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不曉得啊!”徐光溥就勢坐在六角亭裏,聽着樓臺上歌女的餘音袅袅,眯着眼晴聽了會兒,支使霜合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能把這裏做的風風火火的,就你敢!”
霜合坐下來,也給自己添了杯熱茶,“還不是破罐子破摔呗!不想你好的人,不管你做什麽,總會找到機會對付你,而希望你好的人,就會從中看到你的歡樂,我為什麽要因為害怕而躲避,為什麽要這麽委屈着自己?”
許是茶水的熱氣蒸上了眼晴,徐光溥此時的雙眼竟有些晶亮亮的:“叔叔覺得吧,你這個樣子着實有些讓人心疼,也想着吧,這麽活了半輩子,游戲人間也是足夠,是該舍棄一些東西了!”
霜合有些莫名:“叔叔你在說什麽啊?”
徐光溥臉色暗了暗,幽幽望向荷塘,“上次子謙出事,我就想着,萬不得已,我将是最後一張牌,沒想到後來又化險為夷,我也樂得安然離去。自你走後,我在蜀中各種折騰了一番,還是有些擔憂你,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要來看看,從我到這汴京,便打聽了一番曹璨的消息,卻聽到人們俱在談論鐘家大小姐去世的消息,這才曉得這中間還有這麽一段曲折。我就知道你來這裏一定不會一帆風順。”說到這,他又嘆了口氣。
霜合自己琢磨一番,道:“叔叔你該不會是要來救我于困境吧? 可是……除非你是個……”她猛地住了口,有些感傷看着滿腔好意的徐光溥。
不料徐光溥卻喟嘆了一番,帶着些許惆悵和無奈道:“我這輩子該享受的也夠了,為着你,少不得要厚着臉皮一回了,失掉自由也算不得什麽罷!”霜合聽他越說越嚴重,有些愣愣的看着他,他向她笑了笑,講出了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聽的霜合簡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這世間還有這樣的奇遇,更不敢相信這話本段子裏才會出現的事竟也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先是皇上微服出游,各種意外狀況下,險遭奸人暗算,然後徐光溥這時從天而降……唔,大概是恰巧路過,那天良心大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解救了微服出游的皇帝陛下。她徐叔叔這人,別的愛好沒多少,就愛借着經商四面八方的闖,也喜愛扮演其他人,由此一來,四海之內,他的人面極廣,所以那次出手,在他看來不過是小事一樁。但皇帝陛下堅持要報答,見徐光溥執意不接受之下,亮出了身份。
“咳!”徐光溥作了一番結尾稱述,“就是這樣,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誰曉得他是大宋皇帝?誰又曉得他有恩必報,我這是白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霜合聽罷,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随即又道:“可是依你這老奸巨猾的性子,就算皇帝不賞賜你,你也會想方設法撈點好處吧?”
徐光溥嘿嘿笑了笑,撫摸着髯髯胡須,贊許的向着霜合點了點頭,霜合給了他一記白眼,轉念一想,有些擔憂的說:“雖說君無戲言,可如今你貿貿然去讨要賞賜,恐怕會被他認為是貪圖功名利祿之人,那時,他對你的印象不好,就算食言,我們也沒奈何啊!”
徐光溥收了笑意,眼神沉着下來,道:“所以,我當時便要了他一個憑證!哎!想當初,我是那麽痛恨這個人,我姐姐也是因他……現在,卻要依仗他讨要生活,想起,也覺着窩囊,但成王敗寇,這是命定,看如今天下,百姓溫飽,四海太平,也不由得生出幾分佩服,我如今也是想通了的!”
霜合側頭唏噓了一陣,徐光溥的親姐姐正是當年名動天下蜀王孟昶之妃花蕊夫人徐阿,他當年也是因他姐姐得寵的緣故,享受了好些年的害貴,道:“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阿姨娘是我見過的最最聰慧的女子,想必這些早已看透,之所以有那最後的一搏,不過是為着心裏的那點執念,她不會怪你的!也不會怪我們的!”
忽而想起長恨歌裏的句子,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君王掩面救不得,宛轉蛾眉馬前死。記得最清的,不過是這幾句,真是奇怪,往朝的史冊,分明記得如此清晰,可歷史仍在一遍遍的重演,所以見着這些詩句,總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徐光溥也怕是想起了往昔,眼中有些泫然,霜合心中驀地有些酸澀,往日爽快已極的人也變的期期艾艾:“可是……霜合知道,徐叔叔就不喜束縛,若是為了我,而讓你困于那九重宮闕,卻叫霜合于心何忍?徐叔叔,霜合的路讓霜合自己去吧!您不必為了我陷入這汴京!”
徐光溥斂盡笑意,無比正色的說:“我早就說了,徐叔叔這輩子活的值了,留給你奇哥和如姐的還有那徐家鋪子,雖算不得頂級的生意,但這輩子只是不愁了。可我卻沒什麽可以給你的,富貴榮華你不看重,一生所愛你已找到,而你,是幾個孩子裏,最讓我心疼的,與你娘一樣,是個讓人心疼的執着女子。我已疲于奔波,就讓我在這汴京裏過些安穩日子吧,相信你一定是個孝順的女兒!”
霜合眼中霧氣朦胧,徐光溥微一晃眼,她已跪在身前:“爹爹,請受女兒一拜!”她朝地上磕了幾個響頭,揚起頭來微微一笑,徐光溥眼中也盈盈有光,連着點了好幾個頭,一時間竟是老淚縱橫,扶起霜合時,又說了好幾個“好”字。
霜合輕輕替他擦去淚珠,忍不住笑道:“等我與阿璨的事定下了,一定盡快給你找個老伴,給我找個阿娘!”徐光溥神情一愣,在她臉上輕拍了一下,“你這孩子,自己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就開始給我張羅了!夜已深了,還不回去睡了?”
“是!遵命!”霜合嬉皮笑道,還是做足了女兒的工夫,服侍徐光溥休息,才掩上房門離開,關上門的那一刻,不禁有些黯然,徐光溥為何不娶妻一事,至今是個迷,她也無從得知。如果他這一生注定沒有子女,就讓自己做他的一輩子的女兒好了。
幾日後一晚,徐光溥一番沐浴焚身,走出了陌上歌的大門,看着他一路逶迤而去,霜合倚在門上,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愣楞的站了一會兒,胸中忽然湧起一股難言的情潮,轉過身去,卻不想進去,她嘆了口氣,轉身關上了門,走到外面清冷的街上,才發現自己兜兜轉轉半晌,竟還是孑然一身,如今唯有的兩個依靠,一個徐光溥的無微不至的關懷,一個曹璨的深如海的愛,都還不知前途如何,是否真能一番風順。
幾番思量中,一擡頭已到了曹府跟前,巍峨的大府,兩個雪白的大石獅子向她張着巨大的口,讓她望而止步,胸中湧起一股酸澀,她不服氣的瞧着面前的朱門大戶,撅了撅嘴,轉身奔至府外高高圍牆之側,記得曹璨跟她說起他的居所在府裏哪邊來着?她伸頭斟酌了一番,借着一股蠻力,躍上了牆頭,話說小時候跟着子謙哥哥這種勾當幹過不少,只是沒想到現在做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好不容易摸索下了牆頭,迎面卻走來幾個侍衛模樣的人,霜合暗叫一聲糟糕,一時沖動下,居然忘了這裏曹璨他爹可是曹彬大将軍,府裏的這此人恐怕也不是等閑之輩,她慌忙躲到了樹蔭裏,可躲過了這廂,卻沒防着身後又走來一批侍衛。
只聽身後有人叫道:“誰?”
霜合身子僵在了原地,轉頭又不是,跑又不是,正打算還是跑為上策時,右側又有個聲音道:“翠兒,叫你拿個筆墨也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又要偷懶了?還不快去?”
聽到這個聲音,霜合心裏松了松,眼角往右瞟了瞟,果然是曹那個閑人,正站在廊柱下瞅着她,她忙低了頭,微咬着舌頭低聲答了聲“是!”快速往前走了去,聽見是身後曹攔住侍衛叨念着“翠兒”的辦事不利。
轉出了翻牆進來時的這個院落,霜合望着面前的幾條道路,正躊躇不定時,身子被人一拉,已被帶到了一處小廳之中,果然是曹不放心她打發了那批侍衛後趕緊跟了過來,卻見他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譏诮道:“怎麽一日不見我大哥,就如此想念了?曹府你也敢翻牆進來?”
霜合不理他的譏诮,只問:“阿璨在哪裏?”曹端詳了一番她的神色,沒再多說,将曹璨房間的大致方位與她說了,霜合二話沒說,打開門走了出去,曹愣了會兒,關門出去,只得跟在她身後處理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看着她拐進了曹璨的院落,才緩緩轉身離去。
院落很幹淨,沒什麽多餘的花草石凳,也不甚大,卻收拾的很井井有條,霜合一步步緩緩的朝前走去,手指輕拂過青石燈柱,上面不然一絲塵埃,一個小丫鬟坐在屋外的回廊上打盹,連她走近也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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