓮晶亮的雙眸,趙蓮正打量着她:“怎麽眼睛都紅了?沒見着我這個對頭,也不必如此傷心啊!”
霜合忍不住笑了起來,轉頭看去,果然見到潘惟熙正與曹璨道別,原來時辰這麽快就到了,她回頭朝趙茉一笑:“等回來,我倆再一起喝一杯!”
趙茉神情微楞,似乎想到了什麽,随即對她嫣然一笑:“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