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晗說着,目光悠然轉至了一旁被人壓着的劉貴人身上。
“來人,拔了她的舌頭。”
聽聞此言,在場之人紛紛倒抽一口涼氣。
劉貴人更是雙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姜婵兒亦愣住了,她沒料到蕭晗會用這般雷霆手段對待劉貴人,好歹她的父親在朝堂也是舉足若輕的重臣。
很快,劉貴人便被帶了下去,慘叫聲劃破天際。
衆人皆冷汗涔涔,噤若寒蟬。
蕭晗半彎下腰,輕輕在她耳畔道:“姜美人,如此可算還了公道?”
姜婵兒聞言,下意識擡首,與他清冽的鳳眸對上,小臉上神情驚魂甫定,瞧着他的那雙杏眸充斥着懼色。
蕭晗俢眉輕動。
方才為了姐妹出頭時膽子大得很,這會兒卻害怕成如此模樣。
倒是讓他有些難捉摸了。
“都起來吧,坐。”
他不再逗弄她,轉身坐回了主位上。
他身邊的王貴妃和娴妃因為方才一事,也都面有餘悸。
姜婵兒扶起早已腿軟的秦蒼回到坐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垂首默然。
場上落針可聞,無人再敢發聲。
蕭晗游目逡巡了一圈,突然輕笑出聲道:“怎麽一個個都不說話了,倒是朕攪擾了你們的雅興了?”
娴妃努力打起了圓場,“陛下說笑了,妹妹們只是初次得見天顏,有些拘束罷了。”
蕭晗将身子往後靠了靠,嗓音淡然中帶着幾分慵懶之氣。
“何必拘束,方才你們不是在接飛花令嗎?繼續便是了。”
娴妃沒辦法,只好讓大家繼續接下去。
“諸位妹妹,方才輪到誰了?”
秦蒼從位置上顫巍巍站起來,語聲恭謹又小心。
“回禀娘娘,是嫔妾。”
娴妃朝她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扯了扯唇角溫婉道:“那便以這株三蕊水仙為題,作詩一首吧。”
秦蒼盈盈福身,輕輕答了一聲,“好。”
沉吟片刻後,她朗朗吟誦出聲:“得水能仙天與奇,寒香寂寞動冰肌。仙風道骨今誰有 淡掃蛾眉篸一枝。①”
此詩一出,當即贏得了滿場贊嘆。
就連不茍言笑的蕭唅,也難得地撫起掌來。
姜婵兒亦對秦蒼的才情佩服得雙眼冒星星,望着她滿心滿臉都是驕傲。
“好詩,真是好詩!”
此時,倏然一道清淩悅耳的嗓音傳入衆人耳中。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而後,寧王蕭澧步履穩健地走進來,路過秦蒼面前時,腳步頓了頓。
打量的目光中閃爍着欣賞之意。
秦蒼低垂着小臉朝他福了福身。
蕭澧沖她彎了彎唇,而後來到在蕭晗面前站定,深躬抱拳,“臣弟參拜皇兄。”
蕭晗:“七弟如何來了?”
“臣弟有事要與皇兄通禀。”
蕭晗聞言,站起了身來,說道:“既如此,朕便同你回紫宸宮商議。”
“好。”蕭澧連忙跟在他身側,兩人離去時,他不禁回頭又看了一眼溫雅如蘭的秦蒼。
她亭亭立在人群中,穿着潔麗的宮裙,宛若初冬的新雪,明淨無暇。
“恭送皇上,恭送寧王殿下。”
衆人齊齊福身行禮,恭送二人離去。
安泰宮外,朱牆碧瓦之下。
蕭晗和蕭澧并肩而行。
蕭晗無意地瞥了蕭澧一眼,見他神思悠遠,像是陷入某種情緒之中,不由輕嗤。
“怎麽,看上了?”
蕭澧連忙垂首,“臣弟不敢。”
蕭晗卻是毫不在意,面上一派泰然,“若是真看上了也無妨,朕将人送去你府上便是。”
蕭澧的眸子稍稍亮了亮,但頃刻又被他斂藏了下去,他知道即便是皇兄不介意,如此荒唐的行徑也定會滑天下之大稽,被人衆口铄金。
且就算他看中了秦才人,對方喜不喜歡他也還是未知之數。
情愛之事講究郎有情妾有意,他不喜強求于人。
于是他道:“皇兄的一番美意臣弟心領了,只是臣弟眼下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思,或許只是出于一時的仰慕,情愛之事不可草率,沒得到時耽誤了人家姑娘終生。”
蕭晗見他難得正經,輕輕抿了抿唇,“随你。”
蕭澧正經不過片刻,當即轉了話鋒,眉眼俱笑,彎彎得像是月牙。
“若是臣弟哪天改主意了,會即刻跟皇兄說的,到時候皇兄也要如此大度才好。”
“滾。”
蕭晗斜睇了他一眼。
蕭澧眼眸輕轉,語氣悠然,“皇兄确定要我滾,不想知道關于那姜美人的事了?”
“說。”
蕭晗冷冰冰撇了他一眼,語聲滿是不耐煩,面上卻沒有不快之色。
蕭澧湊近了些,在蕭晗跟前輕聲道:“皇兄,我派去的人已經查到了,那姜美人的身份果然有鬼,她根本不是什麽姜家從莊子上接回府的小姐,她的真實身份是一名刺客,姜家世代豢養死士,這些人都是從小便被培養起來的,冷血無情,殺人如麻,姜婵兒就是從中挑選出來的,過繼到姜夫人名下,則是為了方便進宮選秀,瞞天過海。”
蕭晗聽着蕭澧的話,狹長的鳳眸一點點幽深了起來。
最後化作濃墨翻滾,沉沉一片。
說話間,兩人亦走到了紫宸宮的偏殿。
步入殿內,蕭澧觀察着蕭晗的面色,試探着詢問:“皇兄,不過臣弟以為,姜美人看起來不像是謀刺之人,故而此事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蕭晗面上的陰沉稍稍緩釋,他回想起諸多與姜婵兒接觸時的畫面、細節。
她說她失憶了。
究竟是真是假?
這件事,或婲許只有他自己來驗證了。
若她這數次以來。
都是故作愚昧無知讓他放松警惕。
想用周密巧思将他欺騙、再行謀刺。
那他定會毫不留情地親手殺了她。
蕭澧見蕭晗久久無言,目光凝滞似陷入沉思,探詢地問了句:“皇兄?”
室內香煙澹澹。
蕭晗眼中的陰雲漸漸褪去,他望向蕭澧,輕起薄唇,“去把徐民叫來,就說朕要翻牌子。”
“咳咳咳……”
蕭澧□□嗆住了,不敢置信地将眼眶生生撐大了一圈,喃喃:“什……什麽……”
蕭晗自登基以來,幾乎沒有翻過後宮女人的牌子。
這事舉朝皆知的事情,是以會有流言傳他喜好龍陽,不近女色。
不過蕭晗從不在意這些,畢竟他的名聲本來就已經壞得徹底,沒有更差了。
蕭澧瞠目結舌之下,伸手便要大不敬地去摸他的額頭,口中猶自不敢置信。
“皇兄,你今兒個是吃錯藥了嗎?”
蕭晗不耐煩地将他的手拍開,冷冷道:“滾去給朕辦事。”
“臣弟遵命。”
蕭澧半點沒感到委屈,反而面露愉悅,喜滋滋地告退了。
他自然是高興的,這種高興,堪比自家的萬年老鐵樹終于開花了。
璇玑宮內,姜婵兒聽到被傳侍寝一事時,幾乎吓得癱坐在了椅子上。
她本就對今日茶會的事情心有餘悸,卻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驚吓來的一次比一次猛。
她瞧着桌上那道聖旨,大腦飛速運轉,搜腸刮肚地開始尋找各種可能退卻的由頭。
若說自己來月事了……
可太醫院的記錄做不得假。
若是被那暴君知道自己欺騙他,說不定會舉着大刀親自來将自己斬殺……
若是說自己身子不适呢?
會不會也引得那暴君勃然大怒,然後自己小命不保?
……
姜婵兒翻來覆去想了無數個念頭,可最後都被蕭晗拿刀來斬自己的畫面所中斷。
蕭晗是出了名的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且他敏感多疑,洞察入微。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推诿不去。
那後果定然十分可怖。
既然伸首一刀縮首也是一刀。
那還不如便坦然去面對。
既然蕭晗召見自己,那就說明他對她存着興趣,只要自己謹小慎微,不去觸那龍鱗。說不準就跟上幾回一般。是平安無事的。
姜婵兒想起上幾回她将他誤認成神仙的場面,只覺得腳趾都可以在地上扣出一整個宮殿來了。
但仔細想想當時的過程,好像他也沒有半點傳聞中躁郁易怒、嗜血可怖的樣子。
如此想着,姜婵兒便說服了自己。
到了夜間,便坐上了去侍寝的轎子。
侍寝的規矩很多,先是要去規定的場所淨身沐浴,由專門的宮女服侍穿戴,還有專門的姑姑來教習接下來要做之事。
一套流程下來。
姜婵兒捧着手裏的圖冊,一張含羞帶露的芙蓉面幾乎紅透了。
她穿着蠶絲輕紗所制的透薄紗衣,黑發用茜色絲帶簡單纏了個發髻,而後被人用一頂煙羅紗帳罩着,輕輕移步至鳳來殿。
煙羅紗帳四角系着銀鈴,行動間丁零作響,如夢似幻。
姜婵兒一步步随着宮人的腳步往殿內走去。
鳳來殿內,冉冉檀香已經升起,四周的琉璃燈盞搖搖曳曳。
一張刻着龍鳳呈祥紋樣的巨大鎏金龍床擺在大殿正中央。
帷幔深深,末端墜着珠玑,在燈輝下流轉着光輝,華彩非常。
姜婵兒被送到殿中後,那群宮人便退了下去。
她回身,眼看着兩扇宮門被人緩緩合上。
一顆心又開始止不住地越跳越快起來。
她呆呆地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瞧着門口的方向。