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冷宮內
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坐在堅冷的地磚上, 透着槅門的縫隙,用一雙渾濁呆滞的眼眸望着外頭的世界。
沒有人能想得到,這灰頭土臉、了無生氣的女子,竟是原先在後宮中權勢滔天、呼風喚雨的王貴妃。
廢棄的宮殿內荒草叢生, 殿門被鎖死, 透不進太多日頭, 只有陣陣陰風能從門窗的縫隙中穿進去, 有時會發出陣陣類似鬼哭的聲音,格外怖人。
王貴妃已經被這樣的處境折磨瘋了。
她整日不人不鬼地在殿內哀嚎, 實在沒力氣了, 就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外頭的世界發呆。
每日只有中午的時候, 這便才會有人氣, 大約都是一些新進宮的小宮女, 被派來幹這沒人願意幹的活計。
送飯。
這些小宮女雖然都是被人欺負,沒辦法才來做這件事的,可每個人來的時候都是覺得萬分晦氣的,總是嘴裏罵罵咧咧說上兩句才算解氣。
有的甚至站在臺階之下, 将碗往那門洞前扔過去, 喂牲口般随那碗盆打翻了也不管。
即便如此,還要陰陽怪氣嘲諷上一嘴, 才願意離開。
不過,今日來的兩個小宮女。
倒是格外一反常态。
不僅沒有罵罵咧咧說晦氣。
還一步步邁到臺階最高處, 動作小心的把從門洞中遞進去, 讓那裏頭的女人将飯碗接好。
其中一個又瘦又小的宮女站在邊上, 怯生生地對着另一個年齡大點兒的宮女說道:“夏至姐姐, 能不能快些, 這裏陰風陣陣的,我害怕。”
盡管小宮女很害怕,可這個叫夏至的宮女并未答應,反而對她說:“你若是害怕就到門外去等着,我好了之後來找你。”
小宮女怯懦膽小,想想也是好的,便道:“好,那我在外頭等你。”
說罷,三步并作兩步地邁下臺階,逃竄而去。
而那個叫夏至的宮女對着門洞內放好碗筷後,并未就此離去,相反,她蹲着身子坐在地上,背靠着門板,沖着裏頭輕聲密語。
“娘娘……貴妃娘娘……”
裏面石雕般的茫然不動的女人因為這兩聲叫喚,突然有了動靜。
渾濁固化的眸子輕輕轉動起來,突然回光返照般,趴在地上往門洞的方向爬去。
動作又快又急。
待她從門縫處看清來人的模樣時,一雙死水般的眼睛突然生出了幾絲光亮,啞着嗓子道:“夏至?你是兄長派來救我的?”
夏至趴在門口沖她道:“娘娘,少爺現在也是自身難保,王家男丁全部被流放,奴婢是主人傾盡錢財才保下的,所以奴婢是來給少爺報恩的。”
“報恩?”王貴妃哂然,心中滿是絕望,“你孤身一人,如何将本宮救出來?”
夏至見她如此頹然,知道她受了太多刺激,也不惱怒,只是将懷中揣得極好的信件傳了進去。
而後對着裏頭的人壓低了嗓子說道:“娘娘可還記得當初讓少爺去查的事情?青州姜家,姜婵兒的身世?”
“少爺查到了驚天的秘密,可還未來得及傳入宮中,便被抄家流放了。”
夏至絮絮叨叨地說着,嗓音中隐隐帶着些激動地顫抖,“娘娘,說不定,咱們還有最後的機會。”
裏頭的女人聞言,将一雙烏漆嘛黑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最後顫抖着打開了密信,她一邊看一邊瞳孔方大,最後閃出異樣的光彩。
“你的意思是……”
她的嗓音又幹又啞,此刻卻帶上了隐隐的激動。
夏至還在外頭說這話:“娘娘,少爺說,您只要将這件事情抖出去。就能把先前一切都翻過來,咱們王家就有救了,您需得将這件事情做成才是,若有什麽需要奴婢的地方盡管提便是,奴婢的命是少爺救回來的,便是肝腦塗地也要報還的。”
王貴妃攥緊了手裏的信,她打死都沒有料到,姜婵兒身上竟然有如此天大的把柄。
本來她已心如死灰了,但眼下,好像死灰亦能複燃了。
但僅僅只是一瞬,她又感到了無力。
“可我眼下被困冷宮,如何面聖告發姜氏?”
夏至嘆了口氣道:“娘娘,這就要靠您自己想法子了,奴婢愚鈍,如何能有辦法,只有一條命,可供您差遣。”
夏至的一番話說的坦誠,因為若是她有主意,早就自己面聖告狀了,也就不用跑到這兒來找王貴妃商量了。
王貴妃想了又想,最後眯了眯眼睛,尋出了法子。
她已然被逼入絕境,若是不能絕地求生,那便唯有一死罷了。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只剩下一條命了,那便拼到底好了。
就算挫骨揚灰,也比呆在這不人不鬼、不死不活,了此殘生要來的痛快。
敵人的敵人,那便是朋友。
所以她想到了一個故人——
娴妃。
只有這一條法子了。
璇玑宮中,姜婵兒百無聊賴地坐在後園的秋千架上,來來回回打着秋千。
她穿着一席水紋素青的月華裙,腰間束着長長的絲縧,秋千一上一下來回晃悠的時候,裙裾随風漣漪般一圈圈蕩開,絲縧迎風飛舞,外加她生得一張沉魚落雁的面龐,此情此景美得宛如九天上的仙女。
愣是誰路過見了都會看呆了去。
園子裏的百花開了,争奇鬥豔,姹紫嫣紅,引得蜂蝶環繞,時不時有風拂過,搖枝落花,滿地花英,美得不可方物。
諸多瓜果也都熟透了,果香四溢,沁人心脾,果實累累的場景讓人心中不由生出了滿足之感。
後院的宮門大開着,不少宮女太監路過此地見到此情此景,都不由駐足觀賞一番,啧啧稱奇,豔羨不已。
姜婵兒心道:再過一陣子,等攢夠了人氣,便可以将東西賣出去,或是将後園的地承包出去,換銀兩了。
可別小看這承包的點子,畢竟她璇玑宮人手有限,眼下将部分土地開墾播種,收獲果實,已經是将春桃他們四人累得筋疲力盡了,別看他們平日不言苦累,還說要多幹些得更多銀子,可實際上,姜婵兒知曉他們都是強撐着,為了大夥的這份事業而拼搏努力着。
但只要接下來能收得人氣,将後園的土地承包出去,那就不僅可以收租,又可以分成,便是活脫脫地躺着賺錢。
舒服惬意還有源源不斷地收入。
所以她們璇玑宮的一大家子人,便是朝着這個目标努力着。
而眼下,看着每日在宮門口駐足觀賞的人越來越多,姜婵兒越發覺得,她們的計劃快要成功了。
再過個把月,便可開始試着推行土地承包,看看效果如何了。
姜婵兒如此想着,心中只覺得滿滿當當的。
連這幾日蕭晗沒來找過自己的失落感都一掃而空了。
可令她實在不解的是。
蕭晗為什麽不來找她?
也突然不傳召于她了?
這幾日,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在她的生活中徹底人間蒸發了似的。
可明明前些日子他才對她袒露了真心,他讓她覺得,他們之間那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如今是可以跨越了的。
可眼下,蕭晗這一出,又是什麽主意?
難不成,那些表露和真情,都是騙她的,都是假的不成?
姜婵兒心中納悶,無端升起一股氣來、
若是讓她見着了他,她定當要質問清楚。
為何對她……
對她始亂終棄?
始亂終棄好似也說不上,太嚴重了些,可他為何要對她這般忽冷忽熱呢?
姜婵兒愈想愈憤慨,最後化為了一股力量。
她要去找他。
今晚上,她要去他的寝殿尋他。
她非得朝他讨個說法不可。
她要讓他省得,她不是他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女人。
是夜,弦月如霜,星子高挂蔚藍夜空,光輝熠熠。
紫宸殿中,蕭晗正在桌前批閱奏疏,明黃的燈影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
岩岩宛若孤松。
徐民手捧浮塵進來了,“陛下,姜美人過來了。”
蕭晗手中的狼毫頓了頓,卻是眼皮未掀道:“便同她說朕有公務要忙。”
徐民有些為難:“可……可姜美人方才說若是見不到陛下,今日她就不走了。一直在門口等着您,等一夜她也願意。”
“胡鬧。”蕭晗冷冷道了一聲,似有不悅,但面上的神情卻始終是平靜的,讓人看不出波瀾。
徐民不敢再進言,垂首立在君王身側,默默等着君王吩咐。
殿外,滿天星子璀璨,那個單薄嬌麗的身影提着一盞燈籠,始終立在漢白玉的長階下,倔強而又執拗地等着君王的回應。
月白風清的蝶尾裙随夜風飄逸,女子宛若一株亭亭的荷,在夜色下靜谧的盛放,柔軟的纖腰不盈一握,楚楚的風韻任是誰見了都不忍心讓其受委屈。
徐民默默數着殿內的更漏
先是一刻,再是半個時辰,再是一個時辰……
他時不時打量着君王的臉色,可蕭晗臉上的神情始終冷冷淡淡,似乎是将殿外的女子視為無物。
也不知過了多久,君王終于啪嗒一聲擱下了筆,站起身來出去了。
夜色下,那身形單弱的女子抱着雙膝半蹲在階下,在夜風中,小小的縮成一團。
模樣很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