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到牙刷上,刷牙水晾到溫度合适了才叫醒我。
他把豆漿倒進白瓷杯子裏,面包放在印着紅花的盤子裏,把蘋果切塊,橙子切瓣。
我和他一起共進早餐,我享受着豆漿溫熱微甜的質感……
原來幸福就是一個笨蛋遇到一個傻瓜,引來無數人的羨慕和嫉妒。
在江小濤精心照顧和呵護下,我的身體終于在一周後完全康複。
江小濤正在代理一起刑事案件,他是被告的辯護人。
他讓我做他的助理,幫他整理關于這個案件的資料,我心裏說不出有多高興,頓時歡天喜地。
案情大概是這樣的:一對青年男女相愛了三年,不知什麽原因,女孩突然提出分手,男孩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于是,他要求和女孩最後一次談談,女孩答應了。
一個平靜的夜晚,就在女孩的房間,男孩拿起一把剪刀,在女孩的身體上,連戳數刀,女孩當場身亡。男孩去自首了。
看完卷宗,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這個愛情故事像刀刻的一樣,印在我的心裏,撕扯着我的心跳。
悲慘的愛情故事徹底震撼了我的心靈。
相愛了三年,女孩為什麽要提出分手?
愛情中放手的确是一種無奈的絕望,即使再痛徹心扉,也不能對自己心愛的人下如此毒手?
潤紅的嬌陽為晴天增添了一抹色彩,今天是這個刑事案件開庭的日子。
出租車朝着法院的方向駛去,我一路思考着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車裏驚人的安靜。
“四齡,對案情都了解清楚了嗎?”江小濤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了解清楚了,就是接受不了,相愛了三年,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陷進這個故事情節裏,我感到無法自拔。
“如果一個案情就左右了律師的情緒,那這個人,就不适合做律師,确切的說不是一個合格的律師。”他看出了我心神不寧的樣子
“你在說我嗎?”我的臉吧嗒一下沉了下來,暗暗翻了記白眼兒。
“你說呢?你都沒談過幾場戀愛,有什麽能力弄清楚人家之間的感情?”他的眼睛嚴厲地瞪着我,那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
他說一個真正偉大,優秀和成功的律師,必須掌握法律知識,必須是口才流利的演說家,必須是機智的策略家。
“那天晚上,女孩究竟給男孩說了什麽過激的話,導致了這個結果?”這個案件的幾處細節,引起了我的興趣。
“四齡,你可以熱血沸騰,也可以激情滿腔,但這種激情都要由理性來支配。你問的問題和過一會的法庭辯論一點關系都沒有。那個女孩給男孩說了什麽話,是作家考慮的,因為那是劇情。
律師考慮的,是案件的證據,如果你無法戰勝你的情緒,那麽,你就必須調整你的理想。”他十分嚴肅,有點危言聳聽。
我是一個感性的人,容易被眼前的事物感傷和感動。
分手有很多種方式,為什麽要用這麽殘忍的手段來結束呢?何況還是兩個相愛過的人?這是我不能理解的邏輯。
故事裏的女孩以悲劇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我認為她的死毫無價值,輕于鴻毛。
曾經我對《西游記》裏的女妖精們,充滿疑惑與困頓,她們為什麽搶着嫁給唐僧?
看完女孩這個悲慘的愛情故事後,恍然大悟,我認為《西游記》裏這些女妖精的人生價值觀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
她們搶着嫁給唐僧,有她們自己獨到的想法,能過日子了就好好過日子,好歹唐僧也是一個帥哥,實在過不下去,吃唐僧肉,還能長生不老。
幾百年過去了,《西游記》的精髓仍然造福着人類,所以它才會成為經典之作。
談戀愛原本就是年輕人的權利,誰也保證不了自己一定會談一場不結束的戀愛,假如這個女孩和男孩當初就把自己的人生價值觀定位好,能做夫妻就做夫妻,不适合做夫妻就做朋友,畢竟彼此曾經深愛過,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四齡,法庭到了。”江小濤身着嚴謹正裝,神情莊嚴。
“哦!”我和他視線隔空撞上,渾身一震,心跳都空了幾拍。
“想什麽着呢?”他沉着臉,壓低聲音問我。
“唐僧”我脫口而出。
“荒唐”他像被潑了一盆涼水一樣,刷的一下,從頭冷到腳。
在法院門口,我們下了出租車。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往邊上一拉,我的臉上尴尬很明顯,他盯着我,眼裏有一種莫名的怒火,我吓了一跳,我和他對看兩秒鐘就敗下陣來,他見我妥協了,立馬又緩和了臉色。
“是誰整天纏着我,讓我辦案帶着她?”江小濤帶着舒服的清爽笑意問我。
“是我”我的手揣進褲兜裏,慢悠悠地出聲。
“你要珍惜這次學習的機會。”他把我掃了一眼。
“知道了。”我趕緊站直了身體把頭往胸口埋,心底暗暗松了口氣。
走進法庭,我靜靜地坐在旁聽席上,感受着法庭的威嚴。
随着法官的一聲:現在開庭。這起案件按照刑事訴訟法的程序有序的進行着。
當兩名法警壓着被告人走進法庭的一剎那,我來不及反應,只見旁聽席上一位約五十多歲的女人,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狠狠在被告身上砸了一拳,然後,就被兩名法警制止了。
她淚流滿面,痛不欲生,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嘴裏念叨着:“還我女兒,還我漂亮的女兒……”
她是被害女孩的媽媽,頃刻,我的心也被緊緊揪着,難過的滋味像大海裏的浪花在心裏層層翻卷。
被告人,中等個頭,身材壯實,即使在看守所關押了很長時間,也沒能遮掩住他身上散發出的青春魅力。
當法庭上一位女檢察官念到這句話的時候:兩個相愛的人,一個命喪黃泉,一個淪為階下囚……
眼淚從被告人的眼睛裏奪眶而出,他心裏一定無比的難過,他知道了自己的錯誤,體會到了後悔的滋味,後悔其實是很痛苦的。
第一次走進法庭,就被感動的一塌糊塗,親眼目睹了撕心裂肺讓人心碎的一幕,這哪裏是法庭,簡直就是一場動人心弦的愛情電影。
江小濤曾告訴我,律師在法庭上辯護,不能讓對方辯護人從你的臉上解讀出任何信息來。法官是律師唯一的聽衆,律師說話就是要讓法官聽懂,否則辯論沒有任何意義。
法庭辯論是法庭最活躍的一個環節,法庭上終于出現了戰鬥的火熱氣氛,江小濤的辯護詞措詞犀利,因為被告人有自首的情節,盡管是故意殺人,但罪不至死。
江小濤精彩的辯論,完成了他在法庭上的使命和責任,同時徹底奠定了他在我心裏王子的地位。
☆、下午茶
法官宣布休庭後,我即刻起身,走出了法庭。
江小濤和一群人快速打了聲招呼,迎面朝我這邊走來。
“四齡,等着急了吧,我請你喝下午茶。”走近我身邊,他笑意吟吟地說。
我從來沒有喝過下午茶,為了不讓他看出破綻,我撒了謊,我說我不喜歡喝下午茶。
“你去哪家喝的下午茶?你去的那家下午茶肯定不好喝吧。”他的話猶如一枚炸彈向我扔了過來。
“忘——了”我聲音顫抖,真是要蒙了,希望他不會追問茶樓的名字,因為我壓根就沒有去過。
“我今天帶你去的這家,下午茶可好喝了,不僅有茶,還有咖啡,蛋糕,去一次,你還想去第二次呢。”他的心情分外美麗。
我腼腆的點了點頭,我們手拉着手,便消失在人聲鼎沸的人海中。
一個陽光充足的午後。
走進茶樓,下午茶的芳香撲鼻而來,身着黑色員工服的服務生,面帶微笑,手裏托着托盤在桌椅間往來穿梭,濃郁的茶香熏陶着茶樓裏的每一個角落,人們吃着,笑着,聊着。
耳邊的琴聲宛如兩只蝴蝶,歡快地在金色的陽光中翩翩起舞。
我們在窗戶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簾的間隙灑在木制的桌面上,聽着茶樓裏輕柔的音樂,浪漫的時光靜悄悄地從身邊流過,一個多麽完美的下午。
“第一次走進法庭,現實和你想象中的一樣嗎?”他認真地問我。
“不一樣”我的思想是一張白紙,感受到什麽就說什麽。
江小濤誇我悟性很高,第一次走進法庭,就發現了核心問題:中國律師和西方發達國家的律師,那是天壤之別。
港臺那些法制片,已經颠覆了我,我心裏的律師形象實際是電影裏那樣的。我之所以想當律師,也是想當電影裏那樣的律師。
江小濤笑了,他說,媒體長期以來對西方發達國家律師的介紹與宣傳,誤導了許多人的觀點。在這樣的宣傳中,中國律師的社會地位似乎很高。在這樣的宣傳中,律師被籠罩上了一層神秘而且華麗的光環。
“律師本來就是一項受人尊敬的職業,你剛才的辯論不是很精彩嗎?”我對他的崇拜随着一杯紅茶順滑至心中。
“你只看到了法庭辯論,你知道刑事案件取證,會見犯罪嫌疑人等等一系列法律程序,中國律師的困難有多大嗎?必要的時候,還得會獻媚。”江小濤停頓了一小會,好像不願意再往下說了。
“獻媚?”我驚奇地問。
他話題一轉,又談論起西方發達國家的律師。
他說,在西方發達國家,法律高于一切,律師的身份是無限的榮耀。
美國歷史上總共四十多位總統,二十五位都是律師出身。在美國國會中,超過三分之二數量的議員也都是律師出身。在西方社會,律師屬于高收入階層,他們的收入甚至超過總統。
他的思想很有深度,和他交談,就像在閱讀一本書,令人心曠神怡,賞心悅目。
他的一番感慨,不免讓我有些觸動。
茶樓裏音樂的弦音變得十分舒緩,仿佛從嚴冬流向陽春。
“這裏東西好吃又好喝,音樂也恰到好處,坐在這裏,十分享受。”懷裏揣着一份愛戀,嘴裏吃着一小塊蛋糕,我的心暖融融的。
“我們朋友聚會經常來這裏。”江小濤臉上洋溢着快樂的表情。
樂曲裏的手鼓忽然像猛烈的暴風雨一樣,急促地震響起來。
一只白玉般的纖手搭在了江小濤的肩上,我擡頭望去,眼前這個少女約莫二十歲左右,披着一件輕紗般的白色披肩,好似身在煙中霧裏。就算是瞎子也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那一縷縷香甜,也可以聽到她那銷魂蕩魄的柔語。
“小濤,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
“雨夕”江小濤神色慌張,哆哆嗦嗦地站起來。
“最近案子挺多吧,把當事人約到這裏談事呢。”她不屑一顧地瞄了我一眼。
江小濤惶恐不安地看着我,眉頭緊皺。
“小濤,最近想我了嗎?”她握住江小濤的手不肯放開。
我的第一感覺,他們不僅僅認識,而且很熟悉,甚至關系特殊。
接下來,她又給江小濤一個有力的擁抱,盡管江小濤躲閃着,她的頭還是靠在了江小濤的肩膀上。
江小濤緊張起來,他的目光四處移動,他示意那個女人坐在旁邊的座位上,可那個女人不僅沒有坐下來,反而把他摟得更緊了。
強烈的感情如泰山壓頂般向我襲來,我的血液快要凝固了,心髒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刀刺進我的心裏,五髒六腑都要破裂了。
江小濤使勁推開這個女人,嘴裏就像含了一串冰糖葫蘆,嗚嗚啦啦說不清楚話。
我的眼睛冒着寒光,掃視着江小濤和他身邊的女人,一種快要眩暈過去的症狀從身體裏湧了上來。
“四齡,這是我的朋友雨夕,不是你想的那樣。”江小濤是那麽的不安,欲言又止。
“四齡,這名字也太土了吧,哈哈哈……”那個女人用可以劃破耳膜的聲音尖叫道。
我深深咽下一口紅茶,呼吸更急促了。
“雨夕,不許胡說。”江小濤呆呆地站着,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
“小濤,她是誰?和你什麽關系?你竟然和她單獨在這裏悠閑地喝下午茶?”那個女人的聲音尖而硬,十分跋扈。
“她是我的學生。”
“怪不得,從農村來的吧,在城裏騙吃騙喝。”她看我的目光就像摻了劇毒。
我的怒火像爆炸的鍋爐,已經無法控制,“嗖”的一下站起身,“啪”的一記耳光扇在了那個女人的臉上,“砰”的一聲,我狠狠地摔碎了手裏的玻璃杯,揚長而去。
“四齡,你聽我解釋。”耳畔傳來江小濤的聲音。
“江小濤,你給我回來,你這個沒良心的家夥……”那個女人失聲的嘶叫着,像一匹受傷的狼。
我疾走在人流如潮,噪聲四起的街道上,淚珠順着臉頰滾下來,滴在嘴角上,胸膛上,地上……
“四齡,你聽我說幾句話好嗎?”江小濤攔住我,眼睛濕漉漉的。
☆、分 手
“江老師,請您讓開。”
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像播電影一般在我腦中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剎那間,讓我感到冷森森。
“四齡,你聽我解釋,雨夕的父親和我父親是好朋友,我們兩家住在一個大院裏,我和雨夕從小一起長大,她任性調皮,在我面前更是随随便便,她和我只是兄妹關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江小濤像背誦法庭辯護詞一樣流利地陳述着他的故事。
“江老師,不用解釋了,沒有意義。”我眼中一冷,收回了視線。
“為什麽?”他的表情由緊張緩緩地平靜了許多。
我給他講了一個故事:魚兒和鳥兒相愛了,可是它們活在兩個世界裏,于是,鳥兒傷心的飛向另一片海域,魚兒游向海底最深處……
“你講這個故事,想告訴我什麽?”他的臉上浸滿了失望,他想傾訴,卻又被我直截了當地堵了回去。
“我是農村人,有自己的選擇,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們永遠都是師生關系,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謝謝你曾經給予我的關懷。”我生硬地說着,面情呆愣,心裏如刀絞般疼痛。
和他相處的這段日子,我幸福過,快樂過,甚至刻骨銘心過。
他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大學教授,而我的家庭,那個讓人傷心欲絕的家庭,正是因為這個懸殊的差距,我在心裏一萬次的否定過,我和他的感情是沒有結果的。
多少個失眠的夜晚,我在夢與醒的邊緣徘徊着,我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他,可是每當回憶起他奮不顧身的愛情,眼中總是不經意的流起淚水,想念他的時候,真的很疼,疼得我想彎下腰哭泣。
農村出來的,騙吃騙喝……那個女人的話在我耳邊無數次回蕩着,我腦中一陣刺痛,猶如千萬根鋼針在紮。
他身邊的普通朋友都可以如此猖狂的羞辱我,何況他的家人?
然而冷靜與理性之後,悲哀的發現,自己往往離事物的真相與本質會很近。
我太了解我倔強的性格,在這種環境下相愛,即使江小濤能給我幸福,我也不敢保證能夠給他幸福,既然不能确定給別人幸福,那就不要去招惹別人。
“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我從容淡定地對他說。
路邊的垂柳,松軟的像美女的長發,惹得我忍不住伸手輕輕撫弄,鄉下丫頭的野性在體內不安分起來,揪了一片樹葉,我習慣性的在嘴裏嚼了起來……
“四齡,樹葉不能放在嘴裏吃。”他似乎接受不了我的野味,微微皺了皺眉頭。
“你現在親眼看見的就是真實的我,我嘴裏嚼的不是樹葉,是童年的味道。”望着他,我心裏仍然存在着最後一絲惦念。
“四齡,正是因為你的直率和樸實,才讓我們的靈魂契合在了一起。”他努力地讓我回心轉意。
他說,兩個人在一起,和美貌,財力沒有關系,一個女人,倘若光有肌膚眉眼之美,沒有知識和能力的支撐,那皮囊很容易在歲月的刮毀下,搖搖欲墜,逐漸坍塌。
雨夕眉眼休整的精巧,縱然她再風情萬種,也無法激起他的愛慕。
而我從來不會在自己的豆蔻年華上黯然神傷,時時刻刻努力填充自我,豐富內心,所以展現出來的,是帶着歲月感的雍容和美麗。
“謝謝江老師對我的誇獎和鼓勵。”
“一個女人,如果沒有足夠的見地和知識來保護那份美麗,不僅容易被判為花瓶,還可能被傷害,被看輕。我不喜歡雨夕這種輕浮的女人。”
“在你身邊,被看輕的永遠是我。”
“為什麽這麽肯定?”
“平地上的大樹,長得再高再大,永遠也無法超越高山上的小草,因為起點不同。”
“在我眼裏,雨夕永遠超越不了你。你擁有誰也奪不走的優雅。”
“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談戀愛的目的就是希望最終走進婚姻的殿堂,我們兩個人的家庭差距太大,所以我們的婚姻注定不會幸福,既然已經預知了結果,為什麽還要重複這沒有意義的過程呢?”說完,我一下子感到特別難過。
“一定要分手嗎?”他的手扶在路邊一棵樹上,若有所悟,吃驚地問我。
“分手”當悲傷不能讓我流下眼淚的時候,我知道,這就是生活。
他沒有說話,一直看着我,有一種目光,只有在分手的時候,我們才不得不承認那就是眷戀。
☆、哥 哥
江小濤擰起眉頭,望着柳樹下倔強的我,他表面上佯裝鎮定,勉強的勾了唇角笑起來:“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學校。”
“不用,謝謝你。”我微微搖着頭,嬌嬌滴滴的聲音有些哽咽。
江小濤蹙眉,似乎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那就再見。”他還是不住地皺起濃眉,不時地側過頭望着我,說話的聲音既憔悴又擔心。
他走了。
望着他熟悉親切的背影,我單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心被梗得難受。
“騙吃騙喝……”這幾個字如同鋼針一般在我心上紮來紮去,讓我疼的受不了,這種疼的感覺蔓延過我的全身。
江小濤,就是我生活裏的一瓣心香,我們之間轟轟烈烈的愛情,在我的執意堅持下,如一陣風,消失了。
無數個失眠的晚上,我都會習慣性地閉上眼睛,想念一個人,想念他那張熟悉的臉。
我和他的相逢是那般美好,卻偏偏在遺憾中結束了。
但凡在學校裏我們偶然相遇,彼此都會默默點點頭,盡管無聲,可還是能感覺到帶着魅力的溫暖。
1997年,我大學畢業了。
“嘭,嘭,嘭……”我背着簡單的行李,敲着哥哥家的門。
嫂子把門打開,微微皺了眉,然後低頭一笑,扶着門框用幸災樂禍地語氣說:“哦,四齡回來了。”
嫂子的冰冷,讓我心裏一陣疼,真的不想踏進這個家門半步,轉念一想,好幾個月都沒有見到爸爸媽媽了,忍不住兩眼泛起了淚光。
房裏傳來急促的咳嗽聲。
“四齡回來了。”媽媽用嘶啞的聲音,輕輕喚着我。
我撥過嫂子,沖到媽媽的床邊,媽媽斜躺在床上,臉色蠟黃,聽見我回來了,掙紮着坐起來,氣喘籲籲地靠着牆。
看見生病的媽媽,我的心裏直發苦,淚珠不由自主地挂滿了臉頰,我背着行李,幾個箭步沖到媽媽床邊:“媽媽,你怎麽了。”
“四齡,媽都想你了。”媽媽的聲音很虛弱,都快聽不見了,說完話,又帶起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鼻尖上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我慌忙擦去眼角稀裏糊塗一團亂的眼淚。
我把行李輕輕放在媽媽的床邊,依偎着媽媽坐了下來,一只手緊緊握着媽媽的手,滿眼都是心疼,我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屏住呼吸,靜了靜氣,生怕在媽媽面前露出一丁點不慎。
“還沒吃飯吧。”媽媽努力睜着眼睛,聲音如甘泉一般傳入我耳中。
“吃過了。”
“在哪吃的,吃的什麽飯?”
“媽,我長大了,您不用這麽操心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我把媽媽的手放在我臉上柔柔的蹭着,看着她傷心難過的神情,我心裏糾結的幾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夏天的午後,十分悶熱,可是哥哥家裏總有一股逼人的寒氣。
眼前發生的一切太不正常了,我懷疑,懷疑家裏一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把媽媽安慰了一番,叮囑她安心休息,然後滿屋子尋找哥哥的身影。
哥哥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手臂壓住自己的額頭。
“哥,媽怎麽了?”我靜了靜氣,強忍着心裏的怒火。
“感,感冒了。”哥哥煩悶地從沙發上一坐而起,噓了一口氣,搔着油亮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說。
“爸呢?”我的臉色霍然一變,直視着哥哥。
“你爸借錢去了。”嫂子的語氣,有些不痛不癢的味道。我一驚,後退了一步。
轉過頭望着嫂子,怒火在胸口使勁翻滾着,我沉默了一會,把聲音故意壓低了:“哥,你告訴我,家裏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都是你哥幹的好事……”嫂子咋唬唬地說,語氣冰冷。
“你不說話誰把你當啞巴呢?。”哥哥板着臉,大喊一聲。
“你也知道你幹的事不光彩,害怕別人知道,有本事,你就別幹那丢人現眼的勾當,我真是瞎了眼。”說完嫂子開始抽泣起來。
“嫌我不好,那你滾。”哥哥像一只瘋了的獅子吼着。
嫂子猛地撲在哥哥身上,又是掐又是打,哥哥一躲,嫂子腦門正好磕在牆角上,可能是眼黑腿軟的原因,嫂子差點跪倒在地上。
“出什麽事了,是不是要把我急死。”我面色鐵青,目光淩厲地看着哥哥。
“把你自己的事管好,少管我們家的事。”哥哥面若寒霜,冷笑了兩聲。
我愣了一下,眼前這個冷酷無情的人,曾經是那麽熟悉和親切。
“你哥在外面賭博,借了人家十萬元的高利貸,還款期限到了,沒有錢還債,都快把人逼瘋了,要債的來了十幾個彪悍的小夥子,給了三天時間,要是三天還不上錢,就讓咱家的人小心着,尤其是豆豆,臨走時,還揚言他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嫂子說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豆豆呢?”我強自壓下心頭所有的不愉快,急切的問着嫂子。
“送他姥姥家藏起來了。”提起豆豆,嫂子的哭聲越發猛烈了,聽得我心裏直發毛。
哥哥的事不禁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瞥了哥哥一眼,哥哥無精打采地呆愣在一邊。
“十萬元,哥,你也太膽大了,咱們家的經濟情況你不知道嗎?”我的心撲通撲通慌亂地跳着。
“就是因為知道家裏的經濟情況,我才想多贏幾個錢,日子也好過些,誰料,手氣這麽背……”哥哥眼中一冷,不耐煩地擰起眉毛。
我真想在哥哥臉上,狠狠扇一巴掌,又想含一口唾沫吐在他厚厚的臉皮上,那種難受的滋味就如同魚刺紮在喉嚨裏,吞不進去也吐不出來。
“這個家非要毀在你手上。”我對這個家,對哥哥已經徹底絕望了。
“你還好意思說我,家裏的錢都供你上大學了,我下崗了,一分錢的工資都沒有,我的難處誰知道,我向誰要錢去?”哥哥說完窩囊的抱着頭,蹲在牆角嗚嗚的哭了起來。
哥哥的哭聲讓我心裏不由一陣惡心。
☆、我的家人
“爸”看見爸爸進了家門,我咬着牙齒強忍着心裏的絞痛,故作輕松,極力把眉目上的笑容和天真美好留給爸爸。
“四齡回來了。”
幾個月不見,爸爸的頭發更白了,好像頭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花,他眼裏淚光閃動,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仿佛把我帶進了寒風刺骨的冬季。
“畢業了。”爸爸看見我的行李,深深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撐得極為勉強。
“爸,你去哪裏借錢了?”
爸爸見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也不再隐瞞,把借錢的經過一五一十地給我敘述了一遍。
哥哥在方圓幾裏早已是臭名遠揚,親戚朋友沒有人願意借錢給他,就算是爸爸編一個善意的謊言,最終還是會遭到拒絕。
爸爸在鎮上公用電話亭給大姐打了電話,大姐一聽到娘家有困難找她幫忙,說話的口氣立刻就變了,大姐數落着哥哥嫂子人情淡薄,又批評爸爸媽媽平時對哥哥太過嬌慣,她勸爸爸不要插手這件事,還說,這些年她的生活也不容易,每次遇到困難,從來就沒見過娘家人的影子,至于哥哥這件事,她在大姐夫面前也難以啓齒,況且,确實能力有限,幫不上忙,既然爸爸開口了,就看在爸爸的面子上,答應過幾天寄回來一千元錢……
爸爸哪有心思聽大姐說這些,他只想一門心思把錢湊夠,一家人平平安安過日子。
爸爸又去二姐家,剛踏進二姐的家門,就被二姐的婆婆挖苦了幾句:親家呀!最近怎麽蒼老成這樣,估計是日子不順心吧,咱們這把年紀,都是為兒女活着,一把屎一把尿把兒女拉扯大,辛苦了一輩子,臨老了,也落不下半點好,我跟你一樣命苦……說完,二姐的婆婆原本冷着的臉立即浮起幾絲假笑。
爸爸聽見親家酸溜溜的話語,臉上強裝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二姐的婆婆經常用哥哥的醜事諷刺二姐,一旦有機會就挑唆二姐和二姐夫的關系,家裏常常是雞犬不寧,目的就是讓二姐在他們家永遠擡不起頭,低人一等。
二姐夫是一個胸懷大志,野心勃勃的男人,這幾年他的同學同事有的被提拔了,他卻一直沒有受到領導的重用,回到家裏就唉聲嘆氣,時不時也埋怨二姐這個家族一點勢力都沒有,似乎娶了二姐影響了他的前途,再加上他的媽媽從中煽風點火,夫妻關系十分緊張,二姐說姐夫經常在晚上,接一個女人的電話,就匆匆出了門,夜不歸宿是常有的事。
二姐夫以前對爸爸尊敬有加,現在,截然不同了,爸爸去他家,除了問候一聲外,姐夫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讓爸爸本來碎了的心又結了一層冰,涼透了。
爸爸在二姐家受到了冷落,又得知自己的女兒在這個家受欺負,哥哥的事,他咽進了肚子裏,一個字也沒敢提。
出了二姐的家門,爸爸竟然失聲痛哭,老淚縱橫。
三姐家去還是不去?爸爸猶豫着,三姐給娘家人從來是報喜不報憂,但是爸爸能感覺到三姐不僅是經濟情況一點也不好,似乎還有別的什麽事瞞着他。
結婚前,三姐長得很端莊,稍一打扮,更顯出一種典雅的風姿,結婚後,尤其是這近一年時間裏,每次回娘家,她的頭發就沒有打理過,随手那麽一紮,黑漆漆的牛尾巴一般垂在腦後,還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
王雪奇來我們家的次數是一年比一年少,有時也會當着父母的面嫌棄三姐邋邋遢遢。
爸爸感嘆自己,養了這麽一個不争氣的兒子,還攤上一窩糟心的親戚,真是受不了。
爸爸沒有去三姐家,因為他知道,即使去了,還是遭親家的白眼,不如不去。
爸爸奔波了一大晌,憋了一肚子悶氣,也有些累了,他在路邊的一棵樹下坐了下來,害怕遇到熟人,故意把頭扭向一邊,嘆了口氣,顫抖的手從衣袋裏掏出一盒紙煙,慢慢抽出一根,打火機怎麽也打不着,折騰了一兩分鐘,才把煙點燃……
聽着爸爸的講述,我又回憶起六七年前那個難忘的中秋節,二姐三姐第一次把男朋友帶回家的情景……
往事如電影一般,在我腦海裏一幕幕閃過,如果不是爸爸親口告訴我,我不會相信,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爸,那你一共借了多少錢?”嫂子一副看不懂的摸樣,目光死死的黏在爸爸身上。
“六千元?”爸爸不動聲色的回應着。
“我的媽呀,你出去了大半天,才借了六千元?”哥哥蹲在牆角雙手抱頭,冷哼了一聲。
哥哥一出聲,我的火就冒到了房頂,真想把哥哥一腳踹死,看看他玩世不恭的樣子,我有預感,這個家以後有清理不完的災難。我的拳頭緊緊地握着。
“爸,除了大姐的一千元,剩下的五千元你借誰的?”有了清理門戶的念頭,心裏隐隐感到豁然開朗,可拳頭還是被氣得緊緊地握着。
“那五千元是一個好朋友的,我把工資折押給了人家。”爸爸說完又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
一家人的生活費全靠爸爸的那份工資,哥哥做了幾年生意,嫂子說從來就沒有賺過錢,事實上一家人從來就沒有用過哥哥嫂子的錢,包括豆豆,如今,爸爸把工資折抵押給別人,一家人接下來的生活怎麽辦?
爸爸媽媽年邁已經沒有能力出去掙錢了,哥哥還欠了這麽多的賭債,嫂子自私貪婪,視財如命,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