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合和趙茉倒是沒有什麽話可以說,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要纏着她請喝酒,不過是一杯酒,她又不是請不起,走近福滿樓時,她特意讓李榮收拾了一間廂房,丫鬟被關在屋外,她二人在裏面獨酌。
她與趙茉能坐在一起平心喝酒,倒也是件奇事。雖然這中間說話總共不超過一次,尴尬到命,霜合臉皮子工夫是練出來的,看來趙茉也不弱,細細想來,她二人身上有太多相似之處,也許真是因為這點,彼此仇視,雖說來有些玄乎,可事實卻的确如此。
趙茉将溫熱的酒倒入兩人的杯中,舉起自個兒的,向霜合說道:“若你心真定了,只怕我二人今後見面的機會多得很!”霜合目光放空想着日後若是曹璨、潘惟熙聚會,她二人也同時在旁,該是怎樣一個表面笑談如花,暗地裏兇機畢露的場景。
見趙茉喝了,她才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趙茉臉上的光彩太甚,總是讓她看的心中一暗,不知怎麽了,免不了饑嘲兩句:“只怕你是在明我是在暗,見面的機會不多!”
趙茉臉上露出一個很能理解的表情,看的霜合想伸手揍她一拳,臉上卻仍挂着燦爛無比的笑,兩人眼神在空中相遇,激烈的交戰幾回,又平淡的移開。
霜合低頭喝酒,趙茉也低頭喝酒,末了,趙茉才緩緩擡頭目光輕朝飄的不知落在何處,嘴裏輕念道:“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著。試玉要燒三日滿,辯材須待七年期。同公恐懼流言日,王芥謙恭未慕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僞複誰知?”
霜合心中一動,目光凝在她的臉上,狐疑道:“為什麽念這首詩?”
趙茉幽幽的出了一會兒神,才看向霜合,笑道:“喜歡,不行嗎?”
霜合訝然失笑,趙茉站起了身子,理理裙裾,召喚屋外的丫鬟進來,丫鬟取過她的鬥蓬,為她穿好,她低頭左右看了看,覺得沒什麽不妥方向霜合告別:“猶擱了大半日了,我也該走了!”
霜合默默無言,送她出去,本就是沒多大交情的,見她走遠了,便轉身走進了容棧,卻不料恰與身後的李榮打了個照面,她吃了一驚,見他正目光出神的看着趙茉離去的方向,霜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回神了!想什麽呢門?”
李榮兩手交疊在腹部,站的筆直,很有一副老板的氣派了,他慢慢地收回目光,看向霜合,好像在思考什麽,半響才道:“以前看皎皎姑娘,總覺得她和你有些相似,可今日看這位姑娘,卻覺得她和你才是真像,不是說相貌像,而是……嗯,某種感覺吧!我嘴笨也形容不上來。倒覺得皎皎姑娘是刻意模仿出來的像,而這位姑娘是自然而然的像!”
李榮停住了話,只目不轉睛的看着霜合,霜合臉上的笑顧了顧,随口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快速交代了幾句酒樓的事微開他,出了酒樓,腳步略有些快,貌似在逃離什麽。
她快速往回趕,其實還有其他的事,今日這天,又飄起了小雪,她心念一動,想起今日曹來別院找曹璨商量公事應該還未離去,回到別院一問,果然如此,忙打發了人去秦王府請趙蓮,當機立斷的将約定的日子提前。
曹璨選所別院本就仿照江南園林建造,如此綿綿細雪下,越發顯得煙雪蒙蒙,景色潇潇,一眼望去,眼前像是蒙了一層迷霧。
霜合站在亭子裏看了一會兒,自語道:“天公作美!就要看你們的造化了!”轉身離去時,瞧了一眼亭腳的紙傘,舉步走出了亭子,這樣的雪淋一下又何妨?
曹自北苑書房出來,剛走出月門,就隐隐瞧見一道倩影正緩緩朝着選邊而來。那人在雪色裏,似真似幻,淺綠色的裙角在油紙傘外如浪花般浮動,如新美景,讓他顧感熟悉,這樣的身影婀娜,這樣的忽遠忽近,恍惚間顧住身子,不知身在何處。
由于曹忘記了讓道,來人行走時也只看腳底,兩人險些相撞,油傘輕擡,露出少女清麗如将的容顏,唇角泛着淺淺的笑意,聲音溫柔:“曹二公子!”
曹身子一震,目不轉靜地盯着她,“是你!”語氣有些吃驚,有些意外,有些……莫名的喜,待反應過來,他忙退後兩步,作了一個揖,恭敬道:“未見興平郡主!剛剛冒犯了!”本該恭順的雙眼卻忍不住往她面上看去,若非剛剛的似曾相識,他或許從不會認真打量趙蓮,今日她一身月色衣裙,外罩淺緣鬥蓬,或許因在冰天雪地裏走得久了,原本如雪的更顯得晶瑩別透,一時間竟覺得她美得不似人間之女。
趙蓮搖頭輕輕一笑,看向他的眼神雲淡風輕,“是我未看路,倒是擋了二公子的道!”曹在此看向她,自從她被霜合開導獲教,不再如以往般病弱纖纖,也不似以往對他糾纏萬分,整個人都像是煥發了新的光彩,對他只剩禮貌和疏離。若是以前,他或許會覺得松口氣,不知怎麽,今日像是着了魔,有些悵然若失。
趙蓮見他久久不說話,也不讓路,微微點點頭從他身邊繞了過去,曹目光追随着她,想問卻有些猶豫,直到她越走越遠,她的每一步離去都讓他的心痛一下,終于,他忍不住問道:“興平郡主,在下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趙蓮似沒有聽見,仍往前走,去正當曹失望的揪起心時,卻見她陡然停住了腳步,時間一點點過去,她才回過身來,曹能感覺到,她的身子有些輕顫,面色卻仍舊淡淡:“什麽事?”
曹道:“自從你養好病後,我們也未曾好生談談。你是……如何選擇放下的?”
趙蓮楞了楞,在選凄風冷雨裏,他覺得她凝視着他的雙眼驀然間變得有些霧蒙蒙的,趙蓮輕輕笑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原本我很明白這句話,可自從遇見你,我便又忘卻了,是霜合,她讓我重新找到了自己,既然這就是我的命遠,我就該開開心心的去接受它,也許老天爺為我準備了另一番的精彩,等着我去一一領略!
曹的腦子轟然間像炸了一般,漫天風雨裏,他又像是回到了那天的午後,天氣悶熱難當,他一個人跑到後院的竹林裏,打着竹子出氣,她的聲音就像是一汪清泉,帶着清涼的氣息緩緩注入他的心中:“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也許在前方老天爺已為你準備了另一番的精彩,幹嘛還要在這裏浪費時間自苦?”
“是你!是你嗎?”他忽然抓住了趙蓮的肩膀,迫不及待的問了出來。趙蓮被驚了一跳,傘從手中滑落,跌在地上發出輕輕的響聲,她驚呼道:“你怎麽了?”
曹目光緊緊的逼視着她,“吾訴我,你是不是她,你是不是她?”趙蓮努力掙脫他的桎梏,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這個樣子很可怕你知道嗎?”曹激動道:“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她,我……魂牽夢索的那個仙子!”趙蓮見勸說無效,眼中閃過一絲傷痛,只得用盡力氣吼道:“曹,我以郡主的身份命合你放開我!”
曹目光一震,緩緩放開了她的身子,口中卻仍問道:“竟然是你!真的是你?”
趙蓮秀眉輕皺,“你冷靜一點,到底在問我什麽?”
曹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了下來,微微苦笑一下,暗嘲自己的激動失策,“對不起!”他仰頭看了看天空,重新看向她時臉色已平靜很多,道:“興平郡主,你曾經……去過金陵嗎?”
趙蓮目光忽的一閃,側過了頭去,不敢讓他看到自己的臉色,“為什麽這麽問?你知道了什麽?”見她神色,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一口疊聲問:“你真的去過金陵?可曾在金陵禦史壽宴上獻過一只金雀舞?可曾在一個浮躁的午後安慰過一個失落傍徨的少年?”
“你……”趙蓮轉過身來,低頭皺眉深思,目光緩緩擡起看向他的臉,眉頭緩緩舒開,“雖然有些記不請了,可好像的确在禦史府的竹林裏和誰說過話,難道你就是那個暴躁的少年?”
曹身子大震,險些有些失控,可還是忍不住抓住了趙蓮的雙手,目光緊緊的鎖住她,似乎害怕下一刻她便會消失的無影無蹤,“竟然真的是你!多少次,我在夢裏夢見你,卻只能聽見你的聲音,只能看見你屏風外的朦胧身影,我踏破鐵鞋無覓處,卻不曾想過你我早已相識,我要感謝這場細雨,感謝我剛剛的一問,這下,我再也不能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